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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歌

2017-10-10沈洋

绿洲 2017年5期
关键词:副县长莲花

沈洋

当歌

沈洋

按理,无论如何,这都算得上一首娓娓动听的歌。而且这歌肖杰早年听过,在江边那个叫田黄的村子。是的,没错,就叫田黄,一个依山傍水的村庄,与对面的四川大凉山仅一江之隔。

这唱腔,无遮无拦,干净纯洁,像山里花开的声音,像清泉在叮咚流淌,像黄莺在歌唱。

且听听这词儿:

听了九十九个姑娘的歌声

还有一个姑娘在等待

见了九十九个美丽的寨子

还有一个寨子在等待

……

是的,肖杰承认,是楼下女孩的歌声,勾起了他尘封已久的回忆,让他平静的心一下子泛起了阵阵涟漪。

要不是楼下歌声让肖杰忆起了自己的童年,最近心情烦躁的肖杰一定会从窗口伸出脖子去骂娘的。事实上,最近一段时间,肖杰已经够烦的了,在他的脑海中,成天充塞的,是考公务员那一堆烂书,是时事政治、申论这一类枯燥无聊得要命的东西。

父母成天早出晚归,肖杰白天一个人闷在家里看书备考。晚上八点,到培训班参加培训。可是这些天,楼下的歌声总是时常响起。肖杰留意了下,大都是在吃饭的时间传来。有时是独唱,那声音清纯、干净、犹如天籁。大多数时候,是三五个女生的合唱,如百鸟朝凤,婉转动人,行云流水。每每在歌还没唱完或者刚一结束,就会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这群王八,烦死人了。肖杰不知咋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狠狠地骂了一句。难道他们在搞文艺表演?可这楼下是县政府的食堂啊?不像是表演的场所呢?那在干嘛?肖杰有了更多的疑惑。

如果光是那歌声,肖杰还可以接受,可是这咋咋呼呼的爆笑和乱七八糟的掌声,不时还夹杂着一阵阵尖叫,真是让肖杰烦透了。

还让不让人活。肖杰忍不住喷了一句,脚在地上恶狠狠地跺了几下。惹得楼下的胖婆娘气冲冲地上来拍门,大吼道,轻点声,还睡觉呢!肖杰忙开门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主要是食堂那帮人,吵得人心烦,气愤啊!肖杰说着看了一眼披头散发、穿一身睡衣的胖婆娘,一脸羞愧的样子。

见肖杰如此态度,一脸的无奈,再听到肖杰说到了楼下吵人的歌声和吵嚷声,胖婆娘一脸释然,一副同病相怜的表情。点着头噢噢哼了两声,拖着拖鞋转身叭嗒叭嗒走下了楼。

肖杰望着那胖婆娘的背影,一个劲地摇头,嘴里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把头缩进了屋门。

回到屋子里,楼下的歌声再次飘来,而且比先前的歌声似乎更加热烈。这次,肖杰听到了不一样的唱词。

漫山花儿在等待

美酒飘香在等待

要是不走不行了,明年今日早早来

漫山花儿在等待

美酒飘香在等待

珍贵的朋友,朋友

请你留下来,留下来!

还是那首《留客歌》,这歌声再一次勾起了肖杰的回忆。仿佛自己就是一个走进彝山的客人,他的眼前,一下子横呈一片金黄的野花,闪现出彝族同胞用的那种木碗,他分明还看到,那木碗里的包谷酒,还正闪动着诱人的酒花呢!在肖杰的眼前,一下子呈现出了一个开阔、飘着稻香、让人沉醉其间而不能自拔的美妙世界。

此时,只听到掌声乱七八糟地哗啦啦响起,还夹杂着嘈杂的叫好声和起哄声。

唱得好不好,再来一个要不要。

好,要,再来一个。

喝喝喝,人家美女都喝了这么多的酒了,你再不喝下这杯酒,也太不像话了啊!

就是就是,快喝了,就是毒药也得把它喝了。

帅哥,来来来,我陪你喝一杯,这下你总得喝了吧!

