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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符号学看“阿凡提”的生成和当代价值

2017-10-19刘雪宁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7年9期
关键词:阿凡提维吾尔族

摘 要:随着时代的发展,作为维吾尔族人民代表的“阿凡提”正一步步地从苍茫的戈壁中走上世界舞台,并逐渐成为极具价值的文化、民族符号。文章试图从“阿凡提”在维吾尔族中的接受和再生成出发分析其独特的文化内涵,从而探究阿凡提之所以能够作为民族符号存在的原因以及作为文化符号的当代价值,进而为维吾尔族的物质、文化发展提供些许建议。

关键词:阿凡提 价值符号 维吾尔族

一顶白色的大缠头,一匹瘦小的倔毛驴,一脸连鬓的络腮胡,这个被维吾尔族尊称为“阿凡提”的智者之于新疆,正如张爱玲之于上海,沈从文之于凤凰,早已不再是一个“人物”那么简单,他成为了一段历史,一种文化,乃至于一种民族、文化符号,在世界范围内展现着维吾尔族独特的风俗民情和文化价值取向,并源源不绝地为维吾尔族供给着自我认同和对外发展的资源和力量。

一、维吾尔族与“阿凡提”

“阿凡提”本名“纳西尔丁”(又称纳西列丁),关于这一人物形象的起源,各国乃至各民族都有自己不同的看法。维吾尔族说他是新疆喀什人,阿拉伯人则说他出生在巴格达,土耳其人则称他是在土耳其的阿克谢希尔城去世的,因为那里有他的陵墓。对此,张承志曾作《金卷银卷阿凡提》一文进行了详细分析,并豁达地引用了護亚夫“纳斯尔丁·霍加的故事,乃是在世界文学史上处處可见的滑稽谭,采用了土耳其形式的一种表现。诠索这一任务的实在与否,其实并非大事”的观点做结,认为这一“扩散到全世界”[1]的形象,既是蒙古人的“巴拉根仓”,也是阿塞拜疆和伊朗的“毛拉”(伊斯兰教长,有导师的意思),他或许骑着瘦马讲着哈萨克语,或许乘着毛驴从土耳其出发云游旅行,但他总能“在所到之处赢得人心”。

对生活在新疆的维吾尔族人民而言,他是无可替代的、维吾尔族的“阿凡提”。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维吾尔族人民只会将德高望重、智力出群的成年男子尊称为“阿凡提”,即“先生”“老师”之意,所以纳尔西丁在维吾尔族笑话集中通常被称为“纳尔西丁·阿凡提”。正如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说的那样,“除了由于远离而造成的不同之外,还有由于靠近而具有的差异,这一点同样重要,例如,渴望与热形成对照,渴望有别与热,渴望作为自我存在。许多习俗的产生不是由于某种内部的需要或有利的偶然时间,而仅出于为了区别与那些相对邻近的社群的愿望。[2]起源无法可考的“纳尔西丁”类机智人物笑话(或滑稽)故事之所以能够广泛流传至中亚的各个地区,正因为其中的价值表述和思想内容符合信奉伊斯兰教的中亚诸民族的心理预期,维吾尔族也是如此。但另一方面,出于民族文化认同心理和自我价值认定,当此类故事在维吾尔族内部传播的时候,同时也受到了维吾尔族人民的“大改造”——维吾尔族将本民族的传统笑话与“纳尔西丁”滑稽故事相融合,文本语言亦替换为维吾尔族人民常用的各类词汇,而文本中出现的有关服饰、饮食和劳动工具的内容,亦用维吾尔族日常生活的各类事物代替。除此之外,维吾尔族人民还将这些零散的笑话整理成套,统称为《阿凡提的蓝提帕(笑话)》。至此,维吾尔族成功地将“纳尔西丁”故事再创造为本民族独特的“阿凡提”笑话故事,在吸收各族文化养料的基础上,植根于本民族文化的沃土,埋下一粒代表未来的种子。

在维吾尔族文化滋养中重生的阿凡提,骑着一头干瘦的小毛驴,悠悠然走向新疆的角角落落,最终顺着塔里木河的长流,踢踢踏踏地走进了中国文学的土地之上。对于当代不了解维吾尔族文化的社会大众来说,“阿凡提”是一个维吾尔族人,不论走到哪里,他总是笑着,或许那翘起的胡梢下的嘴中,还会突然冒出一句令人捧腹大笑、值得深思的话。

