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伟平:形诸笔墨 借古开今
2017-10-18
沈伟平:形诸笔墨 借古开今
他以书为心画、书散怀抱,沉浸书法艺术四十余年,将精神提升和艺术追求融为一体;他以笔为始,上下求索,以字为终,前后着墨,以一本《寻道》讲述师友、艺术与人生的酸甜苦辣。他是沈伟平,也是“振音”,有人说他痴心,他说自己只是为了追寻心之归所。
主持人
韩一丹 《杭州》杂志人文访谈“对话”栏目策划
嘉 宾
沈伟平
中国书法研究院艺委会会员,浙江省书协会员,兰亭书法社社员,浙江省甲骨文文学会会员,杭州市书协理事,杭州书法院特聘研究员。
主持人:您的书法作品多以“振音”落款,据说是十几年前,灵隐寺已故大和尚木鱼方丈所取,其中有着怎样的一段故事?
S沈伟平:说起这个落款,有些缘由。之前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每当逢年过节,我经常会随同领导去寺庙检查消防安全工作,去得最多的当然是灵隐寺。记得那是2002年初,春节前,我第一次见到木鱼大和尚,是在他静修的禅房,当时他已是八十九岁的高龄,一脸慈祥,精神饱满。在这之前,我了解了他的一些故事,非常敬仰他。那天见面握手,让我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是一双温润如玉的手,叫人舍不得紧握下去。松手那刻,木鱼大和尚朝我定定看了一眼,说:“你有些佛心。”我当时不懂佛学,想要请教,他又朝我笑了笑说:“不可说,不可说,一说便是错!”
木鱼大和尚自1997年起担任灵隐寺方丈,是一位得道高僧,也是一位极富情趣的儒僧。每次聊天,他都会风趣地说些佛学上的典故。我因写书法,一直想有个“字”或者“号”,故请他老人家给我取个别号,这就是后来我常用的书法落款“振音”,因为实在太喜欢。对于这两个字,我自己的理解是“形诸笔墨,声生于心”。用得多了,许多人甚至都不再叫我的本名。以后这两个字会陪我一直走下去,这也是对德高望重的木鱼方丈的一份怀念。
主持人:在您所著的《寻道》一书中,您以自传体的方式,讲述了您对艺术、人生、友情等的回忆和感悟。最初,您喜爱艺术是受到了舅舅柳家奎的影响。
S沈伟平:是的。我是个地地道道的杭州人,生于斯长于斯。小时候,最佩服的人是我舅舅柳家奎,他可以算是我艺术方面的启蒙老师,我喜欢书法也和他有着直接关系。解放初,舅舅从中国美院的前身国立艺专雕塑系毕业后,原本是留校做老师的,可他却主动要求去了无锡泥人厂工作,专门研究民间泥塑。“文革”结束后,他被国家授予首批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之一。他不但雕塑做得好,还会写字、画画。我父亲在我十二岁时工伤去世了,母亲怕我调皮闯祸,每到寒暑假就让我坐船去无锡舅舅家。那时正值“文革”中后期,舅舅家里最多的东西,就是各种书画册、他的画稿以及书法作品,还有各种成品、半成品的雕塑作品。我对那些画稿、书法和雕塑作品很感兴趣,常常会呆呆地看上半天,有时也会向舅舅提各种不懂的问题。但当我提出想学雕塑时,舅舅却一脸正色地要我把数理化学好,于是不敢再提,但在我心里成了一个梦想。长大后才明白,“文革”期间,艺术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主持人:您说,是命运选择了人生,虽然没有学成雕塑,但走上了另一条书法的艺术之路。
S沈伟平:是的,学不成雕塑,我就选择了看似最简单易学的练字。1976年9月9日,毛泽东主席辞世的当天,“文革”还没正式结束。我接到了父亲厂里劳资科长送来的通知,让我进工厂当学徒。过了两年,我又去了海军服役,被分配到舰船修理所,专修炮艇上的柴油发动机。随后,还去厦门造船厂学习了半年。部队生活有很多纪律约束,不能随便外出。除了工作训练之外,没事情就会很无聊,我又想学习了。当时,阅览室各种书都不多,艺术类更少。我就去书店淘书,而书店里艺术类的书也是少之又少,我只淘到了一本徐之谦写的标准草书《毛泽东诗词选》。买来之后,如饥似渴地读、写、背,非常痴迷。在部队五年,除了看书、练字还养成了每天写日记的习惯,后来因为几次搬家都被我处理掉了,现在想想觉得很可
