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我待孝爹娘

◆ 王志刚 口述

李雅民 整理

时不我待孝爹娘

◆ 王志刚 口述

李雅民 整理

王志刚，笔者中学同学，天津市公安局处级退休民警。年前同学聚会，大家海阔天空地神聊。七五届高中毕业，今年割韭菜一样齐刷刷全都退休。退休后干点什么？有的说在家摆弄着孙子，其乐融融啊；有的说到处旅游，恶补以往的亏缺。然志刚却说，我做了一件早就想干的事情，那就是带着我那80多岁的老娘出了趟国。老娘辛苦了一辈子，从未出过国，从未坐过飞机，这回我们带着她飞到了澳大利亚，可把老太太给美坏了。一句话，击中我心中最为愧疚的一个地方，因为我也曾想这样，却永远没这机会了。其实，出国也好，乘坐飞机也罢，并非尽孝的最佳方式，关键是我们是否认真地考虑过父母的感受？是否全心全意地为他们做过点什么？我们很小的时候，父母想尽一切办法让我们吃好玩好。而现在，当时光轮回，父母老得像是幼童、需要我们关照的时候，我们是否也在像当年他们关爱我们那样？没有。过去我们不是忙工作，忙所谓的事业，就是在忙孩子，忙孙子，等有一天我们忽然意识到也该忙忙自己那七老八十的爹娘，带他们出去好好地玩一玩时，才发现他们已经不在了，或是身体不行了，空留遗憾在心间。所以，我情不自禁地记录了志刚的讲述，写出来，望那些还有机会的人，别再失去尽孝的机会。

退休了，有件事情必须抓紧干，那就是带着老娘去远行。

老娘82岁，一辈子忙碌在家，没出过几趟远门，更没出过国，没坐过飞机。这回，我要让她老人家玩个痛快——坐飞机去澳大利亚，去看望她最惦记的、已定居工作在澳洲的大孙子，然后全家一起去观光。

这曾是我憋了很长时间的一大梦想，无奈退休前职责在身，梦想只能是梦想。前年，老爹老娘结婚六十年，我们全家精心策划和安排，亲戚们也从各地赶来，找个好地方，给老爹老娘非常隆重地庆祝了一把“钻石婚”。那天，老两口乐啊，乐得合不拢嘴，笑得满脸像菊花。当然我也乐，但乐着乐着鼻子有点发酸。酸什么呢？是我突然想到，老爹老娘一辈子为儿女付出那么多，儿女为他们仅仅做了这么一点小事，就能把他们幸福成这样——来自儿女的阳光，给上一点就灿烂，这就是天下的爹娘！于是我就想，不行，得想法儿为爹妈多做几件大事，让二老像今天这样痛痛快快地乐上几把。

如此一想，不久我就忍不住地把想带二老去澳大利亚旅游的梦想说了出来。什么，去国外旅游？老爹一听就乐了，连说好好好，恨不得马上就能成行。我商量着跟他说，再过一年我退休，一退休咱马上就走行不行？他说行，我等着！老娘一听则说不行，说就你爸那身体，还坐得了飞机？还出得了国？打住吧。再说那得花多少钱？钱是儿子花，但在老娘眼里，让儿孙花钱她更舍不得。

也是，老爹83岁，心脏两次介入手术，支架上了3个。二次手术后，体质大不如前，浑身乏力，一走就喘，明显心衰的症状。老娘一说，我也嘀咕，但看到老爹那么愿意，特别想去玩上一趟，我还是想要冒上一把风险。老爹前列腺不行了，坐久了起身一站，尿就“呼”的出来了。我去问大夫，大夫说没事，尿不出来才可怕呢，能去，多带尿不湿；老爹走路两腿没劲，买辆台湾产铝合金的好轮椅，到时不让他走路。同时决定多去几个人，力争照顾好二老。老爹特高兴，生活中有了一个重大的盼头儿。其实过去老爹经常出差开会飞来飞去没少出门，不想老了，尽管身体不行了，玩心反倒很重。或许他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来日不多了，因此想去再走走，何况又是去澳洲看他留学的长孙。这使我意识到，父母老了，别以为他们自己不说，就没了对旅游的向往，他们只是不愿给子女添麻烦罢了。

老爹身体条件越来越差，我恨不得立马实施这一计划。但公安工作任务繁重，别说请假，正常的节假日都难有保障，我根本就拿不出大块的时间。所以我企盼着老爹能多给我一点时间。一年的时间，放常人身上还不是一晃而过？岂料对一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那极有可能就是他最后的一点时光了——去年7月11日，离我退休办手续还剩半个多月的时间，老爹突然脑溢血，转天就再也不省人事了。结果，就在我正式退休的月份里，老爹去世，让我追悔莫及，痛感对不起老父亲。

