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野望

郭忻杪

今年NBA非洲赛，凯尔特人二年级生杰伦·布朗，是兩队在联盟效力时间最短的一位。而队友们给他的任务，是完成世界联队最后一攻，为比赛画上个圆满句号。

布朗运球过半场，可他心里却还在想着：通常NBA比赛中，都有这样一条不成文规矩，那就是如果胜负已失去悬念，领先一方便要持球耗尽时间……

正当这位2016届探花郎还在犹豫着，这最后一攻到底是打还是不打的时候，他猛然抬头，看到队友安德烈·德拉蒙德正在朝自己点头，随即指向篮筐的方向。

那一瞬间，布朗明白了，此刻再度进攻绝不是对对手不尊重，而是为了球迷、为了非洲的最后一攻。于是，他运球直插篮下，用一记精彩大风车暴扣，最后一次引爆现场气氛。也将第二届NBA非洲赛的比分，最终定格在108比97，世界联队获胜。

这正是一个缩影——NBA非洲赛迄今已举办两届，且比赛结果可能是最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前来参赛的这22名球员，他们要让非洲真实感受到NBA的精彩。

不止是场比赛

回想2015年，首届NBA非洲赛在南非约翰内斯堡举行，马刺主帅波波维奇和时任篮网主帅莱昂内尔·霍林斯分别受邀执教非洲队和世界队。虽然国籍不全是非洲，但代表非洲队出场的球员却都出生在非洲，其中包括扬尼斯·阿德托昆博、尼古拉斯·巴图姆、鲍里斯·迪奥、塞尔吉·伊巴卡等，还有两位名宿奥拉朱旺和穆托姆博。最终，世界队101比97战胜非洲队，克里斯·保罗（世界）同罗尔·邓（非洲），共同分享了MVP奖杯。

正是由于有了这次成功经验，今年非洲赛才又沿用上届规则和比赛场地。俾斯麦·比永博、罗尔·邓和伊巴卡等，再次代表非洲队登场，只可惜奥拉朱旺、穆托姆博两人，这次是以宣传大使身份前来，并不参战。至于世界队，则是由诺维茨基和肯巴·沃克两位全明星领衔。

说起来，举办非洲赛，虽然是NBA现任总裁亚当·席尔瓦拍板决定的事情，但其实真正牵头者，却是猛龙总经理马塞·乌杰里。出生于尼日利亚的乌杰里，是现在NBA中惟一一位有非洲背景的球队总经理，在他看来，非洲有很多篮球运动员都具备打NBA实力，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被挖掘出来。

因此，今年非洲赛期间，除了打比赛，两支球队的球员、教练及工作人员此次来南非，还另有一项重要任务，便是在篮球无疆界训练营中指导小球员，同时选拔出优秀苗子。进而，这就让这场非洲赛，在某种程度上更像是一种奖励、一次展示。那些在NBA纵横驰骋的明星们，他们要用自己表现来给大众展现，篮球究竟可以打成何种模样。

唯独，作为近年来“走出非洲”全新一代中的佼佼者，乔尔·恩比德因伤缺席，让非洲队星光稍显暗淡。不过他们阵中，依然还是有人站了出来，便是休赛期刚刚从雷霆转投步行者的2013届榜眼维克多·奥拉迪波。父母都出生于尼日利亚，今年是奥拉迪波第二次参加非洲赛，全场，他出战超过37分钟，25投11中得到两队最高的28分，外加9个篮板、5次助攻。尽管非洲队没能获胜，但凭借如此优异表现，奥拉迪波还是捧起了赛事MVP奖杯，而且这次，是他一人独享。

“很棒的比赛！在更衣室里，我就告诉了我的队员们，我很欣赏他们做出的这次决定，来到非洲大陆打球的决定。”非洲队主帅阿尔文·金特里赛后说，“两队球员都在场上展现出了很高水准，他们会告诉你这次体验到底有多棒。他们还为这里的社区提供帮助，方方面面都贡献出了自己一份力量。”

这似乎正契合了NBA要举办非洲赛的初衷——相比千里迢迢来这里打一场比赛，播种下理念或许更为重要。在当地一个村子里，我们看到，前来参加比赛的球员亲手为孩子们建造了一座室外篮球场。用奥拉迪波的话说，球场落成那一刻，他比赢下MVP还要激动。

