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长路

顾鹰

女巫长路每天只做三件事：看书、听音乐和在院子里除草。

女巫长路的魔法扫帚每天都会自动地去世界各地搜集好书，然后带回来供她阅读。长路爱读书，这是女巫国度中所有女巫都知道的事情。

阅读，让女巫长路的心总保持着柔软和温度，也滋养着她，让她越发美丽。

女巫长路有一支青花簪子，她非常喜爱这只簪子，每天都戴着。青花的簪子不仅把女巫长路窈窕的身姿衬托得越发婀娜，而且它还会在恰当的时候自动播放符合女巫长路心情的曲子。

青花簪子对女巫的心情了如指掌，忧伤的、宁静的、欢乐的、悠扬的、舒缓的……每次播放的曲子都恰如其分，映衬着长路起起伏伏的心情。

看书、听音乐，对于女巫长路来说，是两件非常享受的事情。

可是，在院子里除草却是件极其痛苦的事。

杂草们的生长毫无规律，有时一天除上几十次，草儿们还在源源不断地冒涌出来，有时却又几十天不长一根草！

对于院子里的那些杂草们，女巫长路可是费尽了心机，用了很多办法：魔法咒语、好言相劝、厉声训斥、义正辞严的长篇论述……可杂草们依然顽固不化地出现在女巫的院子里。

有时候，女巫长路会咬着牙恨恨地生出一种索性破罐子破摔的任性来，想看看杂草们究竟会把她怎么办！

这么一做呀，女巫长路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世界上最愚蠢的错误。

杂草们欢乐地喧嚣着，在风里疯狂地拔节，不仅淹没了女巫长路，连她的小木屋也跟着一起被紧紧地包裹在里面。杂草们宛如长出了柔软的触须，将女巫长路紧紧地缠绕着，让她感觉沉重、压抑和恐慌……最后，在咒语和魔法扫帚的帮助下，女巫长路才狼狈地逃脱了杂草的包围。

于是，女巫长路不得不用严肃、认真、勤快的态度对待院子里的杂草。

这似乎也是唯一可以暂时压制杂草的方式。

女巫们生性热爱自由，她们从不会扎堆生活，她们讨厌彼此约束。

因此，女巫们的足迹分布在全世界的各个角落。

有的生活在森林里，有的生活在沙漠里，有的生活在草原上，有的生活在深山里，也有一些生活在城市里。据说，城市是个不错的选择之地，虽然人群密集，但是心与心的距离比较远。

女巫们住在城市里，便有了充足的个人空间，行动不会受到任何干预。

总之，她们讨厌生活在过于热情的地方。

但是过于冷漠，也会让女巫觉得日子不好过。

这样的日子，会让女巫的心里长出一种小虫子。那种虫子小小的，小到连女巫的魔法眼睛都找不到，但却会一点一点地吞噬女巫的心脏。

于是，为了避免那种厄运，女巫们只能不停地搬家，直到找到一个适宜她们生活的地方。

女巫长路在这个古老的村庄生活之前，曾经去过很多地方，但那些地方都不适宜她居住。也可能是女巫长路的运气不太好，她选择的地方，要么是突然遇到火山喷发，差点儿烫伤了她，要么是个昼夜温差极大的地方，白天太阳还挺热情的，可半夜突如其来的寒流差点儿冻坏了女巫的心脏。

女巫的心脏有点儿特别。

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是女巫的心脏，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也是女巫的心脏。

女巫长路带着被寒流冻伤的心，寻找着适宜居住的地方。

在路过那个古老村庄的时候，一碗热汤温暖了女巫长路冻伤的心。

女巫长路打量着那个古老的村庄，它整个儿地散发着一种古朴、温厚的美丽。

就是这儿了！

女巫长路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这儿的空气让她全身都感觉舒畅。

于是，女巫长路就在这个古老的小村庄里住了下来。

渐渐地，那些曾经用热汤温暖女巫长路的人们一个一个地离去了。

村子里的人们像田野里的庄稼，一茬换一茬，新的一直在更替旧的。

而女巫长路的容颜，一直那么年轻，一直那么美丽，没有丁点儿的改变。

渐渐地，紧挨着的屋子越搬越远，只要哪家发生一点儿不同寻常的事情，大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女巫长路。