此事给了我教训，使我更加意识到，要行孝，得赶紧，别再上演这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剧。因此，办完老爹的后事不久，我就对老娘说，妈，咱走，上级已批准我可以出国了，我带您去散散心。老娘问去哪？我说去澳大利亚啊，不是早就说好的吗？老娘摇头说，你爸不在了，我更不想去了，干吗再花那么多的钱。

说实话，此时若打住，我能拿出好多的理由，至少可以说是老娘自己不想去，我们干吗要强迫？想过去，我们不就是因为有着太多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忽视了对父母的重视吗？但不行，这回我非要实现我的这一梦想，一为弥补在老爹身上的遗憾，二是越看老娘，越觉她老人家这一辈子太不容易，她不想去，是因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是生活的拖累从未给她这样的机会。

老娘没文化，解放后随老爹进城来到天津，在一个纸箱厂工作。老娘这辈子很辛苦，上有婆婆，下有4个子女，加我父亲，一家7口人一日三餐的饭全她一人做，衣服也全由她一个人洗。记忆中老娘整天不是在忙乎着做饭，就是抱着大盆洗衣服，同时还要“三班倒”。我奶奶观念封建老旧，生活上不仅不帮我老娘，有时还刁难。我父亲是劳模，长年就知道工作，家务事一概不管。但我老娘却任劳任怨，养大了4个子女，就觉得自己非常幸福和快乐。就这样，过去老娘哪有出去旅游的可能？细想，也就回过河北老家、去过蓟县和北京，最远就到哈尔滨，还不是去旅游，是去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回头再看我们自己，这几十年来跑过多少地方，游览过多少风景名胜？一比就知道老娘这辈子活得有多亏了，做儿女的怎能装作不知道？

老娘疼钱，也担心自己身体不行，一出去就有好多麻烦给儿女，所以一说就是不想去。我就绕着说，没准还真是健康状况不允许，像您这80多岁的老人，办签证还必须要有正经的健康证明呢，不行咱去检查一下？如果真是不行，我也死心，再不跟您提这事。老娘想想，同意了，一是应该做一下体检了；二是觉得一查准是不行，让我死心。

签证用体检，得去北京澳方大使馆指定的几家医院。开车拉着老娘去北京，连玩带体检。体检后一看居然什么毛病都没有，所有指标都在允许范围内。老娘高兴，再也不好拒绝，就说好，那就飞一趟。

老娘同意了，我倒开始嘀咕起来，毕竟岁数大了，澳大利亚单程直飞得十二三个小时，老娘受得了吗？正好，这时有位青岛的朋友邀我带家人去青岛玩几天。青岛也是好地方，老娘没去过，关键是去那儿有飞机，可以先试试。于是，有车不开，有高铁不坐，就为试坐飞机，我和爱人，还有大妹，带着老娘出发了。

老娘能走路，怕她累着，用轮椅推着。那是老爹的轮椅，睹物思情，心底发酸，遗憾只晚了一两个月。

机场里，一见80多岁的老太太，人人让路，登机也是老太先行。老娘很兴奋，眯缝着笑眼，看哪都新鲜，看嘛都高兴。

进机舱入座之后，老太太摸这摸那，心情多少有些紧张。飞机“呼”地蹿入高空，我问老娘感觉如何？老娘说耳朵有点不舒服。我轻声安慰说，别怕，您上年纪了，我们也都一样。

来回飞两趟，老娘没问题，我们胆子大起来。去年9月21日，我和我爱人开始实现我那梦想之旅。为让老娘在飞行时长上有个缓冲，我把广州加进行程。北京到广州，飞行时长3小时，落地后休息1天。老娘从未去过南方，正好也可以去那玩玩。然后从广州再飞澳洲，这样呆在航班上的时间就会缩短很多。

在广州，老娘玩得非常开心。特别是坐在珠江岸边吃晚饭，后又坐船游览珠江灿烂夜景，老娘像个孩子似的特兴奋，玩到很晚竟然不疲惫。由此我算知道了，谁说人老了就爱窝在家里？谁说人老了就不再喜欢去旅游？

