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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之约

2017-10-23项纯丹

东方剑 2017年8期
关键词:吴敏叔父侄子

◆ 项纯丹

罪恶之约

◆ 项纯丹

这娘俩不给我面子,我连里子也不给她们!说话的男人露出一副狰狞相。

爷叔要我做啥,尽管吩咐。年轻的那个一脸谄媚。

一步步来!狰狞脸陷入沉思。

西昌小区虽然是老工房居民区,却有一块珍贵的休闲场地。盛夏周日的下午,几个踢球的孩子顶着烈日打破了午后的寂静,不时发出欢声笑语。这时,一辆轮椅车来到枝茂叶盛的葡萄架下。轮椅里坐着狰狞脸,不过此刻他的表情木然呆滞,由年轻的谄媚脸推着。远处走来一个面容清秀的中年女人。她身穿一袭白色衣裙,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个季节脖子上却系着丝巾。一条鹅黄底玫红碎花的丝巾,艳丽而雅致,成为她身上的亮点。

庄希杰。她来到葡萄架下轻轻地唤一声狰狞脸,后者无动于衷。女人想,他真的痴呆了。她一时不知所措。就在这时,飞来一只足球,眼看砸到狰狞脸,女人出手一挡,球反弹落地。女人捡起球,递给奔跑过来的男孩。面对泥木塑像般的男人,女人觉得难堪。默默相对的十分钟显得格外漫长。末了,她一句“多保重”才使狰狞脸挤出一丝笑。

女人走了。她不是别人,正是狰狞脸庄希杰的妻子梅佳雯。

梅佳雯的一生被婚姻毁了。他们夫妻早已形同陌路。为了女儿,她在婆婆的白眼下熬过来,又在独守空房中熬下去。为了女儿,只要丈夫不离婚,她什么都能忍。幸好,女儿争气,去了英国谋生。好容易熬到女儿在英国成家,她自己也退休了。没有了牵挂,她决定了断这个名存实亡的婚姻,在余下的有生之年为自己活着。在三四年前,萌生这个打算时,想到了财产分割。听说,庄希杰这些年当上了公司总经理。总经理年薪没有一百万,也该有七八十万吧。他手里的钱应该不少,这么多年从不给家里钱。她便向丈夫的大嫂打听。庄希杰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哥哥早故,大嫂在继母过世后才与庄家来往。她希望庄希杰念在死去的大哥份上提携她的儿子庄少青。

在大嫂那里得到的信息使梅佳雯心理失衡。原来,丈夫在外面早已偷偷买了豪宅养了二奶,还生了个儿子。我本以为他不回家,忙工作,空下来顶多去足浴间里“洗洗脚”或洗洗桑拿,顶多在KVT包房与小姐“闹闹”,没想到他真与别人过日子了。

二奶没有名分,管他儿子不儿子,真要离婚打官司,那豪宅等等都得分我一半,我是名正言顺的合法妻子。要不然用重婚罪名逼他交出我应得的一份,我要留给女儿。她正要聘律师取证,女儿在英国临产,她只好先把这事搁下,飞去英国照顾女儿和女儿生下的孩子。

外孙刚满三岁时,一天她接到大嫂的电话,说她丈夫得了痴呆症,恐怕时日不多。她便赶回上海。谁知,家进不去了。一问,房子被丈夫卖了。钱呢?治病花完了。那么人呢?让我见见人。于是便有了这西昌小区的一幕。

这个人怎么变成这样?他的豪宅呢?他的二奶和儿子呢?梅佳雯心里疑云重重。可此行无法打听清楚。因为她急于回英国照顾小外孙,孩子临时托人看护按小时算,费用很高。

现在,狰狞脸变得毫无血色。他死前一定痛苦不堪,妻子“多保重”的祈告对他没有奏效。门是锁着的。小保姆敲不开,以为主人不在家,便用自己的钥匙打开径直进去。见到主人倚在沙发上,胸口插着一把刀,小保姆顿时魂飞魄散。

