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左的知青时代
2017-10-17李学辉
李学辉
1977年对老左来说,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时年,18岁的他作为知青插队至民乐县绿洲人民公社(今北滩乡)五庄林场。五庄林场由五个庄子组成,故名。和其他知青一样,村里人认为他干不了平田整地这样的重活,便将300多只羊交给他,让他放羊。每当夕阳西下,老左将羊群赶回庄壳楼羊圈,一天的日子就在夜幕中慢慢结束。
放羊的活并非他一人专有。遇到其他活,随时都可能调换。一轮到浇水,知青们便被派去看水(当地人称剁水)。这种差事大多在夜间。让知青们看水,贫下中农乐得轻松。对自小生活在城市的知青,看似轻松的活实则需要忍受孤独的耐力。水老是不到,老左便裹了棉衣躺在渠中等候。午夜大水骤至,躺在渠中酣睡的他被大水冲醒,自此落下了腰疼的毛病。
现在看来有趣的事,那时其实都是现实的生活。每个知青的记忆中,或多或少藏留着一辈子都无法抹去的故事。
放驴是个较轻松的活。偌大的田野,驴们自由吃草,他便抱了毡袄寻了阴凉处去歇息。午睡醒来后数驴,发现多出一头,弄不明情况,便去问相知的贫下中农。人家一笑,认为这知青也傻。多出的是头小驴,是一母驴刚生的。相知者便寻了驴的胎衣,挂在树上。言此为当地风俗。并告知老左,母驴生下的小驴,十分钟后便会活蹦乱跳。有时闷了,他便骑驴玩。因骑驴不得要领,往往骑在驴的后腰。驴在田野奔跑,老左屁股间的皮被磨烂。好长一段时间,他必须趴着睡觉。
天气闷热,知青们便到涝坝中去洗澡。十二男十三女,倒也尽兴,惹得貧下中农怒火冲天。在河西干旱地区,涝坝是村民们赖以吃水的地方。如此不敬,惹起老乡共愤,知青们也觉理亏,在接受教育的时候,便少了抵触情绪。
割麦是个苦差事。凌晨三四点便得起床,晚上八九点才收工。没干过活的学生娃知青痛苦地恨不得拿镰刀割自己的小腿。因起不了床,贫下中农便跑到知青点,从被窝里拉知青。一知青说拉他的人手凉。那人大怒,向队长告状,说这些知青认为贫下中农没有温暖。免不了又是一次接受再教育。
在老左的记忆中,大队书记刘作祥算是个厚道人。他插队时,刘作祥已当了十年书记。这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三岁时母亲改嫁至古浪县民权乡,他在当地苦苦争拼才立稳了脚跟。
方达村刘姓多。村里来了一木匠,姓金。因手艺高,两年便被留村。结婚后生了一姑娘。姑娘大了,便招了一新疆来的流浪小伙为婿。女婿姓周。这下,村里人便怨言四出。原本单纯的刘姓中一下子增出金、周二姓,村人便埋怨刘作祥弄杂了姓氏。刘作祥的爹更为激愤。刘作祥召开会议,称五湖四海皆兄弟,何必撵姓周的走,并批评父亲固有的封建思想在作祟。父亲认为很伤脸面,在散会半小时后到村口的树上拴绳上吊而死。村人认为刘作祥为外姓人而致父亲死亡,又指责刘作祥。刘作祥不做解释。埋葬了父亲,他在父亲坟前雕了一毛笔型建筑,并修了一水泥台,意为砚台,寓意为后代要多出读书人。
这是老左插队一年后的事。知青点的知青们全部参加了刘作祥父亲的葬礼。
村里有一读书人,姓安。是县上水保站的干部。家中炕上堆满了马列著作。其祖父在当地很有名,盖因在解放前曾就苛税问题骑马上兰州为民请命,将马活活挣死。安姓干部平素上班任性,被开除公职。理由是不上班不干活还谈什么马列。后安姓干部以算卦为生。老左牢牢记住了安姓干部给刘作祥父亲写的一副对联:辛辛苦苦操持一生,抚子育孙功德永存。
若遇雨天,知青们呆于屋中。外面雨水唰唰,室内肠肚咕噜。老左躺于炕上,眼前老是晃动着无数白面大锅盔。他问旁边的知青,平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知青叹一声,说:如果能拥有一房子的锅盔,这辈子就值了。梦醒后,老左眼前的白面大锅盔蝴蝶般飞走了。他听到了肚子急迫的呼唤。
那时兰州的灰豆子一碗卖一毛五分钱。嘴馋了,老左便在豆子成熟时偷摘了一点,用背斗背了,上面盖了草,准备到知青点煮豆子吃,被刘作祥和文书看到,说他偷生产队的饲养。刘便夜宿村场,第二天开会批斗老左。开完批斗会,刘称老左的检查写得深刻。但有一句话让老左很是受伤。那句话是:这姓左的娃儿,上大学会是贼,当工人也会是贼。待离开知青点多年后回访时,老左问刘作祥为何这样污蔑他们,刘说那个时候说的话,他早忘了。
那时的老左有记日记的习惯。邻近头等农场的上海、天津知青多。他从他们那里买了六本方格稿纸。每当写完日记,他便将日记塞于书包,随身带着。一次他出门办事,将书包放于自己的小木箱,未上锁。回到知青点,他从知青们脸上看到了异样的表情。一陕西籍知青告诉了他真相。第二天中午,待知青们午休时,他绕至知青点墙后,烧了日记。
形势一紧,县上一侯姓水电干部便到知青点蹲点。为肃清地富反坏分子们的流毒、纯洁知青们的思想,每天清早,侯姓干部便让地富反坏分子和知青们对站成两排,上阶级教育课。知青们很积极,不用侯姓干部多费劲,一听站队听讲,便整齐地排成一排,望着那些地富反坏分子中的女人们。侯姓干部很是自得,认为自己的这招颇为有效。他哪里知道这些知青娃们这么配合,是因为他们认为那些坏分子中的地主婆长得十分好看。知青们回屋后,地主婆们的漂亮总是他们说不完的话题。
知青做饭,每天总是三人轮换。一遇老左做饭,有一姑娘便请假。在老左做饭时,就坐在左的身边,身子靠得一紧,老左总是吓得站起来,远远地避开。那个年代,在大多知青的眼里,爱情绝对没有《山楂树之恋》的浪漫,多的是青涩。
老左的能干渐渐被村人认同。一次老左在看水,有人找他,让他和队长一起到兰州找汽修二队,争取到了1500元钱,为队上买了一辆手扶拖拉机。这一举动,赢得了众人的赞誉,而老左,也颇兴奋了一阵。那时的一辆手扶拖拉机,突突突一响,在一偏远的地方,兴奋的并非老左一人,更多的是村民。
1980年12月29日,老左离开了知青点。短短的三年时光,丰富了老左的人生经历,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以后一有闲暇,他总是奔赴插队时的村庄,力所能及地为村人做点他能做到的事。村里人见到他,也很是亲切,都认为他是一个念旧的人,一个有情有意的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