所以，不管是对NBA还是非洲篮球来说，非洲赛所代表的意义，已远不止一场普通比赛。“这片大陆上有太多有天赋的人，NBA也意识到了这点。”罗尔·邓说，“很荣幸，可以通过我们努力让世界认识非洲。同时，也是时候让世界认识非洲，认识非洲篮球了！”

可敬的坚守

而作为上世纪九十年代NBA“中锋盛世”的亲历者和见证者，奥拉朱旺同穆托姆博两人都堪称拥有传奇职业生涯，同时还拥有一个共同背景身份——从非洲走出的球员。奥拉朱旺出生于尼日利亚，而穆托姆博则来自刚果共和国。虽然二位如今都已离开了赛场，可他们却一直没忘记用自己影响力来帮助家乡篮球发展。就像近两届非洲赛，已成为了两位大叔实现自己夙愿的最佳平台。

第一次，是两年前，在约翰内斯堡，非洲赛首度鸣哨开战。那场比赛中，奥拉朱旺身穿自己当年效力火箭时的34号球衣，穆托姆博则披着掘金55号复古战袍，两人一起代表非洲队出战。待到两年后，两位大叔还在，只是选择把更多机会留给年轻人，自己则退到幕后默默做着贡献。

“经过不懈努力，我也算是打通了条从尼日利亚前往美国的篮球之路。”奥拉朱旺说，“现在，美国所有大学的教练都会在全世界范围内搜寻人才，重点搜索区域就包括非洲。因为他们发现，这里还有很多像当年我跟迪肯贝一样的好苗子。”

确实，正如奥拉朱旺所言，他和“穆大叔”代表着第一批从非洲走出的篮球人才，更是后辈们的开路先锋。“对我而言，一切就像梦中注定，可回头看看的话，又感觉是那样难以置信。”穆托姆博说，“如今很多正在NBA效力的非洲球员，你看看他们的经历，其实都挺相似的。他们知道我们的故事，然后受到了鼓励，之后一切才变成可能。此外，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还意识到，非洲大陆篮球人才众多，以至于现在从高中到大学，人才搜寻体系已经相当完备，全球都成为了一个整体。”

是的，在现在很多非洲少年眼里，打篮球已然成为了个能够改变自身命运的绝佳机会。如果能够被球探相中，他们便有机会前往美国去读高中和大学，继而提升自己球技，那么进入NBA就变成可能。哪怕最终不能登上这个世界最高舞台，这个过程中学到的东西，也会让他们终生受用。endprint

还记得就在今年非洲赛开打前一周，穆托姆博便跟随众多NBA球员来到了南非，并举办训练营。对很多当地孩子来说，这就是他们为实现梦想迈出的第一步。“去年，我收养了一个孩子。”穆托姆博说，“他来自刚果，身高达到约2.31米，才17岁。他在训练营里（2016年）表现非常好，这不禁让我想起，自己过去也是如此。所以，我希望给他个机会，便带他上了飞机、去了美国，送他进学校。我为他提供一切，他现在正在马里兰州一所私立学校，希望明年可以进入乔治城大学（穆托姆博母校）。”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孩子由于自己出众天赋、“穆大叔”的挖掘，已经获得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同样，跟奥拉朱旺、穆托姆博两位前辈一样，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可敬坚守这片阵地的，还有更加年轻的萨博·塞弗洛沙。

两年前，塞弗洛沙本可以成为历史一部分，作为第一届NBA非洲赛参赛者之一，前往约翰内斯堡。但因为当年四月他在纽约遭警察逮捕时受伤，腿部骨折，所以八月份开打的赛事，就只能成为看客。

“真的很遺憾，要知道，我对待非洲赛，态度可是非常认真的。”塞弗洛沙说，“上次没能参加，老实讲，我一直耿耿于怀。不过今年情况不同了，我从伤病中康复，现在身体感觉非常好。能够寻根是种很难得体验，况且我父亲还一直期盼我能回南非打场正式比赛。”

塞弗洛沙1984年出生于瑞士，但他父亲帕特里克·塞弗洛沙却是一位南非音乐家，母亲克里斯蒂娜是瑞士艺术家。帕特里克同克里斯蒂娜在南非相识相爱，不过却经历种种磨难，因为帕特里克是黑人，而克里斯蒂娜是白人。在当时南非种族大隔离环境下，塞弗洛沙父母根本不可能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甚至二人完婚后，帕特里克还曾因此被捕入狱。

