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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士大夫群体的马克思主义接受史

2017-10-20张波刘太行

知识文库 2017年9期
关键词:张元济士大夫共产党人

张波 刘太行

清末士大夫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态度,因其个人的家庭出身、教育背景、仕宦经历等而各不相同。这种差异是传统儒家思想文化和马克思主义接触、融合过程中的必然体现。最终,中国共产党人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革命实践,成功的争取了清末士大夫,令他们愿意站到马克思主义的旗帜下。

马克思主义很早便引起中国人的关注。一些曾经系统的接受过传统儒家思想文化教育,入仕清朝或者在清朝获取过一定科举功名的士大夫们,对马克思主义都有所接触,反应各不相同。考察这些士大夫们对待马克思主义的认识态度问题,对于当今复兴传统文化、妥善处理传统文化和马克思主义之间的关系问题,都不无借鉴意义。

一、从接触到疑虑:梁启超与马克思主义的传入

清末民初,救亡图存的思潮广泛流行。在这种情形下,为了探寻救国救民的出路,一些有志之士纷纷把目光转向世界,大肆引入、倡导各种新思想、新学说。据梁启超记,当时“新思想之输入,如火如荼矣。”虽然“本末不具,派别不明,惟以多为贵,而社会亦欢迎之。”

其中,最早将马克思主义引入中国者,就是梁启超。1902年,梁启超在其《进化论革命者颉德之学说》一文中提到:“今日之德国,有最占势力之二大思想,一曰麦喀士(马克思)之社会主义,二曰尼志埃(尼采)之个人主义。”“麦喀士谓今日社会之弊在多数之弱者為少数强者所压伏。尼志埃谓今日社会之弊,在少数之优者为多数之劣者所钳制。二者虽皆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要之,其目的皆在现在,而未尝有所谓未来者存也。”

作为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梁启超对马克思主义(包括社会主义)的最初认识,明显是从封建传统的知识思想理论体系下进行的。例如,他认为:“墨子是个小基督。从别方面说,墨子又是个大马克思。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是在唯物观的基础上建设出来;墨子的唯物观比马克思还要极端。他讲的有用无用有利无利,专拿眼前现实生活做标准,拿人类生存必要之最低限度作标准,所以常常生出流弊。”又“欧洲所谓社会主义者,其唱导在近百余年间耳。我国则孔、墨、孟、荀、商、韩以至许行、白圭之徒,其所论列,殆无一不带有社会主义色彩。在此主义之下,而实行方法大相径庭,亦与现代社会主义之派别多歧者略相似。”

但是,在梁启超看来,当时的中国列强横行,军阀混战,而民智未开,并不具备社会主义革命的条件。所以,尽管马克思主义所追求的一切,与传统儒家所提倡的“大同”世界并无二致,是一种非常美好的远景存在,但是根本无法实现。

客观而言,梁启超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是开历史先河的,而且有其独特而深入的认识。例如,早在1903年前后,他便提出不应将马克思主义神圣化并盲目崇拜,在《社会主义商榷》一文中指出:“我们须知,拿孔孟程朱的话当金科玉律,说他神圣不可侵犯,固是不该,拿马克思、易卜生的话当做金科玉律,说他神圣不可侵犯,难道又是该的吗? 我们又须知,现在我们所谓新思想,在欧洲许多已成陈旧,被人驳得个水流花落。”

但是,“梁启超并没有把握西方社会主义的本质属性和马克思主义的根本问题,”尤其是在对待马克思主义所主张的暴力革命方式时,梁启超的民族资产阶级软弱性,以及改良主义思想倾向,令其对马克思主义又产生了畏惧、排斥心理,认为:“共产党横行,广东不必说了,( 广东完全变了外蒙古,鲍罗廷即唯一之主权者。) 各地工潮大半非工人所欲,只是共产党胁迫。”“自今以往,若欲举马克思所理想,兰宁(即列宁)所实行之集权的社会主义移殖于中国,则亦以违反国民性故,吾敢言必终于失败。”当然,历史的发展最终证明梁启超预言错了。