吴敏带着我赶到现场。

这是一室半户的房间,面积不大。外面半间仅供吃饭用,里面是卧室,在床头柜到阳台门窗之间是只三人沙发,沙发对面是电视柜和书桌。乍一看,屋里干净整洁,家具没人动过,锁着的抽屉和衣橱依然锁着,不像入室盗窃。死者是个体魄强壮的人,屋里却没有搏斗的痕迹,他死前也没有过反抗挣扎。凶器是一把水果刀。难道是自杀?噢,在小保姆来之前,有谁来过?我们准备这里忙完就走访周围居民。那些年小区探头不像今天这么普及。可即使放到今天,上午案发这段时间居民进出频繁,很难在视屏上辨识可疑对象。

死者身份很快查明:庄希杰,58岁,利德实业公司董事长。利德实业公司是家家族公司。不可思议的是,他死在里面的房子是租的,暂且不与房东联系。我们几个奇怪,好端端的老板不做,干吗要自杀?如果是他杀,多半是谋财害命。我探案至今,作案动机不外是财或色,怎么不来点新的玩意,有所突破?吴敏听到我摩挲着鼻子说这话,斜眼射过来:尽发奇谈怪论!

没想到这个董事长是“空号”,账上无钱。那是在提取了指纹、运尸车运走尸体、我们准备离开之际,来了三个利德公司的人。打头的是公司经理,也是死者的侄子庄少青,他一脸悲哀,嚷着要见叔父。

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这些安慰亲属的常规套话少不了,由身为队长的吴敏来走过场。而我只想着跟与死者有牵丝绊藤关系的人过招。

到这边坐。我招手叫来者坐到外间饭桌边谈,自己也裹紧风衣坐到桌边椅子上。

我正打量着他,面孔清白,凸出的额头下一双转动灵活的眼珠子。

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唉声叹气,我就担心叔父自杀,唉,他真的不想活了。他为什么要自杀?他这些日子一直说,不想活了。为什么?公司资金周转不过来。

公司资金周转不过来有多种途径可以解决,有必要自杀吗?我心里说,便盯住他的眼睛问,刚才你人在哪里?

问我吗?他不相信地瞪眼看我,我肯定地点点头。他眼里又掠过一丝惊慌,晃动二郎腿,我在公司上班,和他们在一起,小于,你们说是吧?那两个点头称是。

我最见不得晃腿一类流里流气的痞子腔,心里一阵反感。我转问另两个人,你们俩也在上班?他们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点点头。我又转向死者的侄子,在那之前呢?在路上,从浦东开车过来差不多要一小时。他把时间算得很准,给自己定了不在场证明。再之前呢?我继续把时间往前推。因为我们到时死者胸前的血是凝固的。

什么?叔父不会在夜里自杀吧?

我在问你。你知道他什么时候死的?他自杀的时候你在旁边?再说我们警察还没下结论呢,你怎么知道他是自杀的?

他无话可说,垂下了头:之前我在家里,可以问我老婆。

那你们公司资金怎么回事?他回答似乎有准备,近来下游有两家公司款项没打进来,都是大款子。那他的家属呢?在国外。他老婆孩子都不管他。我小婶有好几年没回来见我叔父了。

叫他家属回来!

指纹检测报告和验尸报告出来了。粗看,死者真活得不耐烦了。一、屋里除了大门上有小保姆的指纹,其他物品包括凶器都是死者的指纹。二、死者身上除了扎得很深、刺破心脏的一刀,其他地方均无伤痕。三、胃的残留物里发现类似氰化物的毒药。不过剂量很小,没造成致命,致命的还是那把水果刀。法医金医生补充,这种毒药长期服用会导致心脏破裂。四、死亡时间在上午6点到10点之间。

看来死者见吃药死不了就那么来干脆的一刀。我想,可也不能排除有人下毒,但让人长期服用这种毒怎么下的呢?