来个交杯酒。

紧接着,又是一阵起哄。随即,是碗筷落地的声音。

原来如此。肖杰恨不得冲下去揍这些家伙一顿。他娘的,多么美好的歌,竟然成了官场宴席上的“花歌”了。肖杰顿觉一阵恶心,这世道,上面不是正狠刹吃喝风吗?家伙些却是置若罔闻。再说,也不顾忌小区住户的感受,哎,真是糟蹋了这歌啊!

肖杰来到后阳台上,把头弯出阳台外面,伸长脖子使劲朝外面望去,指望能看个究竟,到底是些什么样的贵客,值得这样又是唱歌又是喝交杯酒的。可是任凭他把脖子伸多长,都只能看到反光的玻璃窗,啥也看不到。肖杰为此大为光火,可又无可奈何,只得悻悻地回到书房,拿起那本翻得稀烂的申论教材,试图再看上几页。

天才麻麻亮,莲花就睡不住了,啪的一声从床上弹跳起来,大喊一声,练歌,就跑到卫生间哗啦啦洗漱一番,随即站在阳台上练起了嗓。

啊啊啊,哦哦哦……

正在莲花练得起劲的时候,一个打破碗似的声音沙哑地传来。

“唱啥鸟歌,疯了不是。”

莲花一惊,来了半年多了,还是第一次碰到有人站出来吼自己。莲花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循着声音的方向,只见对面的阳台上站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头发直立冲天,戴个黑边方框眼镜,身上竟然还穿着长袍睡衣,像个穿了和服的日本人,那滑稽样,让莲花忍俊不禁。

准确讲,对眼前这个大男孩,并没啥好印象。不过,出于礼貌,莲花还是微笑着朝他微微一笑,笑的一刹那,两个深陷得恰到好处的洒窝正好露了出来,也或许正是这一对深陷的酒窝,吸纳了对面这个叫做肖杰的大男孩心中所有的愤怒,肖杰的火气竟然这样差着一口气,慢慢就消退下去了。不过这种消退不是一泻千里,是啥呢,对了,应该是悄然无声。这种悄无声息的消退,让莲花觉得有些意外。

嗨,你是说的鸟叔吧,可不叫啥鸟歌呢,哈哈哈!

莲花都觉得有些惊奇,自己竟然有这种化险为夷的本事,竟在突然之间冒出了这么句有幽默水准的调皮话。

肖杰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了,脸唰地一下子红了,一直红到耳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狠话的无聊。他更惊叹于眼前这女孩的机智与幽默,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所能修炼成的啊!要特别说一下的是,肖杰在那一瞬间突然看到了莲花那一对甜蜜的酒窝,太神奇了,他似乎觉得有一股甜甜的暖流从脚底慢慢地、温润地冒到了头顶。

稍稍镇定后,肖杰清了清嗓子,美女,咋这么早就唱歌啊!吵得我们睡不着。莲花话没出口,甜蜜的笑容早就送了过来,像阳光下的花朵,亮灿灿的。莲花说,哥啊,你说说看,喜鹊能不起个早吗?起晚了它吃个镩镩,啥都没了。一听到莲花叫出“哥”字,肖杰的心像是被啥毛茸茸的东西正在抚摸一样,热烘烘的,像要化了的感觉,肖杰还是第一次听一个女孩子如此亲昵地叫自己哥呢!尤其听到“吃个镩镩”这句话,肖杰更是无比亲切。这是滇川边界的方言,就是啥也吃不到的意思。

肖杰说,美女,未必你要靠唱歌吃饭啊!咋不去重找一个工作啊?

莲花头偏了一下,尖着嘴嘘了一声,说道,哎呀,哥,哪有这么好的事,还像你,读大学,住高楼,考公务员,工作好找,报纸加开水,一天闲得抓干疮。我一个山区丫头,除了种地,只会唱歌,现在土地都被修溪洛渡水库淹了,我不唱歌你供我吃啊?