二、最终的抉择:杨度与马克思主义

杨度早年痴迷于帝王学说,热衷政治,四处奔走,企图借助最高权力的支持,推行自上而下的改革来实现其抱负,所以,难免便表现的有些急功近利,甚至是不择手段。期间,杨度甚至一度组织参加筹安会,拥戴袁世凯复辟,因此,搞得声名狼藉。接二连三的失败,让杨度对自己既往苦苦坚持的道路不免产生疑惑。

与此同时,马克思主义在传入之后,尤其是共产党人诞生以后,逐渐引导中国革命走向高潮。尤其是在1925年前后,国共第一次合作并进行北伐,打倒了北洋军阀的统治,给杨度以前所未有的震动。此时的杨度正在国民党內任职,因此,对马克思主义开始留意。

1927年4月6日,张作霖在北京逮捕共产党人李大钊;4月12日,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密电张作霖,主张将所捕党人即行处决,以免后患。”杨度其时虽为张作霖座上宾,但无力营救。

李大钊之死,对杨度震动极大,令其突然意识到“南与北如一丘之貉”,此后其政治思想急速变化。1929秋,经周恩来介绍,杨度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

无独有偶,杨度对马克思主义的接受,就其主观认识而言,也是通过融汇孔子的大同理想来实现的。

1929年,杨度发表了《论圣贤同志》一文,通过对孔子与子路、颜回三人讨论各自志向的典故,阐述了其对共产主义(即马克思主义)的认识。子路“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回“愿无伐善,无施劳”;而孔子则是希望“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圣贤同志,志共产也。夫子路共物,颜渊共力,而孔子共人,以此为志,非共产党而何!且夫共产主义有二义焉:一曰各取所需,所以定分配之制也;二曰各尽所能,所以定生产之制也。……二者皆定,则人不独亲其亲,长其长,而人共其人矣。……举世之人,不必各私其财,各私其力,而无一不得所者,所谓‘大道之行,天下为公是也。”

三、坚决的反对:郑孝胥与马克思主义

郑孝胥为1882年(光绪八年)福建乡试解元,1885年(光绪十一年)入李鸿章幕府,后又入张之洞幕府,与袁世凯、端方、盛宣怀、岑春煊等晚清大臣交往密切,曾积极参与东南互保、戊戌变法、预备立宪等,后又策划辅助溥仪建立伪满洲国。

纵观其一生,可以说,郑孝胥是聪明绝顶、野心勃勃,满脑子的功名利禄,又让人难以理解的恪守着封建的忠君报国思想,一心想要帮助清王朝复辟。所以,他与一切不利于清王朝复辟的势力、思想为敌。

五四运动时,郑孝胥在同年5月26日的日记中记到:“近日举国乱事潜伏,乱党将阴结日本乱党推倒政府及军阀;然此辈惟知作乱,无立国之略,其终必成专制政府。余语邹紫东、王聘三:使我执政,先行三事:禁结党,封报馆,停学堂,皆以丘山之力施之,使莫敢犯,不过一年,天下朝觐,讴歌皆集于我矣。”明显表露出了对马克思主义等进步思想的敌视、排斥态度。

8月17日记:“今日为阳历十月十日,伪党谓之双十节。推牌九者遇十则大负,亦此曹之败征也。”不惜以娱乐用之牌九游戏,诋毁国民党。

1923年2月5日记:“阅江亢虎《新俄游记》,极可笑,愚人作恶,以成乱世若此。”表露了对新生的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的丑化、敌视态度。

1927年2月21日记:“报言,十八日赤党据上海,各国联军守租界,宝山路、北四川路鲁军与赤党战,焚数千家。”三月初八日记:“北京围俄使馆,获赤党九十余人,李大钊、刘之龙、贾德耀皆被获。”“大清亡于共和,共和亡于共产,共产亡于共管。”明确表示了对共产党人的疑虑、不信任态度。

与此同时,郑孝胥极力提倡其所谓的“王道思想”,力图通过全面准确的理解、宣传传统儒家思想文化的方式,来实现其心中的复辟与中兴盛世。具体而言,就是在政治上,主张实行善政、养民;在外交上,亲仁善鄰,主张不争;在军事上,提倡弭兵;文化教育上,提倡孔孟之道,改造国民思想,“以王道普及之思想,灌注于民众教育,及幼年教育之中,以争利为厉戒,以居仁义为先导,其教授之法,又必精研细究,使有刺激感动之功,兼有兴趣余味之乐。”

