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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层作家警惕成为“空中飞人”

2017-10-16夏玲

雨花·下半月 2017年7期
关键词:空中飞人作家群昭通

夏玲

随着贫富分化越来越大,社会底层群体的生存状况的文学表达,也越来越受到关注,底层文学对于构建和谐社会有重要认识价值,“关注底层,倾听底层”的呼声让底层写作成为中国文坛流行词汇。但报刊上底层写作的报道和评论中,常名列大量官员。这些官员出门是专车接送或“打飞的”,成天做着空中飞人,多数时间沉没在会议、酒局、饭局、笔会、招待、沙龙、讲座中,下基层则前呼后拥,四季交替着到风景优美的地方走马观花采风,用他们的作品中呈现的底层来代表中国底层现实,让空中飞人来叙述大地的细节,是一个荒诞的笑话。从一种意义上说,说他们的作品是在延续中国的“士大夫文學”更恰当。

长期占据着体制内重要话语权部门,并被他人或者自己到“操作”重要位置上的所谓底层写作者,自己想不假都是不可能的。已经身处庙堂之上的人,自己不高高在上,别人也要把他供奉得高高在上,无论他主观意识上怎样要主动站在底层民众立场上去,但他自己的处境不是底层人的处境,他周围的人也不是底层人,他的价值观、人生观也不是底层的,他们享受的奢靡的物质生活,更是让他走不进底层去,没有生活在底层的人,心也不在底层的人,他们写的底层,有的是在关怀底层,有的是在和底层人摆拍留念,有的是对底层恩赐一点居高临下的怜悯。这些作家在文学中想象底层生活,善于在文学作品中装模做样、装神弄鬼、搜旧猎奇、访贫问苦,把作品写得很底层,其实这是“伪底层”。这些作品总体缺乏文学性和文化的批判精神。

真正从事底层文学的写作者“却另有一种孤独而执拗的写作力量在用尽生存之力呼喊着敲打着文学之门。”①真正的底层作家应像以昭通作家群、曲靖作家群、小凉山诗人群中的生活在州、市、县的基层作家为主的写作者那样,这些在创作环境、文学传播和人际资源上都不占优势的基层作家,更能够写出底层人群在现实生活中的生存困境。

以昭通作家群为代表的基层作家群中的大多数作家依然居住在中小城市甚至乡镇村,他们生活的地理环境贫穷落后边远,他们的职业、收入和地位也处于底层,他们中的一些人曾经或现在依然是失业者、农民、乡镇企业工人、打工者、乡村教师、小老板等。基层作家群在写作中最大的优势是他们经历和旁观的底层故事多,正在走在曲折漫长艰难的底层之路上,他们写的底层生活不是采访来的,也不是观看来的,而是他们生命中现实发生过的,他们生活的内容就是底层生活的内容,底层人的生存变化对他们来说是直接的生命体验。

基层作家是作为底层人来书写底层人的生存状况的,他们是用自己的生命来体验着底层人的处境、遭遇、辛酸,基层作家写底层,能达到创作主体与被创作的主体经历上的相似性、感受上接近性、情感上的理解性、思想上的真挚性、环境上的同一性,如昭通作家群中的部分基层作家能冲出来,是因为他们写底层生活的高度接近地气,部分写农村题材的昭通作家自己就有长期的农村生活经验。

在纯文学处于困境的时代,在经济不发达的地区,依然有以昭通作家群为代表的基层作家们在坚守着纯文学,基层作家们放眼世界、脚踏实地,创作出一批批有审美特质和精神内涵的文学作品,扩张了底层文学影响力。但是以昭通作家群为代表的基层作家们也需要警惕文化底蕴腾空、写作个性腾空、精神价值腾空和文学性原动力腾空,防止成为另外一种形式的写作空中飞人。

一、警惕文化底蕴腾空

基层作家整体文化水平低于大城市作家,我常听到一些基层作家说出“我文凭低”“我文化水平不高”“我读的书少”“我看不懂《红楼梦》”“我看不懂卡夫卡”“我不知道魔幻现实主义是个啥东西”等话。对此,基层作家们要清楚:一个人的文化水平和文凭没有直接联系,文化底蕴和文凭也不直接挂钩。这一点,从民国大家沈从文身上就可以看出,谁也不敢说仅有高小学历的沈从文没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在世界文学史上我们也能找到高尔基等低文凭的文学大家,大家熟悉的莫言文凭也不高,但他肯定比许多博士的文化水平高。一个人的写作质量和文凭高低没有直接联系,但一定和作家的文化底蕴有直接联系,优秀文学作品都是文化底蕴深厚的作品。