法医说,胃残留物中有营养素,但现场没有发现装营养素的容器。他还说,这种营养素是调在牛奶里喝的,用罐装的,即使吃光了,也应该有空罐头。除非死者吃光了把罐头扔了。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不过是不是太巧了?还有,刀柄上的指纹虽然是死者的,但太浅。

什么意思?水果刀致命,要用大力气捏住刀柄,指纹应该很深。我明白了,水果刀上的指纹是事后有人用死者的手按上去的。那么,凶手在作案后伪造了死者自杀的假象。也有可能毒药是被凶手掺进胃营养素里,怕查出,出溜时带走了。

可以初步断定,这个案子是他杀。那,这个他即凶手是谁,作案动机?我们决定先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尤其查查他公司里是否有死者的仇人。在真相没揭开之前,任何与死者有关系的人都可能是犯罪嫌疑人。

电话铃响。死者的妻子梅佳雯回到了上海。我向吴敏建议先去拜访她。毕竟,她是此案最大的受益者。尽管已经查明死者和他公司的账,甚至庄少青的私人账户,都出现赤字。那谁能说得准里面有没有玄机?

在普通宾馆的一间客房里,我和吴敏见到了梅佳雯。她短发圆脸,衣着朴素,只是头颈系的一条丝巾平添几分来自英国的洋气,玫红的印象派碎花撒在鹅黄底色上。看得出,她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人,但脸上毫无丧夫之痛,深沉忧郁的眼睛似有难言之隐。

对不起,请你们到这里来。我在上海已无处可去。反正也住不了几天。

住不了几天?我心里说,恐怕这次由不得你了。虽然你有不在场证明,可不能排除雇凶杀人。

要不是你们警察要求我回来,这个人死了我不会回来,我跟他根本不搭界。听到他死,我开心!这个狠三狠四的男人落到这种下场,是报应!说完,她淡淡一笑。

怎么说这种话?死者可是她丈夫,她多么冷酷无情。这是一种怎样的仇恨?这种心理变态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我和吴敏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难道是仇杀?

她似乎还不解恨,继续唠叨:这个死鬼与我做了几十年夫妻,给了我什么?你们看看。她解开亮丽的丝巾,颈脖上镂刻着难以消除的伤疤,像一条条蜈蚣八脚围颈而爬,叫人看了反胃。女生一定感到恐怖。幸亏吴敏是个警察,惨不忍睹的事见多了。可这时我背后的衣服被揪住,是吴敏颤抖的手。我左手往后伸去悄悄捏住吴敏的手,暗示她镇静。

梅佳雯赶紧围上丝巾,哽咽道,他用开水泼我,滚烫滚烫,那是在冬天,不然我活不成了。为了女儿我忍气吞声不离婚,只要他为女儿付学费。直到三年前女儿成家才打算离婚。但还没离成,我就赶去英国帮女儿看护小外孙。接着,她提到半年前西昌小区的一幕。

前两天她还在纳闷,半年了,这个日子不多的人倒没事。不承想他这下真死了,还是自杀。是庄希杰的大嫂告诉她的。

本来,她的遭遇令人同情,但她说的西昌小区的一幕引起我的怀疑。梅女士,这,你说的恐怕不是事实。一、你丈夫并不住在西昌小区,而是西阳小区。二、他从没患过痴呆症,而是头脑清晰地办着他的公司。三、不能说他有多健康,但至少行动自如,绝对不会坐在轮椅上,他住的房子里也没有轮椅。

哪能桩事体?她惊得瞠目结舌,过了半晌才梦呓一般自语,我不相信,可以问他侄子少青,推轮椅的是他。

我一怔,是她编造了这一幕,还是庄少青故意隐瞒事实?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是庄少青说的,你们夫妻好几年没见面。你怎么可能在半年前见你丈夫?吴敏正色说。