平心而论,郑孝胥所提倡者并非一无是处,然而,其内容中难免夹杂着一丝理想主义色彩。尤其是外交上亲仁善邻,主张不争的政策主张,更是忽视了当时列强尤其是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本性,和对中国的虎视眈眈。由此,其最终被日本帝国主义所利用,沦为汉奸傀儡,也就成了必然。

四、从陌生到接受:谢无量、许宝蘅等人与马克思主义

與上述诸人不同,更多的清末士大夫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态度是经历了一个由陌生到接触,再到接受的过程,表现的比较自然,而并无太多的反复或曲折。例如,谢无量、许宝蘅、张元济等人。

谢无量生于1884年(光绪十年)的四川乐至县,父亲谢维喈曾任安徽芜湖、庐江、池州知县等。1898年,谢无量拜著名学者汤寿潜为师,后又陆续结识章太炎、邹容、章士钊等人。1903年《苏报》案发,邹容、章太炎被逮入狱,谢无量东渡日本避祸。1911年,参加保路运动。1917年,追随孙中山参与护法运动,1925年,随孙中山入京。孙中山病逝后,留北京,与共产党人李大钊、陈独秀、刘伯承等人结识,对马克思主义始有了解。1930年后,任国民政府监察院监察委员。1949年后,历任川西博物馆馆长、四川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国人民大学教授、中央文史研究馆副馆长等。

许宝蘅则是自晚清入仕,历经北洋政府、张勋复辟,至1928年任奉天省秘书长,再到伪满洲国任职秘书,始终活跃于政治舞台而又波澜不惊,和各方政治势力关系不远不近。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前,许宝蘅方开始接触马克思主义。在其1949年2月22日的日记中,许宝蘅记到:“阅《论苏联》,苏联革命后其三个五年计划,突飞猛进,诚可惊人,列宁、斯大林诚为豪杰,一由于民族个性,一由于学术、工业原有根底,故能如此。”次日,“阅矛盾《苏联见闻录》。”

相比于谢无量、许宝蘅,张元济的经历更是简单,除却在1898年的戊戌变法中曾经一度积极参与外,此后的张元济在三十年中一直远离政治,埋头于创办、发展商务印书馆的事务,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方正式接触马克思主义,并衷心地拥护。

五、清末士大夫的问题

(1)近代中国内忧外患严重,形势错综复杂,为了救亡图存、富国强兵,先进的中国人曾经提出或践行过许多不同的理论和道路。但是,最终证明,很多的理论、道路并不适合中国,或者说,在清末士大夫们看来,并不适合。所以,他们只能不断地靠近、接触,然后又离开、抛弃,普遍表现出明显的多变特征。这种多变固然是与清末士大夫自身性格因素不无关系,但归根到底,则是因为其个人强烈的救亡图存政治抱负与近代中国纷繁复杂、风云变幻的政治形势之间存在的矛盾,个人的主观追求很难与客观形势完全匹配。事实上,这也是近代以来所有有志之士所曾面临的尴尬问题之一。

(2)多变并不代表着没有政治操守、政治立场。与梁启超、杨度不同,一些清末士大夫,因为醉心於功名利禄和荣华富贵,表现出明显的投机色彩,所以,尽管其也曾一度接触马克思主义,但是,很快又抛弃了。其中,最典型者如江亢虎。

早在1910年,江亢虎游历沙俄回国后即开始宣传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成立社会主义研究会,是为中国第一个社会党,并于1920年以中国社会党名义参加了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但是,成为中国社会主义第一人的江亢虎,一方面公开提倡宣传马克思主义,另一方面却向晚清复辟势力暗送秋波,支持溥仪复辟。直到1925年,国民党人黄郛、叶恭绰将其致溥仪等人的书信公布,方令世人开清了其伪装。江亢虎颜面扫地,但是依然不肯退出政治舞台,最终,在1939年投靠了汪伪政权,成为彻头彻尾的汉奸卖国贼。

