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五四文学革命与“文以载道”
2017-10-17张瑶
张瑶
摘要:五四文学革命在批判“文以载道”旧传统的凯歌声中拉开了序幕,然而新文学倡导者在声称“文学本非为载道而设”的同时,却又呼唤文学承担起改变国民精神的责任,这也便形成了“文学观念的二律背反”。通过对历史现场的梳理,我们可以看出动荡的社会形势与“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士大夫情节是造成这种现象发生的主要原因。
关键词:五四文学革命;文以载道;功利化
五四时期,陈独秀、胡适等人以《新青年》为主要阵地,高举“民主”、“科学”的大旗,在对过往文学传统的深刻反叛中,主张“重估一切价值”,而“文以载道”学说作为影响深远的儒家传统的文学观念,其弊端也在呼唤建构“新文学”的时代洪流中日渐显现,于是,新文学倡导者几乎都将批判的矛头对准了它,并由此形成了一个反文以载道观的话语同盟,正如司马长风所言:“新文学运动是在批判‘文以载道旧传统的凯歌声中启幕的。”然而在我们试图还原历史现场的过程中,却又惊奇地发现了“文学观念的二律背反”。那么,二者的吊诡之处究竟在哪里呢?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现象的发生呢?
一、“文以载道”的传统
中国自古便有“诗教”的传统,重视诗文作为载体的功用。如孔子所言:“小子何莫夫学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经过后世的演变,文学的功用性日渐加强,文章也甚至成为了“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到了宋代,理学盛行,“存天理,灭人欲”体现了理学家们对于民众的诉求,“理”占据道德的制高点,具有着权威的“话语权”,对于“欲”有着绝对的掌控。宋代理学家周敦颐则在《通书·文辞》中正式提出了“文以载道”说——“文所以载道也,轮辕饰而人弗庸,徒饰也。况虚车乎?文辞,艺也;道德,实也。”至此,作为“车子”的文学彻底沦为了运载 “天理” 即以“三纲五常”为核心的人伦秩序的工具,丧失了其独立性的地位,恰如苏雪林所言:“自从周濂溪将文降为道的工具,道的奴隶,文亦不得不拍拍狗腿,替人赶路,文也弄得颜面无光!”
而“文以载道”说作为一种文学价值观念也愈来愈成为衡量文类地位的标准。也无怪乎从唐宋八大家散文,到清末桐城派古文,都位居中国文坛的主席,而作为重消遣、娱乐的小说则一直被认为是不入流的“小道”。实际上,虽然在古代的语境中,古人对许多概念、术语等的论述往往言简意赅,含混不清,但无论是将“文”理解为广义的典籍文本亦或是狭义的文学作品,无论是将“道”理解为天道亦或是纲常秩序,都无法掩盖“文以载道”所体现出的过强的工具论色彩,并且在后世的流变中,“文以载道”的内涵也逐渐地被限定为作为“文学作品”之“文”去承载作为“儒家学说”之“道”。可见,“文以载道”这一命题愈来愈使得文学成为承载封建之道的附庸,成为说道传教的“传声筒”,成为攀附六经的工具,并且,最终导致了文学独立品格和自由身份的丧失。
二、背弃与延续的悖论
五四文学革命伊始,“五四”启蒙者便首先对“文以载道”这一传统文学观念展开了猛烈的抨击,使其作为被讨伐的对象失去了往日的“话语霸权”。胡适在《文学改良刍议》中唯恐陷入“文以载道”的窠臼,于是在论及“言之有物”时又补充道:“吾所谓‘物,非古人所谓‘文以载道之说也。”而陈独秀的态度则更为谨慎,他认为“言之有物”的提法,“其流弊虽视‘文以载道之说为轻,然不善解之,学者亦易于执指遗月,失文学之本义也。”。
无独有偶,在胡适、陈独秀吹响文学革命的号角之后,新文学倡导者几乎都将批判的矛头对准了“文以载道”观,并由此形成了一个反文以载道观的话语同盟。刘半农在《我之文学改良观》中便试图剥离“文”与“道”之间的依附关系,还原文学的真正价值。而茅盾则指出传统文学深受“文以载道”的毒害,以至使得文章的功用仅仅局限在“替古哲圣贤宣传大道”,“替圣君贤相歌功颂德”,等范围内。由此可见,新文学倡导者在对“文以载道”观的批判中,完成了对于文学所载的封建之“道”的批判,并力图使文学冲破封建道统的枷锁,真正地解放出来。
但我们会发现,新文学倡导者在声称“文学本非为载道而设”的同时,又呼唤文学承担起改变国民精神的责任,以适应思想文化启蒙的需要。而这也便形成了背弃与延续的深刻悖论。如陈独秀一方面指责唐宋八大家之文“直与八股家之所谓‘代圣贤立言,同一鼻孔出气”谨小慎微地担心中国文学仍突破不了“文以载道”所设置的牢笼,但另一方面,他又提出“三大主义”,“主张以革新文学作为革新政治、改造社会之途。”文学研究会所倡导的“为人生”的文学观也明显要求文学能够担当起唤醒民众的重大责任。实际上,即使是主张“为艺术而艺术”的创造社,也仍然执着于文学对于现实的改造,成仿吾便曾高喊道:“文学是时代的良心,文学家便当是良心的战士。”也就是说,新文学总是被赋予了新的使命和责任,只不过是换了内涵,当然,我们也不能否认,这一转换所付出的重大努力以及所取得的丰硕的成果,但文学的独立性地位也便因此而变得摇摆不定,文学工具化的话语逻辑仍旧存在。
三、话语逻辑持续的原因
如前所述,“文以载道”这一话语逻辑仍然在新文学倡导者的批判声中完成了“死灰复燃”。而我们则似乎可以从当时的历史语境中,找寻出支撑这一话语逻辑顽强存在的原因。
实际上,自近代以来,中国一直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在灾难的岁月中,人们多从“民族主义”的角度出发去关注政治变革,力图唤醒中国这头“沉睡的雄狮”,苦难的现实几乎不给文学以发展的机会,文学地位的提高与文学观念的嬗变也几乎是在对政治变革的呼唤声中被附带性地提了出来。而五四新文学发生演化的基本路径,也是欲借文学来完成思想启蒙达到“最后之觉悟”。那么,新文学先驱们在急切的救亡心态的驱使下便无暇顾及文学自身的审美特性,而是选择将更多的目光聚集在文学的工具特性上。
另外,五四文学革命虽然以“反传统”为其鲜明的特征,但其倡导者又无不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这也便使得他们在新旧交替的时代环境下,承受着来自东、西方两种力量在他们的心灵上的交汇、碰撞。正如李泽厚教授所言:“这些反孔批儒的战士却又仍然在自觉不自觉地承续着自己的优良传统,承续着国事民瘼、积极入世、以天下为己任的儒家传統”,他们也便在有意与无意之间与传统士大夫完成了“心灵对接”。所以,在文学观念上,他们一方面视文学为思想革命的有力工具,以别样的方式继承了中国文学的传统,一方面又坚决地反对“文以载道”,试图突破以至背弃这一传统。
总的来说,动荡的社会形势与“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士大夫情节造成了“文学观念的二律背反”,这也便使得新文学的审美的质素从一开始就未能得到充分的重视,而思想的质素却随之被机械地提高了。
四、结语
五四文学革命远非人们所想象的那样确立了文学的独立性地位,实现了“启蒙”与“审美”的双重关照。倡导者在认识到文学审美特性的同时,却仍然走不出“文以载道”的循环,并且,文学非自主的工具性也在随后的历史变革中得到了极大的强化,最终导致了在特定时期政治对于文学的异化。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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