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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发师的朋友

2017-10-20小河丁丁

少年文艺 2017年10期
关键词:八字上街油锅

小河丁丁

爸爸脸上的皱纹明显深了密了,头发多久没有理,变得又长又乱,这样一副面孔仿佛一座险峻的大山。只不过,这座大山是沉默的无语的。家中的空气也变得凝重沉闷,吃饭时交谈少了许多。爸爸自己也意识到了吧,有时冲家里人笑一笑,那笑容却是虚虚的浮浮的,转眼又消逝了。我不知道大人世界的事情,一天三頓饭,放下碗就往外跑,倒也无忧无虑。妈妈就不同了,成天忧心忡忡,尤其当她跟爸爸四目相对,目光织成一片阴暗的薄雾。

我想问问爸爸妈妈,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家中一切都还照常,哥哥姐姐照常上学放学,妈妈照常做饭洗衣,爸爸照常不在家中多待,白天到田地里做事,上山砍柴,赶闹子就在家门口卖田地出产的蔬菜,或者到柴行卖柴,夜里时常到理发店下棋,总要我打着手电催他回家睡觉。

这天晚上我来到理发店,发现屋门关着,门缝里透着一线灯光,亮得像闪电。我正要推门,门缝里飘出理发师闷雷般的声音:“你放心,有我那两个朋友,闹子抢不走。”

我惊得几乎跳起来,闹子有人抢吗?闹子就是我们上街的集市,又不是什么肩扛手提的物件,怎么抢?是谁要抢?

却听爸爸说:“要是闹子没有了,我种点菜要挑到下街去卖,砍担柴也要挑到下街去卖,太麻烦了……麻烦还在其次,千百年的闹子,就这么给下街抢去了,我们上街也太窝囊了。”

我推了一下门,推不开,就拍着门高声嚷:“开门!开门!”

门闩响了两下,大门打开了,站在门后的正是爸爸。不等我进门,爸爸一个大步跨过门槛,说:“走!回家!”

爸爸从来没有这样爽快的呀!每次我来了,爸爸总是说“下完这盘”,下完这盘却还要“再下一盘”,然后还要“再下最后一盘”,总要挨到我火气来了,不是抢棋子就是掀棋盘了,才肯罢休。我用手电照一下爸爸,见他头发理了,脸也刮了,比起白天年轻了两三岁。

爸爸大步走在街上,脚板踩得青石板咚咚响。

我赶上去问:“下街要抢闹子吗?”

爸爸低声说:“到家再说。”

到了家,爸爸对妈妈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闹子抢不走。”

妈妈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映着灯光像是着了火,“你怎么知道抢不走?”

爸爸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理发师说抢不走,那就抢不走。”

妈妈眼皮一垂,嘴角往一边牵了牵,说:“一个剃头的……他的话又不是圣旨……就是圣旨也不管用,我们这里山高皇帝远。”

爸爸仍然微笑,轻声说:“理发师有两个朋友……”

姐姐已经烧好洗脚水,哥哥抢着把天井边的大木盆滚到火落中央,我抢着摆好板凳。妈妈把热水倒进大木盆,撒上一把盐,再调一点冷水,一家五口就围着大木盆洗脚。

这是全家人说话的好时候。

我问:“下街为什么要抢我们的闹子?”

哥哥没好气地说:“你就知道玩!”

姐姐说:“你看上街好多店铺,要是闹子被下街抢去,生意就不好做了。”

妈妈说:“我们上街,赶闹子的日子,家家户户开门就赚钱。开店铺的不消讲,不开店铺的,随便弄点什么放在家门口就可以卖钱。实在没有东西卖,把门板用板凳架在门口,租给人家摆摊,也赚点门板钱呢。”

我顿时急起来,赶闹子的日子,我们家总要收门板钱的!钱虽然是妈妈收,那里头有我一份功劳,哥哥姐姐卸门板的时候,我就帮忙摆板凳。

我说:“下街人真坏!”

