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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的记忆

2017-10-18谭滢

鹿鸣 2017年9期
关键词:洛河红薯

谭滢

古中国被分为九州: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豫州为九州之中,故谓中州。按建都史或地域位置的话,毫无疑问中国的中就是中原的中。洛阳作为九朝古都,历史上最古老的建都史从这里起源,故河洛文化又被称为中华民族的根文化。而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文明都与河流相伴而生,“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人们对河岸生活浪漫情节的记录,也是人类最早的爱情启蒙。河与人类的繁衍生息密不可分。大河给予人们的美好记忆仍在以各种各样不同的方式继续上演着。

在中原大地上流淌着两条大的河流,黄河与洛河。而洛河则是途经我们村落日日夜夜唱着欢歌奔腾不息养育我们几代人的母亲河。它绵延四百多公里,沿途的文化遗存无声地佐证了一条河所带来的文明与辉煌。偃师的二里头夏商城郭残存的陶片,向我们讲述着几千年前先民们的智慧;天津晓月仿佛再现了隋唐时期的一大盛景;沿途的石刻、佛寺则向人们展示了佛教文化的源远流长;洛书出处碑为后人找到了中华根文化的强有力的证据;大禹治水(导洛)彰显了先民们战天斗地的聪明才智。作为生活在她身边的子民,走进洛河一探究竟的愿望一直都不曾改变。一路跟着洛河走,在巩义洛河与黄河清浊交汇,就像阴阳交织而形成的八卦图给人无比震撼的神秘与玄妙感。一路走来,有关它的秘密像剥洋葱似的一层一层地被剥开。它神秘的源头也呈现于大家面前——陕西省洛南县洛源镇草链岭,一个叫“石海”的地方便是它的源头。单纯石海的名字就足以打开人们浪漫的遐想……在洛南县花石浪龙牙洞口的“花石浪猿人遗址”,使人们仿佛又看到百万年前的先祖,从四肢着地到直立行走的痕迹;在洛河的源头,第四季冰川的遗迹则记录着上古时期的地壳运动,河流的形成与消弭。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一条生命之河,充满着神秘色彩和宏阔博大的内涵。

而有关我与这条河流的所有记忆也随之訇然洞开……

如果不是移民,也许我将与洛河失之交臂,无缘相识也不会有任何交集。小时候就听大人们说我们都是从山西大槐树迁移过来的,小脚趾甲是两瓣,这是相传与生命相关的密码。所以,小伙伴一起玩时都会先脱了鞋,验看一下脚趾甲盖,然后都相视一笑,默认了来源……自从在洛河岸边住下来,就开始与一条河相依相偎,如同陷入一场爱恋,紧紧地纠缠。

1

民以食为天。

水与文明似乎从来就是相辅相成一脉相承的。逐水而居,如果把村庄比作珍珠,那么把一个村庄与另一个村庄连接起来的河流,就像是把村庄串起来的一条项链,挂在大地的脖颈上。河流又把一片地域的文明捎带到另一片地域,把水域的福祉绵绵不断地传递到河流的下游,滋养着沿途欣欣向荣的风景和殷实富足的百姓。

在我的孩提时代,洛河异常宽阔,类如大海般浩瀚。它时而清澈,时而浑浊;时而温驯,时而暴烈。站在岸边遥望着它的来处,又目送着它滚滚东流去。坐在洒满夕阳余辉的河边遐想着它的种种,欣欣然地接受着它的厚爱,生活也因为它的存在而怡然自得、逍遙闲适。

人和鱼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譬如:游在不同层面的鱼的习性是不同的,人也一样,生活在不同年代,生活层次和品质也是不同的。出生于六七十年代的人,我一直认为是与泥土联系最紧密也是受益最多的一代,身上有着浓重的土腥味,即便经过现代文明怎样的粉饰和磨砺,以往的那些乡土情结,依然挥之不去。