基层作家可以“学历低”,但是不能让自己长期处于“文化水平低”“读书少”的状态上。写作本身是文化事业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文学是以拼文化综合实力、拼文化底蕴为冲刺力量的,作为一个从事文化事业的人却没有文化,那就是空中飞人,而且是没有能量补给的空中飞人,是永远也飞不高、飞不远的在原地打转转的空中飞人。

文学之花在没有文化底蕴的人群中绽放不可能长久,没有文化支撑的作家的写作是没有后发力、持续性和影响力的。文化是写作的重要养分,是写作的加油站,是灵感的激发器,而多读书是提高文化水平的主要方法。从事文学写作,起码要有足够文化常识。写作者的眼光、眼水和眼界,气度、气势和气概,都需要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中历练出来。写作者必须在心里建立起一个通过阅读进行纵横比较的坐标,在比较中建立自己的底气。在读书和提高自己的文化底蕴上,昭通作家群可以说是做得非常好的,昭通作家群整体有你追我赶的读书氛围,阅读经典在昭通作家中蔚然成风,同时,昭通作家群中的作家大多数注重研究地方历史文化,善于田野调查,注重收集民间文学资源,为自己的写作积累了厚重的文化资源。

在大多数基层写作者那里,写作技巧都不是天赐的,还是通过自己苦读、苦修、苦练、苦写、苦改而慢慢习得的。基层作家需要经常问一问自己:我是否掌握文字、形象、故事、画面和理念的魔术?基层作家在写作方向、写作题材、写作理念等上感觉到难以为继时,也许正是“更上一层楼”的契机,而要做到更上一层楼的飞跃,需要丰富知识,通过知识补充来修正写作方法、变化写作角度、寻找写作参照。基层作家如果读不进去有文学难度和高度的书,写作上的许多道理,还真的难以想通悟通,是难以更上一层楼的。

在基层从事文学创作的作家,不要认为自己写的是自己家门前的事,就不需要进行理论学习。没有文史哲知识作为写作基础,作家是难以深入到真正的现实生活中去的,也难以深入到人性的深处,好的文学作品一定有宗教、哲学、社会、伦理、历史知识作为依托,这就对基层作家提出了包括哲学、社会学、风俗学、地理学、美学等修养要求。昭通作家们对地方文化研究深入细致,夏天敏、曾令云、雷平阳、吕翼等作家普遍重视文学的地域性表现,昭通文学作品通过对地域性的丰富多样的人生、人性、人格的描摹,对昭通的民风、民俗、历史、文化、宗教和地理景观、城市环境进行了多方面的描写,实现了文学作品的哲学、社会学、风俗学、美学、文化等学科的多重意义表达。endprint

二、警惕写作个性腾空

基层作家写作环境差,作品发表难。部分基层作家通过文学写作获得小范围知名度后,作为写作能手被地方上认可,通过写作改变了命运后,没有继续发挥自己作为基层作者的底层写作优势,保持自己的写作个性,而是去追逐主流人士喜欢的写作,转而从事政治正确或有市场效果的功利性写作,或者写一些自己不熟悉的生活。在人才缺乏的基层,许多基层作家转变成了官方笔杆子。

一些基层作家群中有几个人的作品硬冲出去了,在全省或者全国获取了广泛影响。但他们的后续作品,“他们写到一定程度,一旦被社会认可,就不自觉地在已经形成的模式上进行复制性的写作,写出来的作品给人一种彼此雷同、似曾相识的印象。”②可叹的是,在他们自己陷入自我复制的同时,基层作家群里的后辈作家却又纷纷来拜他们为师,作家群中的少数老作家也放弃自己本身的写作特色和风格,转而以这几位的作品作为学习仿写的对象,进而在题材、内容、写作方法、语言甚至标题、行文风格、断句方法、结构方式等方面全面模仿这几位,如昭通作家群中写小说的模仿夏天敏,写诗歌的模仿雷平阳的情况就不是个别现象,模仿者被外界戏称为“小夏天敏”“小雷平阳”。

一位老师在鲁院讲课时说道:“要成为中国的好作家,绝对不能拜当代还在世的作家为师,要拜就拜古人为师。你必须走一条属于你自己的路。”而在云南的许多基层作家都是有老师的,基层作家们小圈子内相互阅读多,对外交流少,他们将老师的作品读得很细,中外名家作品读得很少,作品发表基本靠老师推荐。少数基层作家眼界极不开阔,在老师面前,点头哈腰,打小报告,拉关系,求点评,打压异见时,没有起码判断力,甚至没有是非观。

我们可以用地域来命名作家群,但是文学写作永远都是属于一个人的写作,永远不是群体行为。有影响的作家群不能是一个师傅带一大帮题材和文风相同的徒弟,而是应该是作家们各有各的个性风格。文学绝对是不能搞批发的,任何好东西一经过批发就毁了。即使是同一作家,也要注意不能总重复自己,必须通过拓宽、加深、另辟溪径,来避免自我重复。

