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取一收
2017-10-18高喜军
泰山不拒细壤,故能成其高;江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
剑师淬炼过上千柄剑,方能够对铸剑的优劣精粗有深刻的体悟;乐师演奏过上万支乐曲,才可以对音乐的奥妙做出诠释。“万取一收”,道出了积累、荟萃所产生的作用。“万”是万事万象的大千世界,“一”是真宰,万象归一。万取,喻其广博;一收,喻其浓缩。万物不断聚散变化,艺术需要博采精收。
对于绘画来说,万取就已不易。
“技进乎道”,技法的锤炼是所有艺术的基础。绘画从形象塑造到形式塑造,再到意蕴塑造,一定要有严谨的、精益求精的基础训练,哪怕是大写意,也需要严谨细致的法度。换言之,画家首先应该具备匠人的“手艺”,而后增加学养,苦心修炼,才能成长为画家。所以,绘画是一门耗费时间、精力的艺术劳动,需要画家耐得住寂寞。李可染说过,要“以最大的功力打进去”,吴昌硕也说“自立成家,要半世辛苦”,其中就包含了这种勤奋进取、九死无悔的求索精神。
在寻觅本真与自我的道路上,中外艺术史上有很多艺术家经受了“非人磨墨墨磨人”“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潜心苦学才得以成功。
王羲之大约五六岁的时候,就拜卫夫人为老师学习书法。11岁时,他按照《笔说》中所讲的方法,天天起早摸黑地写、练。一天,卫夫人看了他的字后吃了一惊,对人说:“这孩子一定是看到书法秘诀了,我发现他近来的字,已达到成年人的水平了,照这样发展下去,这孩子将来在书法方面的成就一定会淹没我的名声的。”王羲之并没有因老师称赞而沾沾自喜、骄傲自满,在临帖上更用心、更刻苦了,甚至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有一次吃午饭,书童送来了他最爱吃的蒜泥和馍馍,几次催他快吃,他仍然专心致志地看帖、写字,头也不抬,像没听见一样。书童没有办法,只好去请王羲之的母亲来劝他吃饭。母亲来到书房,只见他手里正拿着一块沾了墨汁的馍馍往嘴里送呢,弄得满嘴乌黑。原来王羲之在吃馍馍的时候,眼睛仍然看着字,脑子里也在想这个字怎么写才好,结果错把墨汁当蒜泥吃了。王羲之坚持数十年如一日,勤学苦练,临帖不辍,练就了很扎实的功夫,这为他以后的发展奠定了基础,铺平了道路。
隋唐时代的著名书法家智永和尚,是王羲之的七世孙。据说他曾住在永欣寺楼上,刻苦学书三十年。他身边备有一个大竹篓,将写秃的笔扔进竹篓里,整整装满了五篓,后来将秃笔取来埋在一起,称为“退笔冢”。“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智永终于成为当时著名的书法家,每天来求他写字的人络绎不绝,把他家的门槛都踏穿了,于是用铁皮包上,被人称为“铁门槛”。另一位和尚书法家怀素,也是一位勤奋刻苦的典范。因为贫苦,买不起纸张,他每天取芭蕉叶来写字,后来把他种的一万多株芭蕉树叶都摘光了,于是又做了个木盘子,刷上漆,在上面练习写字,时间长了,笔尖竟把木盘也磨穿了。他写秃的笔,可能比智永还多,后来将秃笔埋成一座坟,名叫“笔冢”。怀素刻苦学书几十年,终于自成一家。
门采尔是德国著名的油画家和版画家。他13岁开始作画,非常勤奋、刻苦。当时,有一个青年也经常作画,但画得很草率。他的画总是长时间卖不出去。他看到门采尔的画总是被人们抢购一空,就去找门采尔,请他介绍成功的秘诀。门采尔告诉青年画家,秘诀就是多看多画。青年画家说:“我画得不少呀!有时一天就画好几张,要卖出去往往得等上一年,这是为什么呢?”门采尔笑着说:“这件事好办,你不妨倒过来试试。”青年画家莫名其妙:“倒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先生?”门采尔一本正经:“对呀!倒过来,就是要你用一年的工夫去画一张画,你就能一天把它卖出去了。”青年画家苦笑着说:“一年画一张画,那多慢呀!”门采尔严肃起来:“画画是艰苦的劳动,是没有捷径可走的。”青年画家回去后,着实认真地画起来,用一年的时间画一张画,果然不到一天就卖出去了。
达·芬奇的一生更是“万取”的经典例子。他是一个博学者:除了是画家,他还是雕刻家、建筑师、音乐家、数学家、工程师、发明家、解剖学家、地质学家、制图师、植物学家和作家。他是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的代表人物,也是文艺复兴时期典型的艺术家。他从小爱好绘画,父亲送他到当时意大利的名城佛罗伦萨,拜名画家佛罗基奥为师。老师不是先教他创作什么作品,而是要他从画蛋入手。他画了一个又一个,足足画了十幾天。老师见他有些不耐烦了,对他说:不要以为画蛋容易,要知道,一千个蛋当中从来没有两个是形状完全相同的;即使是同一个蛋,只要变换一个角度去看,形状也就不同了。所以,要在画纸上把它完美地表现出来,非得下一番苦功不可。佛罗基奥还说:反复地练习画蛋,就是严格训练用眼睛细致地观察形象,用手准确地描绘形象;做到手眼一致,不论画什么就都能得心应手了。后来达·芬奇用心学习绘画,经过长期艰苦的艺术实践,终于创作出许多不朽的名画,成为一代大师。