在洛河边摸爬滚打的我,印象最深的是肩负守护河堤重任的一排排刺槐。刺槐林的一侧河滩上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这条小溪是由上游洛河水改道而来的,老人们讲,这条溪流原来很大,当时上游村落曾经有一个水磨,磨过粮食。现在水磨早已没了踪影。这条水溪也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每年四五月份,槐树飘香的时节,整个林区都笼罩着浓郁的槐花香。慕名而来的小伙伴是各家各户亲戚家的小孩。类似鲁迅笔下“闰土”的表兄弟姐妹们。他们有的住在附近村落,有的则住在城里,却整天地赖在村子里不肯回去,深究起来都是因为这条河。那时,青一色的半大小子和丫头,背着背篓,手握镰刀。大人们是顾不上这些的,他们通常都有更重要的活计。“闰土”叫上老表们趁着大好时节采撷槐花,回去好让大人蒸了吃,或煮了凉拌。对于这大自然的馈赠,人们总是接受得那么心安理得,几乎每家都会接受到它的恩赐。

在林区旁边还有一小片稻田。在我们中原地区很少有水田,所以种水稻是很稀有的。这都是洛河给我们带来的口福。也是为了调剂全家的口粮。这也使得我们除了北方人的劳作习惯,也享有了南方人种水稻的乐趣。

种稻子是要趟泥腿子的,稻田里有许多水生物,红色的线虫、黑色的水蛭。小孩下田一不小心水蛭就会吸进腿里,通常都会被吓得惊呼号叫。这时,大人们就会放下手中的活计,把小孩拎到田垄上,使劲拍打小孩的腿,直到把水蛭拍落、拍死为止。流血见红是难免的。胆大的孩子会手捉水蛭到处吓胆小的孩子,这样一来大呼小叫声就不停地上演,招来大人的一顿训斥,这都是田垄上少不了的情节。

洛河给我带来数不清的惊喜、神秘和富足感。少年的我们常常在洛河里捉鱼、捞虾、逮螃蟹,至今我的记忆里还完整地保留着炒河虾给味蕾带来的美妙体验。

几乎每一个孩子童年里都会有一个小水桶,有铁皮制作的,也有木头箍的(现在多半是塑料的,使用起来更轻便)。它们用来捞虾,三五一伙,最后把虾集中到一个大点儿的桶里。回到家,把虾用盐水泡一下,让它把肚子里的脏东西吐出来,怕把自家搞得太乱挨家长训,有大点儿的孩子直接回家把自家的小炒锅拎出来,再弄两块儿石头架起锅,其他孩子则四处去找干树枝,在院外燃起,直接把青灰色的虾放锅里,不停地翻动,一会儿虾变成桔黄色就熟了。大孩子为了公平起见会用旧的书纸卷一个筒筒装了等份量的虾递给弟弟妹妹吃。看着他们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就像一个小大人似的极富成就感。

更多的时候小伙伴们会在沙丘地上挖呀挖,挖一个小泉眼,汩汩地冒出水来,那种喜悦的表情不亚于亲自挖了一口井。很奇怪那个时候怎么随便一挖就能挖出泉水来。endprint

70年代初期,人们生活水平普遍低下,吃饱肚子已属不易,更别提零食之类的了。而河岸岭上种的红薯,无疑是最可口的零食了。老人家说,只要有红薯再小的毛孩也饿不死。那种类似于板栗的甘绵甜腻的沙瓤红薯是世界上最朴实的美食。它使我们至今对红薯钟爱有加。因为洛河发洪水冲击泥沙而形成的沙土,种出的红薯才特别甘甜,它不像板结的泥土地,种出来的红薯水分大也不怎么甜,大伙儿都不爱吃,大多是用来喂猪。由于大人小孩都爱吃红薯,所以种红薯的积极性就特别高!

种植红薯也是一个技术活儿,先挖一个碗口大的凹坑,然后再食指和拇指捏住红薯苗的根部往沙土里一按,然后再用浮土盖在上面就算OK了。这时,凡是能走路的小孩都会用自己的小水桶到洛河改道的溪水里打水浇红薯苗,愿意干活的小孩儿,表现欲非常强。他们趔趔趄趄的小脚丫被深深地吸进沙土窝窝,那温暖而柔软的吸附力,让你感觉他们就是从土地上长出来的一棵小小庄稼苗。