肖杰算是领教了眼前这个姑娘的快人快语了,一时语塞,找不到啥话说。但总要找点话来说事啊!没想到,自己的生活现状,被眼前这姑娘三言两语,就给说得一清二楚的,真是神了。肖杰说,你会算命啊,你还别说,我正在复习考公务员呢?可是,一天被你……本来肖杰要说一天被莲花吵得睡不着,可“吵得”两字还没说出口,肖杰就感觉到了这话的无聊,怎么能忍心对眼前这姑娘说这种伤人的话呢!

哦,我知道了,哥,别吞吞吐吐的,我这人喜欢直来直去,你不就是说我们几个姑娘家一天到晚唱歌吵着你了?哥呀,你也是,不是说人家毛主席还故意要在大街上读书呢!我们唱歌咋了,有音乐伴奏你还不满足,你想想你去请个美女唱歌,要多少钱?你啊,哥,生在福中不知福呢!

这时,一缕阳光穿过楼道的缝隙,直直地照射到莲花身上,让莲花像置身于舞台之上一样,异常显眼。而肖杰正好处于背阴的地方,一明一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莲花眼里,肖杰几乎变成了一个剪影,而在肖杰眼里呈现的,正如这女孩的名一样,像一朵洁白的莲花,一件薄如蝉翼的开领体恤,像没穿一样,就连里面粉红色的胸罩都依稀可见。一条黑色的长丝袜,把对面女孩的两条腿修饰得丰满匀称,充满青春活力。这女孩太漂亮了,肖杰在心里想,他甚至觉得,好像自己从来就没有见到过如此漂亮的女孩。那一瞬间,肖杰甚至有了想要拥抱眼前女孩的冲动,那些考公务员的烦躁教材也早抛之脑后。

肖杰突然对眼前女孩产生好奇,问道,你芳名叫啥啊!

别这样文绉绉的了,我们山头姑娘直爽,说不来你们这些文话,你就叫我莲花得了。

嗯,肖杰吃了一惊,自己正在心中想着这女孩像一朵莲花,咋她真的就叫莲花呢,这是巧合,还是这女孩真有钻心术呢?

你真叫莲花啊,我还觉得你长得就像莲花呢!肖杰说。

哥,别损我了,我们山头姑娘么,还长得像莲花呢!像洋芋还差不多,实咯咯的。莲花说着,笑得弯下了腰。

肖杰不知咋的,第一声听到莲花叫自己哥的时候,就有种身上会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全身酥麻麻的,也许是莲花说惯了,不在意,可在肖杰来说,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受不得“哥”这个字,尤其从莲花嘴里说出来,他感觉自己都要被化掉了一般。

肖杰打起精神,说,不过你说你像洋芋也没错,因为你长得实在是太丰满和结实了。

哥,你太坏了,不和你说了。莲花说着伸手朝空中打了一下,仿佛肖杰就站在自己身边一样,这一打,把空中的阳光给划断了,肖杰能明显地感受到阳光断裂的感觉,好像都反射到自己的脸上了。阳光下,莲花的妩媚让肖杰无比惬意、无比迷醉。

这时,正好一个高挑的女孩歪出头来叫了声莲花,说要排练了,叫莲花赶紧回屋去。可别看莲花他们并不是啥正式演出,可唱敬酒歌也是要提前排练过的。莲花有些不舍的样子,眼巴巴地望了一眼肖杰,朝肖杰做了一个鬼脸,摇了下手,算是打过招呼了,略有点失落地转身回到了屋里。