惜。写《寻道》时,只能慢慢通过回忆来写,能记住的也只是印象比较深的一些片段。
沈伟平作品《心经》
1982年底,我从部队退伍回到杭州,当时全国已是一片改革开放的浪潮,杭州的文化氛围也日渐浓郁。我想学好书法,就报了夜校的书法篆刻班。上课的老师叫许自强,他是著名篆刻家韩登安先生的学生,从青少年起就学篆刻。他从甲骨文、大篆到小篆,从封泥、玺印到明清篆刻名家,包罗万象,娓娓道来。我渐渐喜欢上了篆刻,开始学习刻印。买了《说文解字》《康熙字典》以及吴昌硕、赵之谦、齐白石等人的印谱,每天临摹、上石、刻印,不满意就磨掉重来,周而复始。潘天寿先生对书画艺术家的要求是“诗书画印”不求四绝,但要都会。因为中国的艺术都是互通的,可以互相弥补,相得益彰,不能就书而书,就画而画,这样是走不远的。所谓“功夫在诗外”,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振音题茶馆楹联
主持人:后来,您遇到了严波和王冬龄两位老师,真正带您走上了书法之路,王冬龄对您的评价是“难能可贵”,这其中自有深意。
S沈伟平:大约在1983年的下半年,舅舅柳家奎回杭州母校(那时叫浙江美院)参加一个活动后来家里,我向他表达了想学好书法的心愿,他随即写了封信,将我引荐给了他在美院工作的老同学应真华。应老师把我介绍给了山水画家严波老师,也是舅舅的老同学。严老师又带我拜访了夏与参和大名鼎鼎的刘江等几位老师。不过,那时我去得最多的是严波老师家,她的山水画画得实在太好了。去的多了,我们无话不谈,成了忘年交,很亲近。虽然后来没有跟着严老师学画,但通过耳濡目染也让我学到了书画艺术方面的许多知识,尤其明白了一些做人与为艺的道理,有时侯这些道理不是直白明了的,需要自己慢慢用心去体悟才能有所感觉,有所领会。
在一次闲谈中,我和严老师说起想拜王冬龄老师为师的想法,严老师说:“这是件好事,王老师的书法传统功夫很深,非一般人能比,你若能跟他是最好的。”随后由樊小明老师将我引荐给了王冬龄老师。就这样,我去了王老师家,认过了师门。那一年是1986年。王老师是一代大家林散之、陆维钊、沙孟海三位先生的学生,如果说篆书、楷书、隶书是他书法的根,草书就是他书法的魂。我最喜欢的就是王老师的草书。拜师以后,我犹如虔诚的教徒,对朝圣的方向有了
明确的坐标,暗下决心:字不惊人死不休!除了隔三岔五去王老师家请他指点以外,更重视书法理论、文学作品的学习与阅读,逐渐认识到想要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书法家,除了辛勤耕耘,更需要学问和学养的滋润,惟此才能有所收获。王老师经常用林散之先生的一句话来告诫学生:“虚名易得,实学难求。”
主持人:您引用了清代书法家陈奕禧的一句诗“传心切要探根底,不薄今人学古人”,喜欢《泰山金刚经》那样拙朴浑厚的风格,喜爱临摹《龙门二十品》《大开通》等古代的碑帖。
S沈伟平:对于书法,我的观点一直是要追源头,就是临古人法帖,从传统中吸取营养。法帖学得好不好,决定着你今后的发展方向和是否能走得更远。有了源头作为支撑,还要借鉴其他近现代一些大家、名家的作品,尤其是对一些与自己书风特点相近的作品,更要悉心研究,看他们的学习方法和路径。如我对王冬龄老师的作品,尽管喜爱有加,但也是只看不临,主要是要读懂他每件作品字里行间那种线条与结构的境界。通过这样不断地对比,眼界就会开阔起来,可以解决一些自己久悟不透的问题。学好古人法帖,借鉴他人经验,归根结底,目的都是为了使自己更好地继承和发扬优秀的传统书法艺术。