爸爸却说:“不能说下街人坏,妈妈也是下街人呢。下街就是出了几个烂崽,是那几个烂崽挑的事,闹子搬到下街,他们好收管理费。”

我一下子就想起大疤子、二疤子和三疤子,兄弟仨全是烂崽,大疤子则是烂崽头。大疤子当真有疤子哦,左脸一条好长的刀疤,听说是习武留下的纪念,走到哪里总是一身练武服。二疤子、三疤子脸上倒没有疤,疤子二字是从老大那儿顺口喊起来的,都跟老大学过功夫,也爱穿练武服。

于是我问:“是不是疤子三兄弟?”

爸爸点点头,“自从大疤子从哪里学武回来,就成了地方一霸,不只我们这条镇街的烂崽,四方乡下的烂崽也都听他的,势力就做大了,他在下街挨家挨户收钱打厂棚,谁也奈何不得。”

“打厂棚做什么?”

“他们不是要抢闹子吗?要抢闹子得有行,柴行米行肉行鱼行什么的。他们厂棚已经打起来了,就是开行的。明天就赶闹子,我带你去下街戏台看看。”

妈妈紧着嗓子说:“你不要出头!这么长一条镇街,角色多得很,轮不到你!”

爸爸慢声说:“我晓得的。”

洗了脚,该睡觉了,我和爸爸妈妈共一张床。黑暗中我想着抢闹子的事,只觉得好奇怪:上街和下街本来是一条街,为什么下街就赶不起闹子呢?上街和下街隔着一座小小的石拱桥,赶闹子的时候,石拱桥这边人挤人,货挤货,好不热闹,一过桥,那边就只有一条空空荡荡的街。

“爸,妈,为什么下街没有闹子?上街这么挤,分一些人到下街去,也好做买卖。”

妈妈说:“赶闹子就是这样,越挤的地方人越爱去。”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在下街赶闹子呢?”

爸爸说:“周边的村子多数离上街近一些,人们自然爱往上街来,后来上街就建了行,成了赶闹子的地方。”

我想一想,认为爸爸说的在理。镇街是南北向的,北边是上街,南边是下街。东边山脚几个村子靠一条小马路连到理发店,这里属于上街;西边山脚几个村子靠一条土路抵达平桥,过平桥就是柴行和电影院,也属上街;北边的村子不消讲,都从上街口子进入镇街。下街虽然有戏台,戏要逢年过节才演,平时只有小孩子在戏台上翻跟头。下街虽然还有车站,车站不在街上在大马路上,且离平桥才百把米。

第二天早上太阳晒屁股了我才起床,哥哥姐姐早就上学去了,爸爸坐在天井边闲闲地看棋谱,没有在门口卖菜。我端一碗稀饭到门口吃,看见我们家门口照旧摆上门板了,但是没有人租,多数人家摆的摊位都没有人租,街面冷冷清清,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对门木器店老板娘和斜对门杂货店老板娘脸色沮丧,小声嘀咕:“外地商贩怎么还不来?”“他们下车就被拦住了,赶到下街那个新行去了,好比是抢新娘子呢!”“还有没有王法了……”endprint

“下街赶闹子喽!”

“下街赶闹子喽!”

“欢迎乡亲们到下街赶闹子!”

一伙烂崽沿街往北走,一边嚷一边筛锣。为首那个可不就是大疤子,一身黄绸练武服在阳光底下耀眼得很,护腕和腰带布着闪亮的铜钉。其余几个有下街的,也有乡下的,个个歪嘴斜眼,不可一世。

街边人家都看着他们,谁也不敢做声。

爸爸出来了,望望大疤子等人的背影,对我说:“走,我带你看热闹去!”

妈妈快步出来,伸手要拉爸爸,“不关哪个人的事……”

爸爸笑一笑,说:“我们转转就回来。”

爸爸让我骑在他脖子上,大步往南走。

快到理发店,只见那儿聚着好多人,把街面拦断了。

爸爸挤进人群,哟,街心支着一口大铁锅,锅底用块子柴烧着大火,满锅子油在沸腾,一个三十左右的汉子穿着黑色镶金边的练武服,抱着两条黑毛森森的胳膊站在锅边,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二疤子跟大疤子一样打扮,咋咋呼呼地说:“哪个要到上街赶闹子,把油锅里的铜钱摸出来就许他过路!”

