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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演员的北漂历程

2017-10-16丁墨

北京文学 2017年10期
关键词:同学老师

丁墨

那段时间舅舅、小姨来到北京,我带他们逛了故宫、天安门,像很多晚辈做的一样,我告诉他们我的光辉前景:我很快就要做男一号了。虽说没有底气,虽然我会在夜里哭泣,但是我得说;是对他们说,也是对我自己说,说着说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出生在江南水乡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那边河流很多,常年雨水充沛。自有记忆起,我便意识到雨水的刻痕。

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没有离乡。那时我在班上的成绩并不拔尖,这意味着自己从不在老师的聚焦视线,老师关注的从来都是优等生,揪心的是劣质生。所以我的处境是尴尬的,就像江南那阴郁潮湿的气候。十七岁时,省城来了一批暑期培训招生人员,他们打扮时尚,热情洋溢。我第一次听到了“中戏、北电”这些遥不可及的名字,也知道了“小燕子”毕业于这些院校,一下眩晕了。那年夏天我浮想联翩:红地毯、影帝、奖杯,还有大把的钱。

高考结束时我犹豫了很久,去什么学校,选什么专业,将来要做什么,成为我不得不考虑的事情。但当时有多种主导的和反对的声音,包括我家人。然而一切的一切又怎么能阻止一个人的内心渴望呢?尤其那颗为艺术而生的种子早已在江南雨水的滋润下萌芽,18岁的我背着沉甸甸的行李来到北京开始了梦之旅程。如愿以偿地进了北电。

每年除了上课,寒暑假就是跑剧组。

第一年的夏天我来到了怀柔影视基地,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有些后怕,不认识人,没有朋友,甚至不知道怎样才能进剧组,我和同学在影视基地外面等待、眺望。那天下雨了,我印象深刻,我们坐在花坛边尝试着企盼联系上能起到作用的人,居然真的有一位同学在基地拍戏,拍的是《红楼梦》。她是作为跟组演员进去的,她很自豪地跟我们讲了在剧组的经历,见过哪个演员,每顿饭吃些什么,起初我们是兴奋的,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对于我们的处境,她表示爱莫能助。时至黄昏,湿漉漉的衣裳包裹着干瘪的肚皮,我们依旧在坚持,询问每一个路过看着像搞艺术的人,那时我以为那样的人指不定是某个戏的导演。阳光不再温暖,我和同学正在商量是找家旅馆,还是乘坐最后一班通往市内的公交车。这时基地门口的保安走到我们身旁:你们是找剧组拍戏吗?他的一句问话让我们倍感亲切。当时感觉他简直就是天使,他头上的帽徽似乎也闪烁着诱人的金光。我们被“介绍”到一个叫“高两河”的村大院,那里有很多热爱表演的年轻人,哪怕他们是来自其他的行业。“王宝强”这三个字在他们心中是有偶像力量的,那段时间影响了很多人。他们为了能够演戏愿意交“中介”费,甚至其他黑钱。多者五六千,少则三五百。可能是学生的缘故,我和同学每人只收了一百,不出工的时间,一天管两顿饭,所谓饭就是一大锅又一大锅的面条,包你吃饱。

我们的剧组生活并没有那位女同学描述的那么美好,也没有见到出名的演员。那是一部古装戏,我每天要穿着几十斤重的铠甲在集装箱悬挂的绿布前跑来跑去,每天要喝十来瓶藿香正气水,不然就会中暑。第十天那部戏杀青了,我像揭面膜似的从脸上撕掉了一层死皮。有一天凌晨三点我们坐上大院的面包车,赶往河北卧牛山一处拍抗战戏的战壕,20多人被装进了一辆面包车,拥挤的面包车终于在高速路上抛锚,那个挤呀,现在想来都惊讶这么一个小小的面包车如何装下这么多人。大院的领导不想违约,我们被准时送到了,执行导演告诉我们哪些是炸点,哪些是汽油弹,哪些是土弹……我当时不懂这些,只知道导演喊开始的时候我们要从各自的地方向各个炸点跑过,而炸弹每次在爆破师的操控下都能准确地炸到我们,炸弹的冲击力会将我们掀飞,躲避会挨骂还得重拍。当时我整天都在耳鸣。那天收工,同学说想回家,我也觉得不太人性,我告诉他第二天一早再走,结果那天晚上就走了。我虽然抱怨他不太理性,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在荒郊野岭走了5个小时才见到公路,没错,是柏油和石子组合而成的那种…….