她无力地垂下了头,孤立无援的样子。

我动了恻隐之心,说,梅女士,你想想,除死者和他侄子外有没有人可以证明你到过西昌小区,并与丈夫见面。

她愁眉苦脸地摇摇头。

我们会查的,你放心。我既是安慰也是告诫地说,毕竟死的是你丈夫。在我们调查期间,请你不要离开这里。

从梅佳雯那里出来,我们觉得不要说案子,光庄希杰这个人就很诡异,那就先弄清这个人的面目。

庄希杰曾是西浦涂料公司的总经理。新上任的总经理是局里委派的,对死者不熟。他让对公司知根知底的工会主席老黄出面接待我们。

应该说庄希杰是个能人,曾被评为西浦十大杰出人物。他原本的一个女秘书年轻、漂亮、聪明,可在公司没干多久,就辞职了。庄希杰金屋藏娇的事,我们在几年以后才听说的。一次,一份重要文件,他急着叫人快递送去。快递的地址是锦绣华庭某楼某号,开门接件的竟是原来的那个女秘书。大约在三四年前,庄希杰脑子好像进水了,把房产和所有的钱都转到那个女秘书名下。那个女秘书比庄小十几岁,本来就冲着他的名利地位来的。这下,庄的财产都归了她,她便毫不迟疑地带了孩子另立门户。那孩子本来就是女秘书跟别人生的。庄希杰哑巴吃黄连,打官司也打不赢,而且他不敢打。因为他这些年经常把公司的项目拱手相让给底下的联营厂,从中大捞外快,怕上级部门查账。可没有不透风的墙。眼看事情败露,他赶紧辞职。拿了联营厂最后两笔回扣,开了家小公司。

后来呢?

女秘书背叛他之后,他好像变了个人。他对谁也不相信,就找他的侄子帮他打理。听说公司一开始运营得不错。他吃里扒外,把我们公司的客户拉去不少。少说也该赚了千把万……

在老黄不知哪里弄来的照片上,侄子对叔叔是一副俯首帖耳的样子。

他与他妻子的关系怎样?吴敏问。

我们原以为他集中精力干事业,所以他从来不提他妻子。庄希杰是孝子,他母亲在世时,婆媳关系很僵,他始终站在母亲一边。由此,妻子对他冷淡,而且动不动歇斯底里发作。女儿相貌和性格都像他,本是件让他高兴的事。但女儿在她母亲的影响下,也对他冷淡,他很不满。所以,他要在外面找个贴心的人——这不知是不是为自己生活腐化找借口?后来听说,妻子随女儿去了国外。

你听说过他近来有厌世情绪吗?

没。老黄摇摇头。应该说他是个颇有心计的人,做人办事辣手在公司里出了名的。他常对身边的人说:不耍手腕做不成事。他善于离间他的竞争者,就是趁别人闹矛盾时渔翁得利爬上总经理位置。今天这个死法也是报应。还有件事情,不知道对你们办案有用处吗?听说半年前不知什么原因那家利德公司资金发生了问题。

我心里明白,半年前正是西昌小区一幕展演的时间节点。为了不给妻子一分钱,庄希杰开始实施居心叵测的计划:卖了房子,佯装痴呆病患者,与侄子联手给妻子演戏。噢,对了,叫梅佳雯回上海的电话是庄希杰的大嫂韩英姝打的,说明不仅庄少青,还有他母亲韩英姝也参与了假戏真做的阴谋。

该去会会庄家大嫂韩英姝了。

韩英姝在市中心有一套老式公寓,打蜡地板、落地钢窗。虽然家具陈旧,却说明住家原本家底不薄。房间的女主人慈眉善眼,落落大方,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她把我们安顿在宽绰的客厅里,又沏茶又端上瓜果。

我想,对她这样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太来说,持刀杀人有些难度,可下毒的手法,老孺咸宜。