转天我们从广州启程飞往澳大利亚，尽管已坐过两次飞机，这回老娘的感觉仍不一样，因为是要出国了。经过9个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悉尼，孙子、孙媳早已恭候机场，等着迎接奶奶。孙子自上小学起由奶奶一手带大，看孙子学有所成，并已在国外工作，很有出息，奶奶高兴之外，颇有成就感。

出了机场，孙子开车，奶奶一双老眼四处张望，哪都看不够。想当年她抱着小孙子去马路上看汽车、数汽车，如今孙子却能开着汽车带着她来看世界，她怎能不激动？

怎样孝敬老人？我们的举动也感染了儿子儿媳。他们主动安排好自己的工作，对奶奶的澳洲之行做出了详细的计划。在近两个月的行程中，陪护着我们游览了堪培拉、蓝山、布里斯班黄金海岸。老娘站在昆士兰Q1大厦的顶层上（第77层）往外看，外边风光无限，这辈子她从未这样欣赏过这个世界；老娘站在黄金海岸细软的沙滩上，任凭海风吹乱满头的白发，这辈子她从未见过如此碧蓝的大海；老娘兴致勃勃地品尝着澳洲独产的海蟹和大龙虾，这辈子她从未吃过如此鲜美的海鲜。儿子、儿媳还特意安排奶奶，去参观一下当年他们留学时相识相爱的阿德莱德大学，老奶奶这辈子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校园。所到之处，家人前呼后拥地围着老娘，全都争抢着推那轮椅。有时老娘一高兴，还非要自己走一走，家人便赶紧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老太太美极了，觉得自己特别风光。澳洲车多，车速也快，过马路时，我把老娘揽在身边，老娘的手把我抓得紧紧的。那一刻，突然想起小时我过马路时，老娘也是这样把我抓得紧紧的，生怕我有半点意外。而如今，老娘老了，身体都抽抽儿了，需要他人的保护了，想到这，不由百感交集。

原以为老人老了，对外部陌生的、尤其是那些西洋的时髦玩意不会太感兴趣。不想到澳洲之后，老娘看什么都看不够。乘车出游，时间一长连我们都困得打盹，她老人家却一会儿也不睡，是舍不得睡，舍不得放过那沿途她所能看到的一切。再比如西餐，都担心老人家吃得惯吗，儿子请奶奶去悉尼的情人港，满满的一份牛扒，老太太自己吃，而且还要自己动手，学人家怎样使用刀叉，一餐下来吃得非常开心。悉尼有家动物园，允许游客抱着澳大利亚特有的特种小考拉合影。之前彭丽媛随国家主席习近平来澳洲进行国事访问时，曾在这里抱着考拉照过一张相，事后公园便把那张照片印成图片，分发给游客。老娘特别喜欢彭丽媛，到这后一见那彭丽媛抱着考拉的照片，她也要抱着考拉，照一张与彭丽媛姿态一样的照片。一位80多岁的中国老太太，非要像孩子似的抱着考拉照相，逗得大伙哈哈笑。而老娘却十分认真，照片冲洗出来后，她把自己的照片和彭丽媛的那张图片并排放在一起，看了又看，还跟站在她身边不远的几位外国老太太，用手指着彭丽缓的图片，骄傲地说：“这是我们中国最大领导人的夫人。”也不管人家是否听得懂。

一晃50多天过去了，老太太平安返回，什么事情也没出。问感受，老太太就一句话，说：“行啊，这辈子值了！”这句话又说得我心里发酸。心想不就是去了一趟澳洲，现在有谁还拿出国旅游当回事？可对我的老娘来说，她竟认为有了这一回，以往她吃过的那些苦、受过的那些累，全都值得了。而事后我又一想，发现老娘所说的“值”，似乎并非是指这趟旅游玩得如何开心，吃住如何舒适，而是暗指儿女子孙对她的孝心。

回家后，在小区的老人圈里老娘成了名人。老太太们时常围成一圈听她讲坐飞机出国的感受及在海外的见闻，全都羡慕得不行。而我家老娘也特别愿意讲述她所经历的一切，但岁数大了好多地名她记不清了，讲不出来她还着急。总之，在老娘的朋友圈里，只要是一提此事，老娘的神情就是幸福满满，骄傲并自豪。而这件事情，给我的感悟也特别深，一是要想行孝，千万要抓紧，别总让老人等等等；二是不要低估了老人的能力，不要以为老人就爱窝在家里，他们不是不喜欢出去，而是很多老人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儿女带他们去走一趟，没准就会重新激发起他们对生活的激情。如我老娘，回来就常讲，我可要好好地活着，我还想多走走，多看看。

发稿编辑/姬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