在古人法帖中,我最喜欢隶书《大开通》《好大王碑》、楷书《泰山金刚经》,篆书喜欢赵之谦那种极具浓厚魏碑笔意的风格。草书我喜欢的是“二王”和明清调风格,既有谦谦君子之风,又有极具张力之个性。平时用功最勤的属《好大王碑》和《泰山金刚经》,我认为他们拙朴、高古、简洁明了,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就像一位高寿的老者,仁慈安详,令人深怀敬意。
主持人:都说“字如其人,人如其字”,书法是一场身心的砥砺,您沉浸其中,笔耕不辍,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S沈伟平:我有个特点,就是一个“痴”字。做任何事情,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就无怨无悔、痴心不改地去做。学习书法四十余年,真有一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之感。然而我又自感十分庆幸,选择了书法作为自己的人生追求,而且到后来,越来越感觉书法是一种自我修炼,写到一定程度,人的心胸、境界会随着书艺的提高而提高,对一些名利事物会不屑一顾,为人处事的脾气也会变得更加随和,不再去计较别人会如何看你。
书法写到最后,就要形成自己的面貌,也叫风格,这个是有讲究的,只能水到渠成。平时临帖要既专又广,还要主次分明,博采众长。而在创作时,要把学过的东西统统忘掉,那些修炼的积淀加上自己的审美,在手上的综合反应就是自己的风格。这如同有经验的酿酒师,他可以将各种原料通过自己的配方,酿出具有独特口感的美酒来。能够做到炉火纯青和与众不同,这就是自己的风格。
主持人:除了书法,您也对佛学、文学、历史有着一定的修养和参悟,据说古典家具是您的另一大爱好。
S沈伟平:我小时候跟着著名雕塑家章永浩老师学过木工活。他也是我舅舅国立艺专时的同学,毕业后去了上海工作。“文革”结束后,他被任命为上海市城雕委的常务副主任,在上海乃至全国做了许多著名的雕塑,成为了当地城市一景。那年暑假,章老师跑到无锡在我舅舅家住了一段时间,他教表哥和我做木工活。先从画草图开始,标明尺寸,量材取料,再锯料、粗刨、划线、细刨、凿榫头、组装。到现在还藏有他送我的一把长刨,曾用它做过许多家具。
再后来,我爱上了收藏古典家具。现在的新仿家具,是通过电脑设计,再用机器刻出来,千篇一律,没有个性。而古代家具从制式到图案,都是由文人自己设计后交由工匠全手工制作的。做一堂桌椅,可能要花上好几年时间才能完成。古人是以过硬的手艺、品质求生存,体现的是一种“大匠”精神。艺术是触类旁通的,小时候学的手艺,一生受益无穷,不但培养了爱好,也提高了我的审美和鉴赏水平。
主持人:去年,您举办了“借古开今”个人书法展,也参与过许多公益事业。未来,还将继续追寻自己的书艺之道。
沈伟平作品《春江花月夜》
S沈伟平:借古只为开新篇,当时就想了这样一个主题,因为王老师给我写过这几个字。在“借古开今”展之前,那是2010年,我在浙窑美术馆举办过一场瓷上书法作品展。展览期间正赶上了玉树地震,就想着要做一场义卖。做任何事,都不能刻意,否则就动机不纯了。当时通过义卖筹集了二十余万元,本来打算是给玉树的,后因种种原因将这笔捐款给了淳安、建德、桐庐的三所学校,作为贫困小学生的励志奖学金和改善教学设施之用。我给孩子们写了四句话:“读圣贤书,看古今事,做艺术人,修道德心。”这既是写给他们的,也是我自己一直在苦苦追寻的人生真谛!
“寻”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从不懂到懂,从无“道”,到渐渐入“道”,再往前走,将来就变成有“道”、得“道”。对我来说,既要寻找书法之道,更要寻找为人之“道”、行事之“道”,最后回归到自然之“道”上,道法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