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和“斋”
2017-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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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和“斋”
老凡,十七岁当学徒,后成电气工程师。五十过后,偶有文字见诸报章,《传奇唐伯虎》、《古新郭人物》等书也获出版。平生好吃,且不懒做,竭盼有缘相交诸多同好。
通常所说的“吃素”和“吃斋”,两者之间其实存有概念的不同。“素”字,本意是指白色细密而有光泽的丝织品,用在食上,即:“吃素”者只要不沾“荤腥”即可。所谓“荤”即是带有强烈异味,俗称为“五荤”的葱、姜、蒜、韭、芫荽(吴地称香菜)等物,而“腥”即指鸡鸭鱼肉、鱼腥虾蟹等动物类食物。但吃斋者必须严格遵守佛门戒律,斋期内不但要不沾荤腥,而且还不许喝酒,封斋、开斋时都要行使一定礼仪,平日进食时更要遵循“过午不食”等等清规。所以把“素”和“斋”合称为“素斋”,似是多有商榷之处。
“吃素碰到月大”,是苏州人耳熟能详的俗语。此话出处有诸多版本,在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外婆留给我的版本。即江南风俗中,素有“小月吃素”的习俗,因为有几个重大遇宗教节日都发生在小月,如二月十九观音诞辰,四月八日“浴佛节”,即释迦牟尼诞辰,六月十九日是观音得道日等,所以一年中的二、四、六这三个小月都要吃一个月素,但遇上闰月,原本的29天的小月就变成了30天的大月,所以这个月就不能吃素了。外婆是位目不识丁的小脚老太,她老人家的说辞和文献中的记载似是有出入。王稼句先生的《姑苏食话》中有一段记载:“六月廿四又是雷尊诞日,称为雷斋,苏州人信奉雷斋者十之八九,人们都去城中玄妙观雷祖殿或阊门外四图观,进香点烛,并且家家都吃素。如果并不在斋期,听到雷声,立即改吃素,称之为接雷斋或接雷素。六月廿四又是灌口二郎神诞日,苏州人纷纷去葑门内的二郎神庙素斋进香。六月廿五传为雷部辛天君诞日,又得吃素,俗称辛斋。苏州风俗,吃素之前,亲戚朋友都以荤菜馈贻,称为封斋;既开斋时又以荤菜馈贻,称为开荤。正因为如此,旧时苏州道观常雇用多名厨师掌勺,专办素斋,创建于民国十五年(1926)的功德林素菜馆,吸收了道观素菜精华,在雷斋期间推出各式素菜名馔,门庭若市,生意鼎盛。金孟远《吴门新竹枝》咏道:‘三月清斋苜蓿肴,鱼腥虾蟹远厨庖。今朝雷祖香初罢,松鹤楼头卤鸭浇。"词下注道:"吴人于六七月间,好食雷素斋。开斋日,先至雷祖殿烧香,然后至松鹤楼食卤鸭面。’”
前后两者的表述形式略有不同,但意思却是不差,都是喻指事不凑巧。只是前者似乎更小众些,对象为念佛吃斋之士惜乎少了一个月斋期,而后者显然是属于大众的,封斋期间就在盼着出月“开荤”,大吃一顿,遇上了大月,自然免不了也要可惜再多等一天。
外婆吃的是素名为“花斋”,一年中具体要吃多少天,一时也说不上。记得是除了二、四、六三个月时全素外,每月朔日、望日是吃素日,不知这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有没有关联,另外好像每年还有几天不定时的几次。她老人家的吃素极简单,无非也就是那几天家中所吃的素菜都用一口没沾过荤腥的净锅做,盛出来时,分成大碗和小碗,大碗我们吃,小碗外婆、姨妈她们信佛念经的人吃,其它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其实她们的吃素,更多的持戒守斋,准确说是“吃斋”。
老太太们的素食和时下流行的“素食主义”所提倡的素食健康理念应该没什么关系,当然更和文人的所谓的风雅不沾边了。素以风雅著称的李渔曾在《闲情偶寄》中说道:“声音之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为其渐近自然。吾谓饮食之道,脍不如肉,肉不如蔬,亦以其渐近自然也。”其实对于我们曾经历过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人来说,李渔的闲情,纯粹是吃饱了撑出来的。
那是一个世称“三年自然灾害”的年代,也是一个纯粹的素食时代。别说鸡鸭鱼肉,青菜萝卜也不见得天天都有,偶尔吃上一顿“雪花菜”(即喂猪用的豆渣)就算是营养菜了。稍后又遇历无前例的“十年动乱”,虽说情况稍有好转,但寻常人家能隔上三五天吃上一顿炒肉丝,就算条件不错了。试想想,想肉都能把人想疯了的“素食时代”里,还有多少人敢言自己健康还长寿?还能生出多少多少“草衣木食,上古之风”?况且所谓的上古之风也并不尽然如此。
《礼记·王制》有云:“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庶人无故不食珍。”按照周礼规定:有资格吃牛肉的是天子,诸侯平时只能吃羊肉,每月初一才能吃牛肉。大夫平日只能吃猪肉狗肉,每月初一才能吃羊肉。而百姓庶民呢?孟子说,五十者才可以享用衣帛,七十者才可以食肉,可见上古的“素食”,其实只是奴隶们的专属。至于“素食,谓但食菜果糗饵之属,无酒肉也。”(唐·颜师古《匡謬正俗,》)那应该是后来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