其实这样的排练莲花早就烦透了,要不是迫于生计,才不会来干这种专门取悦别人的工作。莲花书读得不多,初中还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了,也没见过啥世面,不过她从电影电视里也看到过,其实她这种职业并不稀奇,在古代,就有类似的职业,说白了就是歌女,专门在酒宴上陪官员富商们喝酒作乐的人,再说难听一点,就是“喝花酒”。可是莲花马上就在心中打断了自己的说法,“喝花酒”好难听哦,简直是太难听了,也许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难听的了。莲花学会了上网,她也时不时就在网上看到一条关于某某官员喝花酒被查处的花边新闻,不过她觉得那好像都是假的一样,好像都是离自己很远很远,可她又觉得离自己好近好近,其实自己不就每天陪着各色官商们喝花酒吗?每当这样想着的时候,莲花就会激出一身冷汗,全身会情不自禁地打一个寒噤,觉得好可怕的样子,要真是那样,自己有何颜面见自己的亲人和朋友,有何颜面再回到自己的故乡。不过,一提到自己的故乡,莲花就觉得像是踩在了一团棉花上一样,空空的感觉,是啊,故乡只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中了,故乡早已淹没在了溪洛渡的深水中,那些岩石,那些房屋,那些小路,那些菜园,江边那些高大的、盘根错节的黄桷树,都早已没入水中,成为了记忆。家在哪里,亲人在哪里?想到这里,眼前一片空茫,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湿双眼。

肖杰的烦躁像眼下这鬼天气一样,在一天天升高的气温中日益加剧。公务员考试报名听说很快就开始了。报哪里,会考些啥子题,是否能考得上,这一系列问题成了肖杰脑子里一个个折磨得他头晕脑胀的恶魔。不过有一点变化让肖杰自己都觉得惊奇,自己不再讨厌对面楼里传出的歌声了,每当那歌声响起,肖杰眼前就会浮现出莲花那张莲花一样清纯的脸,问题的关键还不完全在于莲花脸上的清纯,而是莲花脸上透露出来的那种俏皮与风韵,那不是风骚,是风韵,这一点,肖杰在看不进书去的间隙总是在心里把玩和琢磨,肖杰对自己的这一点感觉肯定无疑。

自从那天站在自己家阳台上与莲花有了那番交谈后,肖杰感觉自己有些心神不宁了,如果说在这之前的感觉是烦躁,那这些天,烦躁变成了躁动,他老是感觉到有一种东西在自己胸中蹦跳,他老是会在看书的过程中时不时走神,扭过头去看对面楼房的阳台。可是每一次,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他不知道的是,这几天,莲花和另外三个长得清秀的歌女被调到了县政府的另一个接待点,月水山庄。因为那里来了一个省里的考察组,听说是最近又有啥人事变动。这些,肖杰当然不会知道,因为,最近他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可是,尽管肖杰拼命抑制自己的念想和牵挂,他还是无法平复自己。他有时想尽量否认自己不是在想一个姑娘,可是他做不到,莲花那张脸分明是那样的鲜活,那样的气韵生动,莲花那薄如蝉翼的短袖衫下,所蕴藏的诱惑与能量,足以让肖杰神魂颠倒。其实,肖杰也不是没有见过女人的那种愣头青,他甚至还和大学的女朋友有过那种事,可是随着毕业后天各一方,时间慢慢磨平失恋的创伤后,肖杰对所谓女人几乎都失去了印象。现在成天相伴的,不是枯燥无味的公务员教材,就是老爹老妈那无休无止的唠叨,好像不考上公务员,这人就没法活一样,每天一回家来,不是说张科长的儿子考上省级机关的公务员如何风光,就是说李局长家的儿子考上公务员两年就提了副科。听得自己都没有了考试的勇气和信心。好像全世界就自己最差劲一样。

肖杰打定了主意,报考县政府办。

肖杰为这个决定激动不已。肖杰也说不出个准确的理由,是想去见下莲花他们陪酒的场面,还是因为想与莲花姑娘零距离接触?肖杰似乎也说不大清楚。但有一点是明白无误的,那就是因为莲花姑娘。