你对庄希杰的死怎么看?我开门见山。

我这个兄弟可惜呀。这么一个聪明能干的人竟然自杀。她一开口就滔滔不绝,我劝他大不了公司关门。可他就是想不开,急着去找他大哥了。

她和她儿子统一口径了?我得激一激她。照你说,庄希杰的死是自杀。我们警察可不排除他杀,而且极有可能是仇杀。比如,从前他母亲不待见你们母子,你一直怀恨在心……

瞎七八搭,一定是梅佳雯这个扫帚星胡说八道!你们别信她的话,她有病!神经病。她十分恼火,似乎换了张面孔,眼神变得尖利。

警察只相信事实。你怎么这样说你的弟媳?在庄家她最信任的人可是你。吴敏别有含义地说。

说句良心话,她的语气稍有缓和,梅佳雯与我接近是因为我们都受阿杰他娘的气。那老太婆刁钻促狭,容不下我们。阿杰今天这个下场,是老太婆作的孽,也是报应!当年,我和青儿他爸躲得远远的。可梅佳雯有能耐,戳在家里偏不走,熬到送两个老的去了西天,占了老人留下的房子。

这是第三次听到报应。我忍不住插话,噢,对了。那房子为什么卖掉?想必庄希杰为了不让妻子得到?

房子是阿杰父母的,卖不卖是阿杰的事。她拿不到也是活该!她娘俩从不给阿杰面子,阿杰又是个要面子的人,怎么会对她客气?

她总是他妻子,有法律保护。那卖掉房子的钱呢?蒸发了?钱去了哪儿?吴敏追问。

我怎么知道?韩英姝愣住了,两眼发直。

就在吴敏不依不饶地揪住韩英姝问这问那,我悄悄去了厨房,在碗橱的底层找到几罐胃内营养素,其中两罐开封的,里面是满的。我各取一点样品带回去。

出得门来,吴敏对我说,这位大嫂也是个狠角色,得查查她的账。还有,那两家欠款企业也得好好查查。现在,我们再去一趟案发现场。

进了小区,就碰到社区民警。他说,我正要找你们呢,有个神秘影子在小区两次现身,每次看到我们巡逻,就跑了。我已把那人拍下了。

神秘影子?照片上的人影,我觉得有点熟,哪里见过?不管怎样,说明案发现场有犯罪嫌疑人感兴趣的东西。

跟前一次一样,案发现场的房间里干净整洁、有条不紊。看到沙发上尸体的画线图,我想起那天庄少青看到它时惊恐慌张。干净得有点假!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脚。

我们对自己的工作来个否定,怎么样?吴敏环顾四周,果断地把手一挥,搜!

房间里都是房东留下的旧家具。有两只抽屉和大衣橱的锁被新主人调换过。吴敏拿出我们从死者身上找的钥匙。她打开电视柜旁边的书桌抽屉,里面的东西已被翻动。我拉开衣橱,有块挡布遮着,可掀起一看,几个衣架光秃秃的,上面的衣服已掉落在下。

这些显然是闯入者或者说是凶手寻找东西留下的痕迹。那么寻找什么呢?我摩挲着鼻子站在屋子中央,只听吴敏随口说,到底气温低,这苹果放了几天还那么新鲜。我转过身将视线投向苹果,眼睛一亮。等等,刺杀庄希杰的那把水果刀应该放在水果盆旁边的。这果盆在靠进门的书桌上,而死者当时坐在靠阳台门窗的沙发上。凶手拿起水果刀冲过去刺杀,需要跑几步,这个过程中死者为什么不躲避,总会有下意识的动作吧?可死者的姿势稳如泰山。这让我对沙发感兴趣。吴敏说,这种老式沙发翻过来可以当床睡。

有夹层?很好!我扳这头,你扳那头,把它翻过来。你的手劲行吗?

那你太小看我了!吴敏斜了我一眼。

从下午等到傍晚。就在夕阳即将消逝之际,门锁响动。接着,走进一个男人。他走进卧室看到我们惊呆了,跟在他后面的是梅佳雯、韩英姝。

你坐沙发上,与你叔父的影子并排,免得看到他你害怕。我对受害人的侄子说。

等大家坐定,吴敏说,我们马上解开真相。今天请你们三位到场,是因为庄希杰的死与你们都有关系。

不是自杀吗?与我们有半毛钱的关系?庄少青沉不住气。

谁告诉你是自杀?吴敏反问道。

那,谁是凶手?