等到深秋,收获的季节,从村子到河边岭上的板车就来来往往,当大人们刨起一嘟噜一嘟噜大小不一的红薯,不管它们大小丑俊,那种喜悦,往往会引起小孩子们相互攀比后略显夸张的惊呼声。回到家大人们迫不及待地把红薯蒸上:先拿一个瓷碗反扣在锅底,然后再在旁边码上一层层的红薯,再添上水几乎把红薯淹住,盖上锅盖就可以大火架起,等水开了,瓷碗在锅底“咯噔咯噔”响,就可以改为中小火。不多会儿工夫一锅香喷喷的红薯就新鲜出炉了。大人小孩或站或坐左右手不停地倒腾着发烫的红薯,享受着劳动成果。小孩子即便到外面玩耍,临出门时,也不忘拿两个灰不溜秋像老鼠仔似的熟红薯边走边啃。那种滋腻的感觉简直羡煞旁人。

2

洛河的魅力。

洛河的魅力是无穷的,没有几个孩子能经得起它的诱惑。在洛河边长大的孩子,十有八九都是会游泳的。即便不会优美的蛙泳、蝶泳、仰泳,也会最原始的狗刨。如果你在水边长大连最起码的狗刨都不会,是会被同伴讥笑为“二子”,就是现在说的娘炮。以后男孩子再有什么活动,你也会被排除在外。一个夏天过去,小伙伴们一个个浑身上下晒得乌黑发亮,年龄稍大些的怕羞,还知道要穿个短裤,结果洗澡时脱了短裤,屁股蛋上白晃晃的,像挂了一面镜子,煞是好笑。

因为那时的澡堂很少,且每次都像下饺子似的,大呼小叫,杂乱无章。洗澡倒成了一件烦心事。好在一年还有四季,熬不住的春天就开洗了,秋天冻得直哆嗦也是要洗的。而整个夏天水是如此地丰沛,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了!

而在河里泡澡也是有讲究的:成年男子一般等到停晚时分,小孩子们都已作鸟兽散了,他们才到河的下游,找个水能齐腰的地方,脱了衣服跳进河里洗个痛快。如此这般能洗一個时辰,倒不是真能洗下来多少污垢,而是享受泡在流动的河水里那种舒适的感觉。把一天的疲惫和辛苦都冲洗得一干二净。回到家里见到婆娘时,婆娘那直勾勾的眼神就说明他有多精神了。而婆娘们则在白天洗衣服时看四下无人,边洗衣服边搓澡,通常衣服洗完,澡也洗完了。那些年轻姑娘们则嫌白天洗人多眼杂,就趁白天洗衣服时踩好点儿,哪个地方水浅,然后吃过晚饭收拾停当,三五个人相约就去洗澡了。偶尔也会有情窦初开的两个半大小子好奇心作祟,恶作剧地尾随在后面。也仅仅是春心萌动,远远地看看而已。万籁俱静,只有青蛙在不远处的浅水洼地叫唤,满天的星子把夜晚辉映得朦朦胧胧,如同仙境。这时,你从某个角度看过去,不禁会睁大瞳孔暗自惊叹,好一个天人合一!

洛河大部分时间是温顺的,是可以长相厮守的;但它一旦发起飙来,就不管不顾,像一个性子刚烈的汉子,简直可以摧毁一切。这时,你看水面的颜色就知道了。瞬间,河水就携带着浮沫杂草之类的东西,来到你面前。通常这时小伙伴们都会相互关照及时上岸躲避风险。尽管如此,洛河里差不多每年都有人淹死。然而却阻止不了人们亲水的天性。

洛河历史上发过几次大水,可以想象是多么的汹涌壮观。平日里,一条几十米宽的河床一下子扩张到几百近千米,黄浪翻腾,浊浪滔天,充满着不可知的凶险。仿佛亲眼目睹温顺的羔羊一下子变成了猛兽,那种心底深处由陌生而滋生的恐惧感顿时升起。甚至站在岸边,腿都会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我们村有个叫小五的男人,依着自己水性好,不顾家人的劝阻,偷偷下到河里,一棵漂浮的树干顺水而下,十分诱人,还有上游飘下来的耕牛、羊、鸡,眼看着它们在水里若隐若现。那么大的西瓜、茄子、甜瓜,不捞白不捞,小五便下河了,村民在岸上大呼:天呐!你不要命了!下了河就由不得自己了。小五先是骑在一根圆木上,他一点点地用脚蹬着往岸边靠,眼看还有几米就到岸边了。突然一个对冲的漩涡就把他掀翻了。岸上的人心里感叹,这下完了。一会儿能看见他的头,一会儿看不见,大伙心急如焚。就这么折腾几次,就彻底不见了踪影。都说这回肯定必死无疑。