我要报考县政府办。

又一个阳光和煦的早晨,当肖杰把这个想法说给站在对面阳台上的莲花时,莲花高兴得惊叫起来,身体轻盈地起跳,像要飞翔的小鸟。

太好了哇,那样咱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玩了啊!莲花毫无掩饰地说。

你真就那么喜欢和我在一起?我才不信呢!肖杰朝天上扬了扬头,拱了下嘴。

信不信由你,不过么,我们这种农村姑娘,你才看不上眼呢!莲花呶着小嘴显出一副很生气的样。转身回到了宿舍,十分落寞的样子。

肖杰喊了两声莲花,一直没有反应。肖杰顿觉几分失落。

不过,肖杰又感觉到十分可笑,这莲花和自己啥关系,恋人、朋友、同学,啥都不是,咋就在乎人家的转身离去呢?再有,她莲花为啥平白无故生我的气?想去想来,还是没个由头。不过肖杰想到了两个字:“邻居”。对了,就是“邻居”。就目前而言,这个定位准确极了,没有任何偏差。

可是,肖杰又觉得不对劲,邻居好像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不应该是这种关系啊!肖杰有些纳闷。

不过,肖杰要报考县政府办的决定雷打不动。尽管他的父母开始不同意,要叫他报考市级机关,说在市级机关起点高,机会多,容易升迁提拔。这话尽管在理,可肖杰一听着就烦,啥升迁了提拔了,好像在父母眼里,不当个官这人就活不下去一样。好在,在肖杰的一再坚持下,父母同意了他的决定,说报县政府办也好,先在基层锻炼锻炼,现在培养年轻干部,重视基层经验。尽管父母的话一直围绕着提拔二字,但肖杰还是由不得地高兴,毕竟,好不容易才说服了父母,总算是同意了自己的决定。

几天不见,肖杰和莲花心里都空落落的,像是丢了魂似的。肖杰成天照旧看他的公务员考试教材,看得昏天黑地,看得心烦意乱。太阳一天天辣起来,空气闷得没有一丝缝隙,似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肖杰看书看得随时有种窒息的感觉,真想把书砸下楼去,任由它随风飘散,免得一拿起书来就冲瞌睡。可是,一想到将来的前程,一想到自己若考不上公务员,还得继续在家当啃老族时,肖杰就不得不长长地叹一口气,继续拿起那本重若千斤的书。

莲花就更是烦躁了,自从和肖杰聊了几次天后,她就像上了瘾一样,每天天不亮,就盼着肖杰站在对面的阳台上等着自己。她常常在脑子里想像着肖杰站在对面阳台上笑盈盈的样子,那笑像是一块磁铁一样,对莲花有着无穷的吸引力。因为站在背光处,肖杰看上去略为有些模糊,有时似乎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但这已足以让莲花感觉到肖杰的伟岸和男人气息。在她的眼里,肖杰帅气,有魅力,总之,是个可以乖乖依偎在他怀里静静地享受一生的人。可是很多时候,莲花又万分失落,觉得自己在痴心妄想,一个山里逃难出来的农家女孩,竟然攀附高富帅,这不是琼瑶小说中的人物吗?莲花是读过琼瑶小说的,早在读初中时,班上的一个女生就常常带着琼瑶的小说到教室里,莲花好奇,就借来看,常常看得哀惋叹息,泪流满面。