我站起身,对庄少青说,起初我也跟你一样认为这个案子是自杀,因为作案现场被凶手伪装得很好。即使法医在被害人胃里发现小剂量毒药,我还以为被害人活得不耐烦,来个慢性自杀,慢性自杀不成,就给自己来一刀。然而我的同事发现两个可疑之处。一、在受害人房间里找不到他吃的胃内营养素,我想到,毒药可能就掺在这种营养素里,凶手在作案后把它带走了。二、刀柄上被害人的指纹很浅,不是持刀留下的,而是伪装的。由此我们断定是他杀。那么这个他是谁?动机是什么?

这个案子起因在三年前。梅佳雯女士,你丈夫的死归根结底是你引发的。

说到这里,我看了眼梅佳雯,她有些异样。我接着说,梅女士,是您的离婚打算促使你的丈夫有所动作。这个刚愎自用的男人为了财产不被你分割走,便把豪宅和所有的钱款都转到他的情人名下。不料,那个比你丈夫小十几岁的情人带了来路不明的孩子卷财而去。她本就冲着你丈夫的财产来的,现在都归了她,她还等什么?

庄希杰把这个自作自受的失败归罪于自己的妻子。等到他的利德公司以不正当手段赚了一票就想到如何处置这笔钱。于是他与心腹设计个约定,可以称为欺负一个弱势女性的罪恶之约。他和心腹说好,把一切钱款转到他心腹名下,包括卖掉住房的钱,以达到他不给妻子一分钱的目的。当然,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与他心腹立了字据,有字据不怕心腹卷走他的钱。办妥之后把妻子叫到上海,在她面前演了一出戏。让她相信,卖房子的钱给他治病花完了。

说到这里,庄少青按捺不住说,警察同志,你是讲故事吧?

不,是讲事实。警察哪有闲工夫跟你们讲故事?我回敬他。

顺便提一下,西昌小区的一幕,我们最初怀疑梅佳雯在编造谎言。可那小区有个孩子记得,夏天的一个下午有个阿姨为他们捡足球。他记不清阿姨的脸,但记得阿姨戴着围巾。他还奇怪,阿姨头上汗津津的,颈上居然还围丝巾。他还注意到阿姨背后的轮椅。为此,我们排除了对梅佳雯的怀疑。既然,庄希杰患痴呆症是假,那么卖房治病也是假的。我们对庄希杰这个人感到奇怪,他为什么要装疯卖傻?理由只有一个:不给妻子梅佳雯一分钱。

听了我的话,梅佳雯傻了,简直不敢相信。她看看大嫂又看看侄子,原来你们合起来骗我?

母子俩对她不屑一顾。我肯定地对她点点头,继续说:随后,我们在韩英姝家的厨房里发现了被害人家里没找到的胃内营养素,两罐开封的罐头都掺有毒药。令我困惑至今的是,既然对被害人下了毒,为什么还要杀他?你们母子是各行其是,还是共谋?

韩英姝脸色惨白,神情镇定:毒是我下的,与我的青儿无关。人也是我杀的。

我毫不客气地转向韩英姝,作为做了几十年的护士长,毒药的来历你脱不了干系。可小保姆说,被害人亲口对他说过,胃内营养素是他侄子孝敬他的。

妈妈,跟你没关系。有毒的罐头是我放你那里的。你杀不了叔父,我也没杀他。说话的时候,他的一条腿在晃动,我第一次看到他晃动腿,心里反感,看来是他紧张所致。他接着说,既然我下了毒,还有必要杀他吗?再说我为什么要杀他?