我朝锅中一瞅,果然,锅底沉着几枚铜钱,在沸油中微微跳动。

这口油锅支在小马路和镇街交叉口,把通向上街的路堵住了。好多乡下人过不来,又不甘心往下街去,就聚在那儿,越聚越多。

我居高临下朝理发店望,只见理发师懒洋洋地躺在竹椅上,捏着细长的小铜勺优哉游哉掏耳朵,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小马路那边传来一个嘶哑的尖叫:“让一让!小心给油烫到!”

小马路上的人像波浪一样涌动,出现一个漩涡似的空隙,从空隙里出来一副担子,是一个秃顶小老头挑着卖油饼的行头。一头是旧竹箩,箩上架着和面的白铁皮圆盘,盘中还有面团。一头是炭炉和小油锅,炉门开着,炉口爆着火星,锅中油是沸的,锅上架着装油饼的铁丝架,架子里斜放着一把油亮的铁钳。

我认识这个秃老头,每次赶闹子,他总在理发店檐下摆摊。可是这一次他到不了理发店,被那口大油锅拦住了。

秃老头瞧着大油锅,纳闷地问:“这是炸什么的?怎么摆到街心?”

二疤子说:“你老叔到下街卖油饼,戏台那里砌了新行,有的是地方。”

秃老头说:“那不成,我在理发店门前摆了几十年。”

二疤子把眼一鼓,面孔凶得像门神,指着大油锅恶声恶气地说:“徒手摸出铜钱,大爷就给你让道!”

秃老头觑着大油锅,耸着眉说:“徒手怎么摸得出来?还不把手炸熟了?”

二疤子冲黑衣汉子努努嘴,说:“给乡亲们开开眼界!”

黑衣汉子紧闭嘴唇,将右手衣袖挽得高高的,那条手臂就像牛腿一样,又粗,又黑,皮又厚。他用左掌凌空对着右臂做着推拿抚摸的动作,仿佛是给右臂施加一种神奇的功能,然后凝视着锅底跳动的铜钱,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瞅个准,快速往沸油插下去又提上来,一枚铜钱就飞出油锅,掉在石板街上,丁零零滚到秃老头脚边。

许多人齐声发出惊叹,我不住地吸冷气。

细看那条手臂,虽然油淋淋,但却好端端。

二疤子说:“这位大侠是我大哥在江湖上结交的异人,专练热鹰爪,这一只手赴汤蹈火都不怕!听说我们下街要开闹子,特来助个兴!”

秃老头啧啧几声,把担子放下,拾起铜钱,在两只手中倒来倒去,说:“好烫!好烫!”一不留神,铜钱掉进了小油锅。

“啊哟!”秃老头冲着二疤子和黑衣汉子媚笑,小而尖的鼻子挤出细薄的皱纹,一双狐眼眯成了两条缝,“对不起!对不起!大侠你再显显功夫,把铜钱捞出来吧!”

黑衣汉子脸色陡变,开始东张西望。

二疤子指着秃老头骂道:“老家伙你自己捞出来!”

“好!好!”秃老头连连点头,也挽起袖子,做着好生害怕的样子,把枯枝般的瘦手悬在油面上划来划去。

我失声叫道:“钳子!你有钳子!”

秃老头似乎没有听见,把手往油中只一插,我还没有看明白,那只瘦手又出来了,食指和中指间夹着油晶晶的铜钱。

众人鸦雀无声,远处谁家婴孩啼哭的声音特别清晰。

秃老头把铜钱扔回到大油锅中,笑嘻嘻的,又那么麻利的,从白铁皮圆盘里拎起几个面团往大油锅中扔,一边说:“向二位赔个罪,我给你们炸几个油饼!”