“一定是她干的！”女巫长路一直被误解着。

关于女巫长路有各种传说，有人说她从山里蹦出来，有人说她从树上长出来，有人说她从水里冒出来，也有人说她从天上掉下来……总之，版本众多，无从考证。

“她会拐走男人，把他们变成骡子，每天蒙着眼睛干最脏最重最累的活……”

“她会拐走女人，把她们泡在一个顶大顶大的玻璃瓶子里，密封好了放在地窖里，女人们最后融化成香水，然后装在小瓶子里卖给城里的男人女人……”

“她会把老人拐到女巫世界里，把他们绑在树上，每天给那些又凶又丑又馋又懒的女巫们讲故事，一天不讲满100个故事，就用长长的带着钩子的皮鞭狠狠抽打全身……”

“她会抓走小孩，涂上香皂洗干净，全身缠上纱布，然后放到冰箱里，小孩子们水嫩嫩的，可以做出美味雪糕……”

村里的男人女人编织着各种各样的故事，在睡觉之前讲给家里的孩子听。

讲着讲着，一代一代的村民们都相信了这些话。

几乎所有村子里的人都在想着怎么把女巫长路赶走，但谁都不敢贸贸然地采取行动。大家都畏惧女巫长路。

不知什么时候，有个胆大的人在女巫长路的小木屋前划了几条线，意思是告诫她不得越过这个界限。

于是女巫长路沿着那几条线，在小木屋前面搭了一个木篱笆的小院子。

不知為什么，从此以后，这个小院子开始盛产杂草。

这个特产让女巫心烦。

女巫长路不是没有想过搬家的念头。

可是，每次一涌起这个想法，女巫长路的心里就忍不住地忧伤起来。

因为女巫长路的心里，永远散发着那碗热汤的温暖。

算了，既然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那种小虫子的追随，不如还是在这里住下来吧。而且，这个地方的气候其实挺好的，或许再也找不到一个气候这么宜人的地方了！endprint

女巫长路这么想着，就打消了搬家的念头。

雨滴答滴答地下着，落到小木屋的屋顶上，再滴下来，然后在院子里汇成一条浅浅的小沟。女巫长路觉得那些雨滴们是那么地孤独，它们清澈的时候，从不会在空中相遇，而交汇到一起时，已经污浊了……

那一只独自爬行的小虫，它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可怜，你看它时而摆动几下触须，时而停步不前，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似乎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远处那几只在阳光下悠然踱步的鸡和鸭，虽然它们那么热烈地高声交谈，可鸡永远听不懂鸭的高论，而鸭的内心，也是不屑鸡唱出来的曲调的……

虽然，一切似乎很热闹的样子。

那些热闹，让女巫长路觉得有种莫名的悲哀，悲哀得不禁在心里可怜起那些拼命提高嗓门的鸡和鸭来。

她抬头望着月亮，月亮那么安静，安静得让人忍不住忧伤。

她从月亮的目光里读懂了月亮的孤独。

她和月亮彼此凝望着。

那一刻，女巫长路的心里有了一丝慰藉。

所以，有时候，女巫长路也会感激院子里的那些杂草。

因为院子里不长杂草的时候，女巫长路的心里就长满了寂寞和孤独。而它们正好是喜欢吞噬女巫心脏的小虫子最爱的养料。

在一些时候，书籍也会失去往日的魅力。

那一个个的故事们，依然在不遗余力地絮絮叨叨，而那时女巫长路的心里只有厌倦。似乎所有的故事，都在倾诉、申讨、责罚或追问，谁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而通常童话里的答案，又让女巫长路觉得不完全可信。

虽然，童话故事是女巫长路的最爱。

可是……女巫长路微微地轻扬着嘴角，每当内心即将出现那个声音时，她都用微笑克制着自己。

无论如何，要相信童话。

相信童话故事的美好。

在一些时候，天籁般的音乐，也无法让女巫长路好受一点儿。

那些音乐像一个个无孔不入又淘气十足的小精灵，把女巫长路小心翼翼掩饰的孤独完全暴露了出来。它们似乎还以此为乐，神采奕奕地忙碌着。女巫长路只好无可奈何地藏起青花簪子，把它放到抽屉的最底层，还用厚厚的书籍压着，怕一不留神它就溜出来捣乱……

那个时候，所有的魔法也都失去了能量，女巫长路心慌得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手足无措、心灰意冷，甚至有点绝望地面对着满屋子一览无余的孤独。

她只能把窗子打开，让那些浓稠得可以让人窒息的孤独被风吹散一些。

“喂，你应该少喝点咖啡！”正在发呆的女巫长路被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吓了一跳，当她看到小女孩的样子时，又吓了一跳。