谁知这家伙命大,半夜三更又回来了。原来他被洪水冲到了下游十几里的河岸边,算是捡回了一条命。等第二天,洪水退去一些,年轻的村民便迫不及待下到河里捞自己想要的东西。有的光捡檀条就捡一大堆,有的捡一大堆石头为建房屋作地基备料。怎么看都是上游的人家遭了殃,下游的人们发了“财”,有人哭有人笑。

3

趟河去看戏。

对于到洛河对岸去看戏的记忆,至今没有一点印象。问了老辈人才知道,洛河里曾经是有船的。是木板做的,那种很古老的样式。

洛河把附近的居民分成了河南人和河北人。它是当地通俗的叫法,住在洛河北岸的叫河北人,住在洛河南岸的叫河南人。这和现在人们语言习惯上的河南和河北是两个概念。河北边属于城郊,离县城近,生活更方便。而河南岸的居民,一河之隔离城远些。于是,河南的女子都愿意嫁到河北去。俗话说“宁隔千山,不隔一水”,过水是有凶险和诸多不便的。于是便有了那条船,有了河北河南人来来往往的摆渡岁月,据说,当时摆渡一次要价是五分钱。有了这五分钱的摆渡,河南岸人家的衣食住行便多了些色彩,也显出些活泛。

在我的印象里,洛河对岸就像海市蜃楼一般充满着魔幻色彩。每当傍晚站在洛河北岸看到对面模模糊糊的山寨和村落,它们掩映于一片苍翠之中,夜晚来临,万籁俱寂,村落里是一片明明灭灭的灯火……

有兴趣到河对岸去探秘的都是村子里的年轻人。已婚或未婚正处于青春骚动期的青年男女。他们精力比较旺盛,对于未知世界有着强烈的求知欲望。他们通常三五成群在有月光的夜晚搭伴到河对岸村寨去看戏。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河南岸的人爱唱戏,得益于民间传统的戏班子。从小耳濡目染,天天看天天听,渐渐便都成了唱戏的高手。这在于他们是一件很牛的事情。村里如果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会到城里请县剧团的角儿来助兴。实在嫌角儿贵,请不起的,就请河南岸的草台班子来唱。河南岸的角儿也不比县剧团的角儿差到哪里。只是一个正版,一个山寨版罢了。村里人看戏看的是个热闹,至于角儿唱得专业与否,他们是否听明白看得进去是另外一回事。

汛期一过一群年轻人吃完晚饭没事可做,就拉呱着到了河边。河水也不深,趁着月光甚至可以看清水里的石头。于是,他们脱了鞋,手牵着手过河去。等上了岸再洗干净脚把鞋穿上,说笑着向寨子里走去。河南岸的寨子比较大,有好几百人。戏台就搭在寨子的一个高台上,都是一些传统的剧目。戏通常八点开始,十一点结束。等戏散了,这些看戏的河北人就一路哼着听来的戏曲小调,踏着月光过河回家,等回到家往往就是凌晨一点多了。

青年男女相约去看戏,又踏着鹅卵石任由水在腿边缓缓流过,这种浪漫的体验很容易滋生爱情。事实上,它也的确促成了朦胧情愫的生发,成为那个时期爱情不可或缺的温床。

对于一条河流赋予我们的一切,不需要浓墨重彩,它就像一部黑白的纪录片,承载着我们生命中的点点滴滴,如此琐碎和平凡。或许一个姓氏就是一个村庄,历经迁徙与停驻,带着历史的印记,像一枚书签一样恒久地贴附在洛河沿岸。对于这样的一条生命之河,我们除了感恩,还有敬畏、仰望和祝福。它像一条明净的珠链串起了我们的童年、青年、中年和老年,在岁月的长河里人们一茬茬地老去,消逝于地平线,但洛河依然活在人们的记忆里永不泯灭。我们的一生注定与它脱不了干系,并将世代延续……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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