咦,面团在油里沉浮,为何既不起油泡也没有响声?

秃老头又把一个面团扔进小油锅,嗞嗞嗞,面团立时起泡,变色。

原来大油锅虽然在沸腾,温度却远远比不上小油锅。

人群骚动起来,谁叫了一声:“骗人的!”好多人跟着嚷嚷:“烂崽有什么真功夫!”“什么大侠!狗屁!”“油里有名堂!”

“回头找你算账!”二疤子冲秃老头甩出一句狠话,匆匆往下街去了。

黑衣汉子呢?早就不见踪影。

爸爸放下我,过去把一个指头伸进大油锅,半点事也没有。

秃老头好像只是开了个玩笑,仍然笑嘻嘻的,叫爸爸和他一起把大油锅抬到街边,又把自己的行头摆在理发店檐下,一心一意炸油饼。

好多人向上街走去。

也有不少人观看秃老头炸油饼。

我想守在那儿,好叫爸爸买新炸的油饼,爸爸再次让我骑上脖子,说:“车站那邊也有看头,我们到车站去。”

父子二人过了石拱桥,从河畔小街岔到车站。这是大马路边一块空坪,往来于县城和镇街的客车全部在此停靠。大马路通向平桥的一方却被拦断了,三疤子手拿一根崭新的野木扁担站在那儿,冲着车上下来的客商喊叫:“下街起闹子了!都到下街去!到下街戏台去!”

三疤子又高又壮就像庙里的四大天王,力气之大更是出了名,三年前扳倒过一头发狂的大水牛呢!这两年跟大疤子学了几手,穿上了练武服,那就更显威猛。他横执扁担,发声如狮吼虎啸,简直就是张飞吕布一般的人物,何况身边还有一伙烂崽,个个也都拿着扁担,因此没有人敢向他靠近。endprint

三疤子接着喊叫:“拧扁担!拧扁担!哪个要到上街赶闹子,跟老子拧扁担,胜了就从这里过去!”

拧扁担是我们这里大人们竞争的一种比试,各人一只手抓紧扁担一头,朝相反的方向拧,谁先撒手就输了。

大伙不愿往下街去,又想看热闹,就聚在那儿,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脸上都是期待的神色。

却见南边大马路上来了一个盲人,昂着头,翻着无用的白石眼,敲着发黑的老竹棍,径直朝三疤子走过去。

方圆几十里,没有人不认识他,他住在南边一个小村,算命为生,人称八字先生。他又瘦又矮,身材像个侏儒,年纪四十出头,虽然眼睛看不见,赶闹子总是一个人来去,全凭一根竹棍问路。他算命的地点正是理发店门口,渴了就喝理发店的水,饿了就吃秃老头的油饼。他上个月才给我算过命,说我长大了“了不得呢”,所以我一见他就叫起来:“八字先生!前头有人拦路!”

八字先生朝我这边“看”一眼,显然是听见了我的话,却仍然敲着竹棍往前走。唉,他走遍天下,从来都是人家让他的嘛!

三疤子拉起八字先生的竹棍,说:“你到下街戏台去算命,从今往后下街开闹子了。”

“我要到上街理发店去。”

“那不行!拧扁担赢了我才许过去!”

“那就拧嘛!扁担呢?”八字先生伸出一只空手。

众人的脖子一下子都抻长了,想不到八字先生這样的人,从没做过重体力活,人又细小,要跟本地有名的大力士赛手劲。

三疤子等了许久无对手,早已无聊,就把扁担一头交到八字先生手里,自己抓住另一头,说:“你拧吧,看你有几两力气。”

八字先生却说:“你拧!你拧!”

