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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难忘的一部电影

2017-10-10彭小莲

上海采风月刊 2017年10期
关键词:译制厂里生气

彭小莲

看电影对我不仅是一种娱乐,更多的时候成了我生活中的内容;职业性的或者是消遣性的,这变成了一个生活程序,任何时候都不能缺少,只要有机会就去看电影。遇到好电影,看完以后就会激动地给我的朋友胡依红打电话,有时候人在國外,也忍不住买电话卡打给她,跟她诉说;她同样如此。虽然她是拍动画片的,但是对于电影,我俩几乎有着非常一致的欣赏标准和热情冲动。我常常可以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叙述一部电影,很多时候连台词都能背下来。但是要问我“最难忘的一部电影”,我自己都会觉得有点茫然,那竟然是一部除了片名,其他什么都记不起来的苏联电影《人与兽》。

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是在我上小学一两年级的时候,学校放暑假了,母亲把我带到她工作的地方“上海电影译制片厂”。那天是他们和陈叙一导演为影片的配音对口形,于是一小段片子就在那里来来回回不停地放映。每一段几乎要放上十几遍才罢休。我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赶紧跑到后面的放映间,只看见是一小节片子挂在放映机上,就那么循环地放着,没有人向我解释。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故事,那里面的人就是在说着同样一句话,实在看不出个名堂,最后干脆倒在放映间脏兮兮的地板上睡着了。

休息的时候灯亮了,母亲看见我一头一脸的灰土时非常生气,她狠狠地看着我,严厉却轻声地对我说:“刚刚给你换上的干净衣服又脏了,以后再也不会带你到厂里来玩了,你就会给我丢人……”话没有结束,就听见有人喊:“《人与兽》第五本,接着校对。”后来,母亲每次出门都会对我说,不要没有规矩,不然不带你出去玩。

一直到1978年我进了北京电影学院,才有机会完整地看了这部电影。在放电影之前,我激动地跟同学说,那是我母亲翻译的片子,小时候睡在放映间地板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呢!于是,早早地拿着小马扎,在学院食堂里面占好了位置……今天回想起来,电影里面讲了什么,已经完全记不住了。但是,我记得那份很抽象的情绪,我看得非常激动,对影片甚至充满了崇拜。但是,一直到最后译制人员的名单出来的时候,我瞪大了眼睛,也没有看见母亲的名字。这让坐在黑暗中的我,羞辱得无地自容,偏偏在这个时候,还有同学问我,“不是你妈妈翻译的片子吗?”我没有回答,不是因为生气,实在是没有脸面去发出声音,更是不知道能够有一个什么样的反应。我写信回去问母亲,是不是我记错了,小时候在厂里惹她生气的,不是《人与兽》这部片子吗?我还是不敢直接地去打听。

母亲很快就回信了,她说,我的记忆力一直就那么好。《人与兽》是她翻译的,因为父亲一直戴着“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所以她的名字是不能出现在译制人员的名单里的。事情就这么简单。她说,她曾经翻译了70多部苏联电影,以及60年代中期,翻译的西班牙的几部片子,但是大部分的片子上,都没有她的署名。

母亲说这些的时候,已经是“文革”以后了。于是回想往事,就觉得事情并不像母亲说的那么简单,这让我想到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似乎生活变得就像《人与兽》里面的主题,人身上有着兽性……

后来我渐渐地明白了,在我简单的下意识里面,我是本能地在忘却这个电影。回忆里面夹杂着太多的电影以外的东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说起我最难忘的电影,我还是会想到《人与兽》——这部黑白片子只给我留下一个抽象的记忆;拍得非常非常漂亮;里面还有一个爱情故事,是什么样的故事,也记不清了;但是我坚信,那一定是个感人的爱情故事,因为当初看电影的时候,我被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唉,这又是一个很抽象的情绪记忆,因为所有的这一切,依然和电影以外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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