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肖杰的影子了。这几天,莲花被调到月水山庄,接待那些省里的考察组。表面上,莲花笑得灿若莲花,伶牙俐齿,乖巧迷人,尤其她那高亢、清亮、纯净得天籁般的嗓音,常常唱得客人迷醉忘返,双眼迷离,心花怒放。好多次,莲花自己都觉得无比兴奋,以前咋就没发现自己竟然会有如此本事,惹得那些达官显贵们通体舒畅,笑得前仰后合。一想到此处,竟然会生出几分成就感来。每每在这种时候,莲花就想起自己离开家乡进城后的艰辛,那种日子,哪是人过的日子啊!莲花自然联想起进城后一个星期找不到工作时的情景,身上没有半分瘪毛钱,吃不上饭,住不上店,衣服肮脏,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叫花子一样,每天就在垃圾箱边捡食别人丢弃的食物。晚上就睡在房檐下,寒风中,自己衣着单薄,瑟瑟发抖,缩成一团,这种时候,莲花就会突然想起安徒生的那个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两行清泪就顺着脸颊簌簌地流下来。才进城那些天,人生地不熟,莲花常常在那些大街和小巷里乱窜,好像哪都差不多,都是高楼和汽车。她也去找过无数饭店,问要不要小工,洗碗端盘子都行,可是当老板一看她这身邋遢的打扮,就一个劲地摇头,甚至于把她当作叫花子给撵出来。莲花经过一条灯红酒绿的巷子,倒是有好几个穿得花姿招展的老板娘来拉过她,说是去管啥旅社,可当她朝着屋里一看,粉红色的灯光下,坐着几个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女孩,眼前这阵势,就是憨包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不就是妓女吗?这一点,莲花心里十分清楚,她还在电视上看到过好几次公安扫黄打非的镜头。莲花想,就是饿死,也决不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在老家,这可是最丢祖宗八代人脸的丑事,尽管家乡已没有自己的亲人和土地,但莲花想,家乡是永远装在自己心中的。莲花还有个梦想呢!那就是能有机会去参加星光大道,去亲自见见毕老爷。说来也是奇怪,这个念头,是在莲花刚进城的第二天,站在体育馆广场上看大屏幕上的电视节目时看到的,她看到,有一个四川凉山州的彝族姑娘就上台亮了一嗓,听上去和自己在家乡时唱的歌差不多,她觉得那姑娘都能上,自己也能上。一想到此,莲花竟然觉得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更让莲花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这个念头,让她找到了一份工作,进城后的第七天,她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莲花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会马上就惨死在大街上,无人收尸。一想到此,莲花就万念俱灰。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莲花对这座城市无比绝望之时,她突然听到前面有歌声传来,那不是小时候唱的《留客歌》吗?“听了九十九个姑娘的歌声,还有一个姑娘在等待……”多好的曲调,多好的词儿,莲花一下子来了精神,似乎从来就没有饿过,她从地上撑起身子,蹒跚着朝前走,到了,原来是一家高档餐厅,里面灯火辉煌,坐了好些桌客人,有几个着彝族服装的女孩子一桌一桌去敬酒,敬酒前都要唱一首敬酒歌。尽管那些歌也唱得好听,可莲花觉得她们都唱得不如自己,甚至她觉得都有些跑调。莲花忘记了饥饿,她站在餐厅门前怔怔地看着里面唱歌的姑娘们,只见她们面带微笑,唱得欢快,唱得投入,让那些穿着光鲜的客人们一个个眉开眼笑,大声起哄。

不知不觉间,莲花竟然跟着哼唱起来,可这一唱就糟了,引起了老板娘的注意,老板娘是个胖乎乎的女人,尽管看上去不很漂亮,但绝对富态,见莲花脏兮兮地站在门前,以为又是一个讨饭的叫花子过来讨饭,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出门来,嘴里大声吼道,滚开,小烂斯,别站在这里戳眼睛,影响老娘生意。老板娘边说边伸手去推搡莲花,莲花由于听得入迷,根本没有听到老板娘的话,尽管被老板娘推得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可嘴里还在唱着《留客歌》,并且唱得有板有眼,唱得婉转动听。这一唱,把老板娘给惊呆了,再也不推搡莲花了,老板娘站得直立立的,听莲花把一首歌给完整地唱完。

你也会唱歌啊!老板娘问。

会啊会啊!我小时候就天天唱歌的。莲花说得语无伦次。

姑娘,哪儿的人,想在我餐厅唱歌吗?

江边的,想啊,我就是进城来找工作的,我父母死了,地也被修溪洛渡水电站征完了,征地款被哥哥赌钱输完了,走投无路了,我才来城里的。我也能在你餐厅里唱歌啊!莲花惊喜地看了看自己肮脏的衣服,吞吞吐吐地说,我能行吗?