正是这样的环境，让塞弗洛沙父母在第一个儿子出生后选择了离开，因为他们觉得南非实在不利于孩子成长。就这样，塞弗洛沙在瑞士出生，可由于爸爸的关系，非洲在他心里却一直占据着重要地位。“我第一次回南非，是17岁那年，之后几乎每年都会回去。”塞弗洛沙回忆，“我理解父母当年的艰难，更深知他们对这片土地的感情，正因如此，只要有机会，我便会全力回报家乡。”

今年非洲赛，塞弗洛沙是两队惟一一名有东道主背景的球员。这迟来了两年的首秀，他代表非洲队首发登场，全场9投4中，贡献13分，外加7个篮板。没能帮助球队获胜，塞弗洛沙坦言，仍是有些小小遗憾。不过，通过这场比赛，让更多家乡球迷认识了解NBA，并在非洲推广篮球这项运动，这两大主要目的却已然达到了。

帝国的野望

说起来，NBA举办非洲赛，其实还只是它全球扩张计划中的一部分，且这个计划早在大卫·斯特恩时期便已经初露端倪。只是，受限于各方面条件，篮球在非洲，发展程度又仍远落后于世界其他地区。不止那些有潜力的年轻球员通常都要到海外去读高中、大学，稍微有点名气的NBA球员，基本也都是双国籍球员。像奥拉朱旺、穆托姆博，两人都拥有美国国籍；伊巴卡则接受西班牙邀请，罗尔·邓被英国招安……当打球员中，恐怕只有阿米奴这一位有王室血统的，还稳定坚守在国家队，代表尼日利亚出战每一届国际大赛。而在国家队，他呼风唤雨，几乎无所不能。

可即便如此，在2015年带领尼日利亚夺得非洲杯冠军后，阿米奴还是缺席了去年里约奥运会。当他在最后时刻宣布退出，采访中不无遗憾地说道：“我其实非常渴望能跟队友们奋战到底，但因为一些无法解决问题，现在只能在背后为大家加油了。”这里，他所指“无法解决的问题”，也不必讳言，便是非洲籍NBA球员为国出征都会遇到的难题，保险。

因为每年进入夏天，假期属于球员们，但有合同在身，还是NBA隶属球员。这使得球队往往要在签订合同时额外增设条款，休赛期不得参与危险性极限运动、不能打无保障比赛，等等。就算国家队征调，也要先解决保险问题，不然万一受伤、发生意外，遭受最大损失的还是俱乐部。

但众所周知，在非洲，由于落后的管理和不透明的财政支出，不仅篮球，连足球都经常面临全无保障境况。比如2014年巴西世界杯期间，就有记者曝出，赛前备战时，几支非洲国家队球员根本没有团结起来研究战术喊口号，他们只是等待着足协新闻官拎着装满美钞的箱子前来发“劳务费”，如果没有，那就选择罢赛。应该说，对很多非洲职业球员来说，他们进入国家队根本无关荣誉，只是为了能多挣一笔钱而已，这种观念早已根深蒂固。

正因如此，NBA举办篮球无疆界和非洲赛，就是旨在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刺激当地孩童——打篮球，好好打，将来便能挣大钱。且据一位联盟官员私下里透露，未来NBA还将在非洲开设篮球学校，增设更多合作关系，来拓宽向美国直接输送优秀球员的渠道。这样，新一代的非洲篮球精英们，便不用再像比永博那样——早年去也门打球，随后到西班牙征战第三梯队青年联赛，因为主力中锋交易被推上首发，进而被美国球探发现，邀请他参加耐克国际篮球峰会，用一场三双奠定乐透位置。

这样的复杂流程将会越来越少出现，而是更多都像跟比永博一样来自刚果（金），掘金队穆迪埃那样。5岁时避难来美国，在更加密集的闪光灯下被精细分析一点一滴，即便因为语言、文化和金钱等原因，穆迪埃离开高中直接来CBA打了一年，但依然早早锁定个乐透顺位。就跟去意大利打过球的布兰登·詹宁斯一样，技术特点已被各大球队球探所熟知，少一年大学征战经验，根本对选秀行情毫无影响。

这不禁，还又重新回到了NBA非洲赛的光鲜本质上来，即尽可能更早地让非洲大陆上有潜力的年轻人们得到系统培养，以便获得更高上限。或换句话说，NBA非洲赛的终极目标，就是让全世界无死角，把所有天才篮球少年，全部一网打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