基层作家群要警惕陷入批量化复制写作的陷阱,写作用模子复制快,用机器生产快,用手制作慢,用心打造更慢。复制和模仿的文学作品,在发表和获取推荐上有便利,但文学的魅力源自个性和特色。即使像昭通作家群这样的已取得佳绩的基层作家群,步调一致、统一方向前进都会成为笑话,被笑话对象不是走在前面的那几位成功的有创新的“大作家”,而是跟在后面“一二一”正步走的“小作家”。

从一种意义上说,一个愿意给“大作家”做跟班的基层作家,难有大成就。好作家的心气、文气、胆气相通,文气是作者的个性、气质、人格、学识、修养、胸襟和德性的外在表现。情、识、才、学在作家那里是综合的,而不是孤立的。一个没有个性和价值判断的基层作家,你让他替底层人代言,可真为难了他。

三、警惕精神价值腾空

很多基层作家不能够或者不敢让自己的灵魂站立在文本中,作品中充斥大量的对现实生活带有新闻色彩的叙述,作品虽然有一定的社会记录价值,却缺乏魅力四射的文学趣味,作品飞离了文学方向,精神价值腾空。

一些基层作家写的基层社会,环境总是脏乱差,事件总是耸人听闻,人物总是平面化的,常以贩卖贫穷和苦难为能事,作品写的很惨,却不感人,文字审美趣味低下。“很多作家写到‘男基层便是杀人放火、暴力仇富,写到‘女基层常常是卖身求荣、任人耍弄,不仅人物命运模式化,故事情节粗俗化,而且人物性格也是扁平的,不见温暖,不见尊严,一律大苦大悲,凄迷绝望,鲜有十分丰饶的精神质感。”③把底层社会扭曲成充满肮脏和罪恶的世界,这并不符合底层社会的实情。一些云南诗人总是在诗歌中进行黑暗叙事和粗俗表达也被外界所批评,一些小说家在作品中把自己和环境写得万分困难,也被外界所怀疑。虽然“由于基层写作者的艰难、弱势,他们天然地会比较容易唤起同情、感动和赞美,而让人忽略了对其所处幽暗位置的烛照,以及对其文学坚持的真实动机、作用、意义感的深入探询。”④一些基层作家写底层和自己如何苦难的文学作品,被不良的文学环境进行利用和渲染,这些基层作家成为一种被同情、资助和照顾的工具,这样的底层写作很可能成为另外一种功利性的迎合性写作。

在我们美丽的云南,虽然许多底层人士依然处在贫穷中,但是贫穷的人常常有朴实而诗意的生活方式,有坚守着的道德底线,底层人也有内心的纯朴和善良,有灵魂的正直和诚实。他们是社会系统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底层生活的后面是整个社会的社会结构、国家体制、政策导向、社会心理、历史变迁、风俗文化。这也要求写底层的基層作家要加强自己作品的历史和社会的向度,写底层人要让人物在社会向度、历史向度和文化向度上往纵深处拓展。

基层作家写底层不能总是苦难叙事,要学习温情叙事这种底层叙事的高级形式,要“由本质上的社会视角转向个人化的民间视角,由尖锐的思想对话转向温软的回忆性体验,从现实的批判转化成情感的发掘,再把这种情感形式以审美的方式表现出来”⑤昭通作家群善于书写底层人生命的灵性和内心的坚守,新作《接吻长安街》《小虎,快跑》《一个人和村庄》《寒门》《爆炸》等作品都写出了当下底层人内心被现代化的商业社会的撕裂,写出底层人面临的群体生存困境,写出底层人面对现代化的切肤之痛,他们内心坚守的真善美,他们作为人的尊严,他们的理想和伦理,基层人对社会的公平、进步和文明的呼唤追求,这些作品在人性的深度描述之上、在事物的真理揭示上、在社会批判上有所贡献。

导致一些基层作家文学作品没有灵魂的原因很多,重要原因是作家本人自身的灵魂不够强大。有的基层作家没有洞察人性,不会对现实进行思考。有的作家是不敢思考。有的作家是有思考,但是不知道、不善于或者不愿意在文学作品中表达。有的基层作家在自己的环境稍微有点改变后,就胆怯于表现底层的弱势和困境,不敢为底层人不平则鸣,不敢为底层人争取生存、发展和自由的空间。基层作家的创作常源于个人生存体验,是生活激发了写作灵感。但基层作家特别要注意,并不是对现实生活记流水账就是文学,文学的关键不是“贴着底层写”,而是要贴着人物的生命写作,要贴着人物的灵魂写作,作品要和生命体验、人性和灵魂靠近,作品后面必须要站得有人的灵魂。endprint