二、作为符号的“阿凡提”

维吾尔族笑话中的“阿凡提”总是不厌其烦地去解决各种问题,说着让人捧腹的幽默话语,实则暗地讽刺那些为维吾尔族百姓带来痛苦和折磨的国王、伯克(相当于区长的官员)、咯孜、巴依或是乡约(乡长)们,可以说,他的出现满足了维吾尔族人民对于作为一个“人”的全部需求。“阿凡提”既拥有无与伦比的智慧和一张无人能比的巧嘴,也有一颗不畏权势、不守教条的自由心灵。只要是腐朽的事物,从上帝到神灵,哪怕是维吾尔族信仰中神圣的“胡大”,阿凡提也能拿来愚弄,毫不留情。这样看来,与其称“阿凡提”为一个人,倒不如说他是维吾尔族人民所创造出来的完美偶像,他寄寓着维吾尔族人民对于世界、生活、道德和国家的美好向往,表明了维吾尔族人民即时的物质、精神需求。出于对这一偶像的崇拜,维吾尔族人民将阿凡提的故事口口相传,并与头戴大缠头,骑着小毛驴的维吾尔族中年男子形象相结合,使“阿凡提”呈现出明显的民俗符号特征,也逐渐成为了民族精神和自我认同的象征。

新疆在中国历史上一直被视作远离文化、政治和经济中心的“蛮夷”之地,生活在这里的维吾尔族人遵循着沙漠、绿洲、戈壁、沙尘和雪山授予他们的本能,创造出了极具地域性特征的维吾尔族文化。随着丝绸之路的开辟和发展,新疆成为了各类文明交流碰撞的中心,中亚、南亚、华夏和伊斯兰文明在这里相遇,基督教、佛教、伊斯兰教在这里传播、发展,并焕发新的生机,始终保持开放和接受态度的维吾尔族人在环境的影响之下,创造出了一种以传统文化为主导的多元文化形式。正如日本学者羽田亨所说:“现在回鹘人不问东西系统,不问种类,都自动摄取,于是各类文明就在他们的社会中渐渐融合,形成了一种合成文明。”[3]“阿凡提”作为维吾尔族对外交往和发展历史中被主动接受、持续塑造和传播的少数民族文化符号,也随着维吾尔族“合成文明”的发展和成熟,有了“丰富的意义生成的可能性”[4]。

据笔者采访维吾尔族青年人得知,他们对于“阿凡提”的认知各不相同。有人说他是一个向封建和黑暗宣战的勇士;有人说他是一个在痛苦中给予人安慰和引导的智者,也有人说他是用语言打破教条的先行者。正如滕守尧所说:“一个符号可以引起深层无意识的反应,它会调动或激起大量前逻辑的、原始的感受,还会引起许多完全属于个人的感觉上的、感情上的或想象的经验。”[5]文字的普及、电子传媒的出现,使得“阿凡提”进一步从民族进入社会,成为了大众眼中的、能够满足大众对于维吾尔族的好奇心、体现维吾尔族整体文化架构和人民形象的民族符号,大众对于“阿凡提”不同于本民族人民的解读,使其在原有文化内涵解构和重构的过程中获得了更为广泛的意义指向与现实价值。

三、“阿凡提”的时代价值

进入全球化时代的维吾尔族,正处在危机与机遇的边缘。一方面,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文化形态决定了维吾尔族在中国社会和文化中的“边缘性”特点,而全球化进程中的多元文化交流的必要性以及数字化的普及、传播技术的发展,使得“边缘”的界定变得模糊。互联网的全面普及使得时空和地域变得不再重要,虚拟的交互界面,高度开放的文化交流方式亦使得维吾尔族文化得以与各大“先进”文化跻身于同一个平台,同享广泛的接受者和交流、传播的权利,这不能说是巨大的机遇。另一方面,西方现代性与各民族文化中的本土性以及民族认同极易产生矛盾。新一代的维吾尔族青年人在本民族文化和全球化传播下的西方现代文化之中成长起来,面向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的他们拥有多重“社会身份”,并由此出现了价值取向和文化、社会认知结构上的多重化现象,维吾尔族原有的本土知识、概念和民族文化在这一代青年人选择性继承的现实中,面临着离散的可能性。而维吾尔族文化本身也受到全球化浪潮的冲击,出现了趋同化、价值缺失和信仰失落,成为当代维吾尔族所要面对的最主要的问题。正是在這样的背景之下,“阿凡提”的存在才显得尤为重要。在维吾尔族历史长河中出现,在维吾尔族人民性格、风俗习惯和价值取向的熏陶下发展,在各民族间广泛传播交流的“阿凡提”,以文化符号的身份,为维吾尔族的社会、文化发展和民族进步贡献出无可取代的重要力量。