问得好。你的杀人动机是你叔父给你的。庄希杰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正如古语说的,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他为了不让妻子离婚拿到一分钱,竟引火烧身,丢了老命。这个奥秘不说,庄少青你应该也明白。

他摇摇头。看来他还存有侥幸心理。

你装糊涂?那我只好挑明啰。前面说过由于被害人对妻子耿耿于怀,实行报复,他与心腹订了罪恶之约,这个心腹不是别人,正是你,庄少青。他的财产转到你名下,促使你的人性之恶膨胀——贪心发作,试图把这笔钱占为己有。

你瞎说!叔父账上没有钱。庄少青的额头冒出了汗。

不错,他和他公司账上没钱。可那两家下游公司被要求把钱打到江苏淮阴一家信用社,账户名字是韩英姝。那账上还有他卖掉房子的几百万。你要相信警察。我们没有查不到的。

我故意转向被害人妻子,梅女士,你恐怕在国内要逗留些日子。你继承的遗产从那个信用社卡上转来,走程序需要时间,手续有些麻烦。不过,再烦,最终该是你的还得归你。

你是对我说吗?梅佳雯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肯定地点点头。她百感交集地看着我,竟说不出话来,眼角默默淌下泪水。韩英姝嫉恨地盯了弟媳一眼,掩面哭泣。两个女人的哭,含意截然相反。

庄少青两眼发直。

犯罪嫌疑人不见黄河心不死,我不得不与他短兵相接。

你要独吞这笔钱就必须毁掉那份字据。可那份字据被你叔父藏匿。你便伺机闯入他家寻找。不幸被外出归来的叔父撞见,并一眼揭穿你的诡计。他怒吼,决不让你得手!

被害人临死才发现,那个对他俯首帖耳的晚辈心里蔵着一条毒蛇。我补上这一句,因为想起老黄拿出的那张照片。

叔父真这么跟你讲?他没死?你们不是说他已死了?庄少青满眼疑惑,随即发现自己中套,声嘶力竭地喊,不,他是死了。是你编的,诈我的。

警察有必要这么做吗?当你举起水果刀向他行凶时,他坐在沙发上没动,轻易被你刺中,原因就是不让你拿到你想要的字据。什么意思?因为你朝思暮想的字据就坐在他屁股下,也在此刻你的屁股下。不信?你站起来。

翻开沙发上层,一只信封出现在大家面前。

这信封你熟悉。里面是你不择手段想要得到的字据。我拿起信封从里面抽出纸条,念道:我,庄希杰名下一千零五十万元均由侄子保管。以此字据为证。

瞧,这上面有你签字。为了这张字据竟杀了你的亲叔父。噢,虽然你在刀柄上伪造他的指纹,但在上锁的抽屉和衣橱里都有你的指纹。还有一个证据在你身上。刚才你开门进来,证明你配全了这房间锁上的钥匙。交出来!

我本不想杀他,是他惹我的。庄少青神情颓然,沮丧地跌坐回沙发,他垂下头,嘴里说,老妈,你说这个老家伙会看我老爸的面子。狗屁!他根本不上路!把我当狗使唤利用,对公司的员工也是。这半年来,我为公司卖命,拉关系、公关欠了债。一大叠发票,他妈的,他装聋作哑不给报销,还骂我败家精。说,我放你卡上的钱发霉了是不是?他把钱放我卡里,能不抓挠人的心吗?就像一桌酒席摆在饿汉面前,他能不馋吗?最近要债的催得紧。我决定让他消失!让卡上的钱真正进入我的腰包。表面上不敢翻毛腔继续讨好他,暗地里实施计划。老妈,都怪你,那营养素里的药放少了。我转移了卡上的钱并寻找字条,毁了字条就是我狠!这老家伙藏字条的地方也像他人一样刁钻!前两天他突然要查我账本。眼看计划要泡汤……

事发那天,庄少青趁叔父晨练不在家,就溜进来找。岂料,庄希杰不期而至。他看到屋里一片狼藉,脸立马拉黑,厉声逼问侄子干什么,找什么?孽种,我知道你找什么!

庄少青颤抖着身子拿起水果刀削苹果,居然还想到要消消叔父的火气。不料,老家伙毫不领情,说出叫侄子起杀心的话。他往沙发上一坐,发出冷笑:不识抬举的东西,活腻了!想独吞我的钱,痴心妄想,我决不让你得手……

发稿编辑/张 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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