三疤子轻蔑地喷一下鼻子,手上使了劲。他那只手多大多厚,跟熊掌一样,胳膊粗得像熊腿。八字先生呢,那只手又白又嫩好像女人,却将扁担抓得牢牢的,三疤子竟然拧不动。

三疤子脸一红,鼓着腮,胳膊上的肌肉一股一股暴凸起来,脖子上的筋条也暴凸起来,仍然拧不动。

众人惊奇极了,个个瞪圆了眼。我张着嘴合不拢,口水流到了爸爸头上。

三疤子双手握住扁担,怒吼一声。喀嚓!崭新的野木扁担生生裂开,三疤子打了个趔趄,差点儿跌倒,八字先生仍然稳稳地站在那儿,如同铁铸的雕像。

二疤子从人群中闪出来,轻步走到八字先生身后,抬起右腿要踹八字先生的屁股。八字先生反手一棍,不偏不倚点了一下二疤子左腿膝弯,二疤子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众人一阵哄笑。

二疤子挣了挣,站不起来。

三疤子要扶二疤子,也被八字先生戳中膝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乡亲们有的叫好,有的鼓掌,有的打口哨。八字先生招着耳朵,翘着下巴,脑袋像螳螂一样左转右转,说:“昨晚我算了一卦,今天要教训三个人,还少一个呢!”

众人四下里瞧,那些烂崽有的仓皇离去,有的硬着头皮站在原地,好不难堪。

这时大疤子等人从平桥那边过来了,见二疤子三疤子跪在地上,大疤子气得脸红红的,怒斥道:“老二老三,起来!”

二疤子三疤子都苦着脸,指着八字先生,羞得说不出话。

大疤子瞧一眼八字先生,又瞧一眼地上裂开两半的扁担,脸皮变成紫黑色,沉声说:“原来你是高人!来,来,我跟你拧扁担——”他将一个烂崽的扁担劈手夺过,用力朝八字先生胸口捅过去。

我真担心八字先生给捅出一个窟窿,却见八字先生用竹棍轻轻一拨,扁担就闪到一边去了。

大疤子“咦”了一声,抡起扁担朝八字先生头上砍去,就在扁担高高举起那一刹,八字先生将竹棍往前一戳,正好戳中大疤子的心窝,扁担在空中晃了晃,掉到地上。大疤子双手捂住心窝,口中射出一支血箭,脸白得像纸,接着又被八字先生用竹棍点中膝弯,跟二疤子三疤子一样跪下了。

八字先生从从容容地说:“大疤子,二疤子,三疤子,你们服不服气?不服气到理发店找我,我在那里等你们。”

八字先生敲着竹棍往上街方向走,好多人跟在身后。

那些烂崽纷纷去扶疤子兄弟,哪里扶得起来,只好架着他们离去。架在空中,兄弟仨的膝盖仍然是弯曲的,保持着跪姿。

爸爸接着带我去下街戏台,只见平地打起两座木头厂棚,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写着米行、肉行、鱼肉、禽行之类的纸板在风中摇动。爸爸极为开心,说:“到理发店去,买油饼给你吃!”

来到理发店,闹子已像往常那样热闹非凡,但是秃老头没有炸油饼,八字先生没有算命,理发师也没有理发,他们三个都歇了业在下棋,看棋的人挤了一屋子。八字先生下棋?是的!他眼睛看不见,口中说一着,秃老头就帮他摆一着,理发师每下一着口中也要说出来。

“马一进三。”

“将六平五。”

“车六平五。”

“象七退五。”

……

看棋的人纷纷说:“原来八字先生会下盲棋!”“他从来不显山不露水,今天在车站现了功夫,索性连棋艺也显出来了。”“油饼师傅是个侠客呢!肉手下得油锅!”“八字先生才厉害!你没有看到……”

爸爸拉着我挤进屋里,站在桌边看棋。

理发师站起身,对爸爸说:“你来下棋,我要去买鱼买肉,中饭你和你儿子在这里吃,帮我陪客。”

爸爸也不客气,就坐在理发师的位置。

棋下到中午,也不见哪个烂崽来找事。吃饭的时候,我反复瞧着秃老头和八字先生,越瞧越觉得二人浑身都是侠气。我又反复瞧着爸爸,爸爸也是理发师的朋友呀,相来相去却总是那么平凡。

插图/胡嫄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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