这个孩子……可……真……难看！好不容易，女巫长路在脑子里把这个句子疙疙瘩瘩地拼读了出来。

不过，声音倒是挺甜美的。

“你怎么知道我喝咖啡了？”女巫长路的眉毛微微上扬。已经久得记不清多长时间没在人类的世界里说过话了。

“你有黑眼圈。”

“好几次，我都看到你窗台上放的那只杯子里有一道淡淡的咖啡水印。”

“每天都喝，这样对身体不好……”

小女孩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孩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难道村里的人还有你爸爸你妈妈你爷爷你奶奶他们没警告过你吗？”女巫长路忽然好奇起来，有点儿孩子气地问着。

“他们都很忙，没空跟我说话。”孩子刚才还清脆响亮的声音，马上变得蔫不拉几的，像那些被狠毒的日头晒蔫的小嫩苗。

“其实，是他们不喜欢我。”孩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倒没有太伤心，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事情，“我妈妈说，我太丑了，让她看了心烦。她说让我来找你，让你把我变成雪糕……”

“其实，我有点儿害怕。”孩子不说，女巫长路也从那抖得厉害的声音里听出来了，“但是，如果这样能让妈妈开心一点的话，我就挺高兴的。”

“我不会把你变成雪糕的。”女巫长路告诉孩子。

“为什么？”孩子不仅没有高兴起来，反而小声地哭了起来，“是不是我太丑了，你不愿意把我变成雪糕？我妈妈会更讨厌我的……”

“孩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女巫长路忍不住弯腰抱起了那个被自己脏乎乎的小手揉成花脸的孩子。

“小草。”孩子回答，卑微得真像一棵无人爱怜的小草。

“小草，你来过这里几次？”女巫长路凭直觉就知道，小草不止来过这里一次。事实果然如此。

“1、2、3、4、5、6、7、8、9、10……”手指头已经不够小草扳了。

“呶，这些都是给你的！”小草从脏兮兮的口袋里，掏出一些东西，“这个是从向日葵花瓣里挤出的颜色，你的咖啡杯上有个地方缺了一块颜色，把它涂在上面，不会褪色，喝咖啡的时候，还能闻到好闻的香味，心里也会住进阳光，因为向日葵是收集阳光的精灵……”

“这样，你愿意把我变成雪糕了吗？”小草满怀期待地望着女巫长路。

女巫长路的心都快被小草的目光给融化了，她用庄严宣誓一般严肃的声音说：“我不会把你变成雪糕的。我不会把任何一个孩子变成雪糕。我们女巫是不会把任何一个孩子变成雪糕的！”

小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接着，她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孩子，哪怕没有任何人爱你，你都不要把自己当成一棵小草任人践踏，你要把自己变成一朵花，要开得像花儿那么美丽，要活得像个公主那么可爱！”女巫长路及时地阻止了小草的忧伤，“而且，在我眼里，你确实像花儿那么美丽，像公主那么可爱！”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小草一连问了三遍。

“真的！”女巫长路一直一直回答，直到小草问够了。

小草就这么闯进了女巫长路的生活。

女巫长路决定为小草建造一个花园。

也许，只有在花园中长大的孩子，才能了解花儿的美丽，也才能学着如何让自己变得像花儿那么美丽。

“小草，我们一起把这里变成花园，好不好？”女巫从屋子里搬出了除草工具，她准备大干一番。

“好啊！”小草欢呼雀跃着，她在杂草丛中奔来跑去，快乐地规划着哪里种月季，哪里栽蝴蝶兰，哪里撒薰衣草，哪里摆绣球花……

女巫长路和女孩小草开心地哼着曲子，她们一起锄好了地，撒上了各種各样的花种子，给每一个角落都浇了一遍水，然后，她们一起在夕阳的霞光里慢慢地品尝着女巫长路和女孩小草共同制作的椰奶西米露，一起幻想着花园的种种美妙……她们都有点儿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花园了！

说来奇怪，自从在院子里播下花种子以后，那些杂草们就消失了。

它们彻底地从女巫长路的院子里失去了踪迹！

更让女巫长路欣喜的是，她一点儿魔法都没有施展（在女巫长路眼里，自然的才是最美的），随着花种子慢慢地一天天地发芽，女孩小草也一天天地变得美丽起来……

插图/蝈菓猫发稿/赵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