实际上,“万取”不仅仅局限于本专业的营养,在某种程度上姊妹艺术和其他艺术的养分对艺术家的影响可能更重要,“它山之石,可以攻玉”。除了上述的达·芬奇外,中国历史上很多画家同时也是书法家、文学家、音乐家、建筑家、翻译家,像东汉张衡,宋代苏轼,近代丰子恺、弘一法师等。
然而,对于艺术来说,“万取”只是一个过程,真正要成为艺术家,还要有“一收”。只有博取众家之长,学习了解其他艺术家的风格、特点,学会学以致用,触类旁通,勇于表现,勇于创新,才能认识艺术、把握艺术,在表现上也才会避免与前人和他人陈陈相因而新意无穷,最终自成一家。
颜真卿的“一收”对后世书法艺术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他是琅邪氏后裔,家学渊博。颜真卿初学褚遂良,后师从张旭得笔法,又汲取初唐四家特点,兼收篆隶和北魏笔意,完成了雄健、宽博的颜体楷书风貌,树立了唐代的楷书典范。他的楷书一反初唐书风,行以篆籀之笔,化瘦硬为丰腴雄浑,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这种风格也体现了大唐帝国繁盛的风度,并与他高尚的人格契合,是书法美与人格美完美结合的典例。他的书体被称为“颜体”,与柳公权并称“颜柳”,有“颜筋柳骨”之誉。唐以后很多名家,都从颜真卿变法成功中汲取经验。尤其是行草,唐以后一些名家在学习“二王”的基础之上再学习颜真卿而建树起自己的风格。苏轼曾云:“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画至于吴道子,书至于颜鲁公,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尽矣。”endprint
吴道子的“一收”形成了自己的“商标”——“吴带当风”。他曾随书法大家张旭、贺知章学习书法,后改攻绘画,通过观赏公孙大娘舞剑,体会用笔之道,渐渐掌握了绘画的技法。与顾恺之、陆探微不同,吴道子以疏体而胜顾、陆的密体,笔不周而意足,貌有缺而神全;他还一变东晋顾恺之以来那种粗细一律的“铁线描”,善于轻重顿挫似有节奏的“兰叶描”;突破南北朝“曹衣出水”的艺术形式,笔势圆转,衣服飘举,盈盈若舞,形成“吴带当风”的独特风格,风行于时,被称作“吴家样”。吴道子让“天衣飞扬、满壁风动”的“吴带当风”独步画坛,对后世影响极大,被人们尊为“画圣”,被民间画工尊为祖师。
富有革新精神和独创风格的明末画家陈洪绶被当代国际学者推为“代表17世纪出现许多有彻底的个人独特风格艺术家之中的第一人”。他诗文书法俱佳,曾随蓝瑛学画花鸟,师从著名学者刘宗周,与周亮工过从甚密。后捐赀入国子监,召为舍人,奉命临摹历代帝王像,因而得观内府所藏古今名画,万取一收,名扬京华,与崔子忠并称“南陈北崔”。陈洪绶的版画大量运用锐利的方笔直拐,线条的转折与变化十分强烈,能恰到好处地顺应衣纹的走向,交代人物的动势。线条均较短促,起笔略重,收笔略轻,清劲有力。这一时期所创作的屈原像,至清代两个多世纪,无人能超过,被奉为屈原像的经典之作。晚年人物造型和线条要比壮年时期高古,人物头大身短,显得颇有稚趣,线条清圆细劲中又见疏旷散逸,不像壮年期那样凝神聚力,细圆而利索,但更加苍老古拙,勾线也十分随意,意到便成。其人物及笔墨的舒缓状态,达到了中国传统文人审美的最高境界。陈洪绶的人物画造型很受五代禅月大师贯休的影响,造型怪诞、变形,古朴率真,由“神”入“化”。直到近代,陈洪绶的作品还受到鲁迅的极力推崇。陈洪绶作书严循中锋用笔之法,书法所要求的“回藏”“提按”“顿挫”“绞衄”“呼应”等笔法要略,在他的运笔过程中,似无一处有缺憾,真正做到了大相不雕、信言不美、修养至炉火纯青的境界。陈洪绶利用各种作画技法适应不同题材,如用折笔或粗渴之笔表现英雄、细圆之笔表现士人美女、用游丝描表现高古,基于其深刻的精神气质、性格特征而形成夸张的人物造型对后世有极大的影响,也直接影响着当代中国人物画家,尤其是新文人画家。
近代美术教育家、艺术家徐悲鸿先生9岁起正式从父习画,每日午饭后临摹晚清名家吴友如的画作一幅,并且学习调色、设色等绘画技能。17岁时,徐悲鸿独自到当时商业最发达的上海卖画谋生,并借机学习西方绘画。书法上他观摩各种名碑墓志,潜心临摹《经石峪》《爨龙颜碑》《张猛龙碑》《石门铭》等,深得北碑真髓,书法得以长进。后获得赴日本东京研究美术的资助,在日本,徐悲鸿饱览了公私收藏的大量珍品佳作,深切感受到日本画家能够执着于造物的影响,在创作上写实求真,勤奋刻苦,终于成为一代大家,并引导着近代中国美术教育的纵深发展。
“万取”不易,“一收”更难。
讓人记忆深刻、过目难忘的艺术作品,不是你多么接近著名艺术家,而是你所独有的“商标和专利”。
高喜军
高喜军,1974年出生于河南新郑,毕业于河南大学美术系,获硕士学位。结业于中国美术家协会首届中国画创作研修班人物画创作室。现为中原文化艺术学院副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作品参加第十届全国美术作品展、第三届全国青年美展、第三届全国中国画展、第二届中国人物画展、纪念建军80周年全国美展等三十余次全国美术展览并多次获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