(3)清末士大夫中的大多数,因为其特殊的家庭出身、自身学术结构、思想认识等,对马克思主义和共产党人的了解认识通常较少,并且,往往更容易受到官方宣传或者民间以讹传讹的影响。例如,吴虞尽管早在1919年便接触到马克思主义,并在其该年的十一月十三日日记中记到:“阅《新青年》,据马克思说,可以“废除新阶级说”命题。”但是,其此后日记中再未提到马克思主义。直到1930年,其任四川大学教授时,有人传说他是共产党人,官府将会抓捕他时,他听说之后不仅不害怕,反而以为是笑谈,很自负的说道:“盖密告者不知四十岁以上之人,共党即不收入党也。”

六、共产党人争取清末士大夫的成功经验

中国共产党人为了宣传马克思主义,联系、团结最广大的群体共同进行革命和建设,经过一番摸索,最终在争取清末士大夫的问题上取得巨大成功。具体包括:

(1)尊重传统文化,尊重知识分子,是马克思主义与共产党人赢得清末士大夫认可的最直接因素。

以张元济为例,1949年5月25日,上海解放前夕,中共中央便致电陈毅,聘请张元济等人为上海市政府顾问。6月初,陈毅又亲自拜访张元济。8月24日,张元济受邀出席新政协会议。9月19日,毛泽东约张元济同游天坛。10月1日,又邀张元济登天安门城楼,参加开国大典。共产党人的礼贤下士,让张元济对马克思主义、共产党人的认识彻底转变。同年11月26日,张元济在商务作关于出席政协会议的报告时,即恳切地说:“现在有许多人对共产党不满意。是的,共产党并非没有错处,但是现在除了共产党还有谁呢?还有谁能负起这一艰巨的责任呢?我们总希望国事一天一天转好,多说些话是无益的,我们唯有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埋头苦干,奋发图强。……度过这一非常时期,建设起独立、民主、和平、统一和富强的新中国。”

(2)全心全意为人民的行动实践,是马克思主义与共产党人逐渐赢得大多数清末士大夫态度转变的关键。

自1921年以来,共产党人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领导中国人民浴血奋战,夺取了一个又一个的辉煌胜利。在这种情形下,尽管大多数的清末士大夫未必了解马克思主义,未必懂得马克思主义为何物,但是,共产党人的的流血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给了他们最直观、生动的诠释,让他们看到了马克思主义的勃勃生机,看到了共产党人的大公无私,这种现象与他们自身传统儒家“救世济民”的思想主张并无二致,所以,他们中有一些人的思想态度也逐渐发生了变化,愿意靠近,或者加入共产党人的行列,与共产党人合作或者是接受共产党人的領导。

张澜就曾公开讲到:“我们党外人士应该作自我检讨:我们对民族对人民的利益,是否也具有同样的献身精神?我们曾否主动地以对国事负责的态度来与共产党员实行民族合作?我们是否犯有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自高自大的毛病;不愿或不善于与共产党员进行亲密團结?”

近代以来,先进的中国人为了探索救国救民的道路,进行了种种艰苦卓绝的尝试,然而,很多都失败了。惟独马克思主义,一经中国共产党人掌握,就立即变成了领导中国人民进行革命斗争的锋利武器。然而,在清末士大夫看来,这把锋利的武器,亦是一把“双刃剑”,在对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摧枯拉朽的同时,也体现出明显的暴力色彩,令人震颤。所以,尽管他们对马克思主义大多都早有接触,但是始终心存疑虑,持观望态度。

然而,清末士大夫们恰恰忘记了近代中国的特殊性,忘记了中国的内忧外患异常严重,忘记了占据中国人口最多数的农民、工人,并不具有较高的知识、思想,所以,他们无法接受一切性质的改良,抑或是仅仅为了少数人利益而进行的革命。

与此相反,中国共产党人因为来自于工人、农民阶层,又是工农联盟的先锋代表,他们始终代表了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长远利益,所以,一经诞生,便立刻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引下,获得了最广大人民的支持、追随,由此,开创了中国革命的新局面。

事实胜于雄辩,中国革命的日新月异,让绝大多数的清末士大夫们逐渐认识、了解了马克思主义,相信、接受了中国共产党人,所以,他们的态度尽管在最初各不相同,但是,在最终却是百川汇海,自觉地站到了马克思主义的旗帜下。

注:本文为河北省讲师团系统2017年度课题“清末士大夫的马克思主义史”(课题号201723)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中央司法警官学院法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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