老板娘自然是看出了莲花的心思,赶紧叫来一个女服务生,说铃儿,赶紧把这个妹子引到后院宿舍去,让她好好洗个澡,给她换一身新的工作服,让她跟着先端几天盘子,先熟悉一下环境。

莲花高兴得心都要蹦出来了,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眼泪止不住滚落下来。

莲花没有想到,自己穿上那一身天蓝色的工作服,竟然有模有样,尤其头上那顶白色小帽,帽檐还扎了一朵粉红小花,精巧别致,别有一番韵味。镜子里的自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高高的鼻梁,浓黑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有楞有角的嘴唇,甜甜的酒窝,似乎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莲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得甜甜的,觉得像个城里的小姐,又觉得像自己,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莲花,一定要活出人样来,做一个城里的莲花。

肖杰双手扶着阳台的铁栏杆,任由三月的风掠过,有些冷。不过,对面阳台靠墙依着的莲花那一身粉红的连衣裙在太阳下反射出剌眼的红光,似乎给周围的空气带了一丝温热。肖杰没有一点冷的感觉。

肖杰感到特别兴奋,他提高声音对莲花说,喂,美女,这久哪去了?咋没听到你黄莺一样的歌声了?是不是相亲去了啊!

相你个头,哪有人会看得起我这种人?

你咋个了,年轻,漂亮,歌又唱得如此动听,走到哪里,身后还不跟着一串帅哥呢!

帅哥,哎,梦中想想算了,我们这种一样不是一样的人,谁会在意,哥哥就不要这样逗我了,我可是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人啊!

肖杰注意到,莲花说这话的时候,脸朝左边转了过去,他能明显地感受到那一丝掩饰不掉的忧伤。

肖杰说,别这样悲观嘛,肯定有男人喜欢的。

是吗?那你喜欢吗?

哈哈,这个就不知道了?肖杰说着脸一下子红得像上了一层胭脂。就连他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这是咋了,难道这就是进入恋爱的感觉。我肖杰又不是没恋爱过,大二时,昆明一个叫安乐的女孩就曾对自己穷追猛打,那女孩高挑、优雅、时尚,时常穿一身休闲运动衫,剪一头短发,既不失乖巧,又彰显活力,只要她一出现,似乎就吹来一阵充溢无限生命力量的春风。不久,两人就坠入爱河,成天花前月下,甜言蜜语,卿卿我我,一度时期还影响了学业呢,差一点毕不了业。要不是安乐去美国留学,两人不得不分手,也许,现在站在眼前的,拉着肖杰的手的女孩,正是安乐。刚回来那阵,肖杰成天沉浸在失恋的苦痛之中,要不是因为就业压力山大,考公务员的事成天占据自己的头脑,他还真不知道这日子要如何度过。

哎,在想啥子?看你都痴了。

没啊!

还没,看你就是心不在肝上。

是不是想女朋友了?

想你呢?

才怪!你都会想我,除非世上的女人都死光了。

说话咋这样难听啊!这几天我是真的想你。

肖杰心里自然明白,自己刚才确实没有想莲花,也确被莲花给猜中了,自己真在不知不觉间想起了大学女友安乐,可这也是因为眼前的莲花,才联想到安乐的,这一点,肖杰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

哎,你的试考完了?

完了,我报的就是县政府办。

真的吗?莲花一下子惊喜万状。肖哥,你真的考上就好了,那我们不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吗?

你真的就喜欢天天和我在一起吗?我才不信,你不觉得烦死才怪。

莲花嘟咙了一下嘴说道,不信算了,好心当成了驴肝肺。随即转过身去,拿一个背影正对着肖杰。

是了是了,我误会你了,亲,我懂你的心了。

谁是你的亲啊!也不撒泡尿在牛脚迹窝窝头照下自己。莲花尖着个小嘴,鼓着个汤圆样的眼睛看着肖杰。

哎呀,莲花妹妹啊,这段不是流行说个“亲”吗?这是对所有要好朋友的亲昵称呼,你以为专门说给你的啊!