“符号系统形成时,能指与所指的关系就不再是任意的了,相对固定的社会契约保证了能指与所指关系的确定性,从而保证了信息传达的有效性。这称‘透明性,即能指变得像一层玻璃,使传达直接指向所指。”[6]进入当代的“阿凡提”面对着复杂的接受对象和各类居于“高位”的文化支配,文化内涵发生了流失和变动,最终在传播过程中造成了文化符号意义的简化。需要注意的是,这种简化并非完全是坏事。当“阿凡提”经过时间的检验,在大众传播中固定下来之后,它成为了大众认知中的一个约定俗成的无从争议的“符号”,而该“符号”的内容几乎完全是积极有益的,它将“阿凡提”本身所具有的、多义的文化内涵变为直接明确的所指,即“热情好客、幽默机智的维吾尔族人”。

不得不承认,这一所指对于走进全球化消费主义时代的维吾尔族人民来说,是极具意义的。一方面,它提高了维吾尔族人民的民族自尊心和文化认同感。对于一个民族而言,没有什么比他者的认同更为重要。当大众肯定了优秀的“阿凡提”,赞美和崇拜他的时候,将其作为“偶像”的维吾尔族人民自然会感到与有荣焉,强化其族群意识,鼓励其更为积极地参与到全球化的文化交流中去。而“阿凡提”所表现出的积极的民族精神,追寻自我、超越世俗的价值取向以及现实观念,对于当代维吾尔族青年提高文化传承意识、增强民族认同感、树立正确的民族、宗教观念有着积极意义。另一方面,它使得“阿凡提”更具消费价值。对于读者来说,艾克拜尔·吾拉木收集、翻译并出版的《阿凡提故事大全》是最为著名的,当艾克拜尔书中的“阿凡提”受到接受者的喜爱之后,各种版本的《阿凡提故事》亦接连上架出售,而阿凡提动画片、电影也顺势推出,成功上映,并使“阿凡提”以“维吾尔族形象代言人”的身份深入人心。在此之后,由各民族作家续写的阿凡提故事也开始出现,其中尤以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冉红创作的《小阿凡提》一书最具代表性,它使得维吾尔族成功与中国乃至于世界文化接轨。而在国家和当地政府的宣传中,“阿凡提”更是成为了新疆的代表,出现在特色旅游、表演和节日庆典之中,一遍遍地强化其作为民族符号的文化价值,提升其作为文化资本的商业价值,创造经济社会效益,为维吾尔族的发展提供强有力的支持。

张承志曾这样评价阿凡提的故事:“阿凡提的内容几乎无所不包,人称他是笑话版的百科全书……我们和儿童们一起,快活的紧跟着他,等着他说出绝妙的下一个。”[7]作为民族、文化符号的阿凡提曾经是维吾尔族的“偶像”,他反抗封建,反对强权,反对利己和自私,集民众的精神和意愿于一身,肆意嘲弄所有的黑暗和腐朽。而在当代,他象征着“自我”,象征着维吾尔族的族群文化,象征着新疆特色和一种“乐天因为悲悯,洞悟所以达观”的精神境界。穿越时代的滚滚洪流,阿凡提始终走在前面,骑着那头瘦小的毛驴,告诉维吾尔族人民如何生活。

注释:

[1]国书刊行会:《内陆亚细亚史论集(一)》,1964年版,第196页。

[2]于秀英译,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著:《种族与历史 种族与文化》,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21-130页。

[3]羽田亨:《西域文明史概论》,上海: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65页。

[4]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80页。

[5]滕守尧:《审美心理描述》,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19页。

[6]赵毅衡:《文学符号学》,北京:中国文献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14页。

[7]张承志:《金卷银卷阿凡提》,读书,2010年,第5期,第115-121页。

(刘雪宁 云南昆明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65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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