我很感激老师的帮忙,我们认识了在外面打拼的师姐,师姐带着我们这些学弟学妹们来到了山东聊城,聊城的雨温暖而舒适。那年在拍郭宝昌导演的《杨乃武与小白菜》,我有了每月1500元的工资,并且当上跟组演员,在剧组能跟各个部门的小“喽啰”(小头目)打上交道,最重要的是有了台词,和以往那些简单的台词“是、好的、嗯、没错、嗨”等不一样,这是一句接一句的,有镜头的。进到剧组的那一天,副导演让我们找自己喜欢的角色面试。跟组演员都是来自各个艺术院校的大学生,我当时不知羞耻地,或者说不知天高地厚地面试了男一号杨乃武的台词。同学们为我捏了把汗,倒不是担心我能不能演男一号,而是想我是不是疯了。当然最终结果并不是“杨乃武”,但我得到了一个叫“阿强”的角色,是个管家。我每天都在无数次地演练台词,同时也提心吊胆,害怕自己穿帮,因为是跟组演员,这一刻我要饰演酒客,下一刻我得饰演一个打手。但在学校学习的演员技巧帮我躲过了镜头,直到“阿强”的出现。

时间走得很匆忙,大学总能带给人快乐的记忆,而毕业大戏对于每一个学表演的学生都很重要。我们的大戏是《全家福》,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剧,它的名字本身就赋予了很多意义,每一个角色/学生,都是这个家庭/班级不可或缺的。戏中的王满堂有两个妻子,并分别有一个孩子,王满堂一辈子都在为保存传统手艺作努力,两个孩子(柱子、梁子)也分别踏上截然不同的命运之路。我饰演的柱子,一个有母亲陪伴从战后山东赶往北京寻找父亲的孩子,母亲送完“我”离开了,而那次离开竟然成了永别。“我”虽然耿直、憨厚,但“我”暗自下了决心,“我”既然来了北京,就要在这个地方扎下根,成为家庭的柱梁。这是柱子戏。毕业演出那几天来了很多人,父亲也来了,我一直记得父亲对我说的一句话:勤劳的人创造出自己的父亲。父亲带来了两位导演朋友,也带来了鲜花和掌声。我并非爱慕虚荣,但是鲜花、掌声确实对站在舞台上的演员很重要。雏鸟终究要飞出鸟巢,“大树”的温暖并不能让雏鸟过得更好,暴风骤雨才能洗刷羽毛、淬炼骨骼。

毕业后,我接到了北电导演系同学的电话,他要拍一部宣传家乡非物质文化的电影,并找到了很出名的制片主任,且他的家乡有人说会给他投资,于是我去了张家口。张家口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当地土财主的热情一样。那位同学让我出演男一号,前提是开机前的這段时间照顾好主任,主任在电影界是个有威望且善良的人,我自然义不容辞,但是我还是问了那位导演:为什么会找我做男一号?他的目光很坚定:“你是一个敬业的演员,我们合作过,因为担任这个男一号是有危险的,需要勇敢和敬业。”我的回答同样坚定:“用1600度的铁水打树花的确很危险,也许我会因此毁容,但我内心的温度高于铁水的温度!”这次机会对我太重要了,中国的演员那么多,不是谁都有机会做男一号的。签完合同,下半年导演一直在找钱、找政府、找地产商、找银行……但后来也没有找到,年底我和主任便离开了剧组。心情满怀复杂。为了这剧,为这个难逢难遇的机遇我是用心的,因为这个角色是个长头发,所以我一直没敢剪,不剪发就意味着我不能接戏,其他剧组的戏都不能接。上北电时,老师就教导,演员的身体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角色。所以,2015年的上半年在等待中我做了很多其他的工作。在包头做过上楼工,一次背着80斤重、一米五宽、高两米的木板给客户送货,很多小区没有电梯,人行梯限高,只能背着木板跪着上楼。在北京的物流公司做过配送员,记得最后一天早上五点赶到公司,跟着卡车到了燕郊啤酒厂装1500箱啤酒,这些啤酒要分发到北京的家乐福、永辉、物美等超市,然后从各超市装1500箱空瓶子回公司,等卸完货时已是第二天凌晨一点,那天一整天没有吃东西,没时间吃。回到公司也来不及回通州的家,就在卡车上过了一宿,那次之后的好几天都无法直立行走。后来找了个轻松的活儿,在烧烤店上班。那段时间舅舅、小姨来到北京,我带他们逛了故宫、天安门,像很多晚辈做的一样,我告诉他们我的光辉前景:我很快就要做男一号了。虽说没有底气,虽然我会在夜里哭泣,但是我得说——是对他们说,也是对我自己说,说着说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几经波折,我来到了北电老师的公司。老师说:你想做什么,如果是做演员的话,老师帮不了你,现在到处都是小鲜肉,老师很难推你。“小鲜肉”这个名词从那个时候开始盛行,我也意识到自己不再年轻,我也不想让老师为难,我说:我只会做演员呀,但是其他的我也愿意学,只要到时候能演个小角色,过过戏瘾,至少我还在圈子里,就很满足了。老师说:你得学会先让自己生存。于是我开始了新的旅程:统筹、场记、生活制片、编剧等等。从前期策划到后期制作;从植入对接到宣发对接……

我一直想问自己:Who am I?为什么还在坚持?

也许就像北方的天空,总是充满着可能性,尤其是那片飘在北方上空的雷云。

责任编辑 黑 丰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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