还有一个原因是一些基层作家对现实的思考不足,作品停留于物象世相,基层作家要关注物质层面的现实,但不能让自己的心灵在形而下泛滥中衰退,要让作品达到文学的真实、生命的真实、人性的真实,让读者得到艺术审美和心灵震撼。

四、警惕文学性原动力腾空

一些基层作家在浮躁的文学圈中,陷入了发表和得奖死缠烂打的状态,被名利的光环罩得牢牢的,也被名利的枷锁锁得紧紧的,为发表作品而屈从,去跟随潮流写作,去大量写作命题文字和签约文字,基层作家让自己的心灵屈从,许多时候,直接的结果就是降低自己作品的文学价值,违反自己的意愿,甚至违背自己的良心。

有的基层作家则转向写官方定制的报告文学等宣传文字。在云南这个以民族特色为倡导的省份,一些基层作家为了作品好发表、出版和评奖,强行自己写少数民族题材作品。一些基层作家则去写灾害贫穷题材作品,陷入了写虚假化、单一化、平面化、歌颂化的作品,还有人则盯着各类报刊的栏目风格甚至各种有奖征稿进行写作,长期写副刊体作品,不长不短,不疼不痒,有小才气,无大气度,文学个性丧失,满足于以“豆腐块”坐稳文坛交椅。以昭通作家群为例,我们能够看到有个性有成就的昭通作家坚守底层写作,坚守个性,规避宣传文字副刊体文字的自己精力的分散。

有些基层作者受制于地域特征真实性的限制,没有放开写。有的受制于地域性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条件,不去写自己想写的作品,而是写应和小地方政治、经济、文化环境的作品。有的作者则是没有胆量写自己内心认可的文学作品,更不敢写别人不敢写、不会写、不能写的文学作品。这些作家的最大的局限是想象力发挥不足,文学作品写得太实,跳不出环境的局限,作品中天马行空的虚构不足,作品的文学气象有限,文学审美趣味不足,没有卡尔维诺所说的文学的“轻盈美”。

有的基层作家干脆成为了小地方旅游宣传品作者,作品的文学价值腾在空中,文学虽然要容纳史学、哲学、宗教、民风、民俗。但是,追着旅游产品走,围绕政治宣传走,甚至围绕地方政绩和地方上的老板写的文学写作,却是要高度警惕的。基层作家以消费化和政治化的方式进行文学选题,导致基层作家的作品,文学动力和理想走偏,以至于这些作品完成后,和文学最为基本的原发性生命冲动隔膜,越是在政治上牛,越是没有多少人看。

一些基层作家拿不出有影响的文学作品,但却急于发表,于是,作品力度不够,关系来凑。少数底层作家,入世太深,并不是人们想象的老实人和书呆子,他们开始研究文学圈中潜规则,于是想出来用红包奖金换版面的方法,用办文学活动来推动自己作品发表,说服基层政府办些文学奖,把评审费和奖金发给自己想上的刊物的编辑,滥发评审费和奖金的结果是自己的作品勉勉强强上了一些文学刊物和一些选本,但是这些作品的文学价值却是腾空的。

昭通作家群中的作家却常常是作品在刊物发表了,却不认识刊物编辑。比如昭通基层作家吴运强的小说三次被《四川文学》头条登载时,依然是编辑也未见过他,他也不认识编辑。昭通作家群冲刺的方式是“人无我有”“人一我十”“人低我高”“人平我奇”,投稿的方式主要是往刊物邮箱砸稿,许多作家往往是在文学圈中,文章常常被看見,但是人却没有见过。我们可以看到,在各种潮流化写作中,昭通作家的踪影较少,在各种文学活动中,大多数昭通作家的身影也不多见,造成这一情况,一方面依然可以看到昭通作家受到地域局限,出去参加各种文学活动在交通上和报销上并不便利。另一方面,还在于这个群体的大多数作家还是有靠“好作品产生影响力”的信念,认为作家的任务还是写作品,不能做文学活动家。没有过硬的文学作品而在文学江湖里串来串去,没有太大的意义。

注释:

①张未民:《关于“在生存中写作”—编读札记》,《文艺争鸣》,2005年第3期。

②张旭东:《新世纪“文学豫军”的创作困境与突破之途》,《当代文坛》,2008年第5期。

③洪治纲:《底层写作仅仅体现了道德的文学立场》,《探索与争鸣》,2008年第5期。

④冉隆中:《底层文学的幽暗和遮蔽》,《文学自由谈》,2009年第5期。

⑤牛学智:《乏力的温情叙事———对基层文学及相关作家问题的几点思考》,《当代文坛》,2008年第3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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