肖杰本以为莲花会因为自己的纠正而变得开心,没曾想,莲花竟然急得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再也不理肖杰,把肖杰整得一头雾水。

莲花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肖杰流泪,还是因为自己的坎坷际遇。

莲花回到房内,铃儿正在绣十字绣,见莲花眼泪丝丝的,以为她受到别人欺侮了,忙站起来扶着莲花问,你咋了,谁欺侮你,给我说,我去收拾她,这人怕是吃了豹子胆了。

莲花轻轻地扒开铃儿的手说,不是,没啥,不要你管。

那就是想你娘了?铃儿提高声音说道。

也不是,真的不要你管,你绣你的花去,真的没啥。

那就是爱上谁了?被我说中了吧!哈哈。铃儿十分得意的样子。

莲花还真是被铃儿拿着七寸了,真的就不再反驳。

谁,赶紧交待,是不是经常站在他家阳台上和你聊得火热的那个帅哥?

别乱说。

肯定就是,不过,莲花,我告诉你,你可别饿老鹰想吃天鹅肉,你想想你啥出身,人家是啥出身,那可是干部家庭,住电梯房,独生子,大学生,听说准备考公务员,别去攀那些高枝,那样你会很委屈的,不信你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

铃儿一席话,还真是击中了莲花的软肋,莲花转念一想,是啊,自己咋就这么糊涂呢?这和尚头上的虱子,不是明摆着的吗?咋就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啊!想想自己一个没爹没娘的穷山娃子,一个只读过初中,专门陪酒的歌女,有啥资格去攀附一个大学生呢?这不是自讨没趣吗?就在这一瞬间,莲花决定,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肖杰终于如愿进了县政府办秘书科,正巧分管接待中心的柳副县长有秘书刚好提拔,办公室就安排肖杰为柳副县长服务,实际上就是他的专职秘书了。这样的结果虽然与先前心高气傲的期望有不小差距,但肖杰还算满意,因为,他的好几个同学都还没有就业,成天在社会上混着,成了地地道道的啃老族。一想起他们,肖杰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刚毕业一年,就考上公务员,并且成了万人羡慕的秘书。肖杰听一位同事说,他当初为了调进政府办,花了好几万钞票呢!每每想到这些,肖杰就禁不住陶醉起来,有时竟然还会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来呢!而能与莲花近距离相处,其他所有的理由都不是理由了。百年修得同船渡,肖杰想,自己能够天天和莲花在一起,都不知修了几辈子了!

在政府办上班,肖杰自然明白,决不能拖拖拉拉的,做了一百件好事没人夸你,但若是做砸了一件小事,则有可能丢掉工作,至少也要调岗。所以,肖杰每天八点不到就来到了办公室,拖地、抹桌子、浇花、整理文件,做得有条有理,一点不比那些老秘们逊色。说起来,柳副县长也还算是个好处的人,就是脾气有些急躁,有时候,也会耍点二杆,好面子,说得再难听一点,有点好大喜功。这一点,肖杰看得清清楚楚,他甚至时不时都会有些看似不必要的担心,他老是担心柳副县长迟早要出事,要真是那样,不仅是他柳副县长脸上挂不住,就是肖杰自己,也会觉得很没面子,毕竟自己鞍前马后跟着跑腿,谁会愿意自己的领导出事呢!

由于柳副县长分管接待中心,自然和接待中心的歌女们接触特别多,就连肖杰,都能感觉到这种明显的变化。想想以前,要见莲花一面,只能隔着阳台站着说话,可现在只要想见,几乎每天都能见到,除非自己出差。

要说工作上的事,对于肖杰而言倒也没啥难的,唯一让肖杰不爽的,是酒桌上的应酬,尤其个别领导对歌女们的态度,让肖杰实在是接受不了。跟柳副县长跑的第一次饭局,是接待省里的一个处长,那时肖杰才进政府办不久,也不好过多打听,只脚勤手快地帮着张罗,本来吃饭肖杰是可以推掉的,可是柳副县长发话,要肖杰一起去帮着招呼客人,肖杰自然就不好走了,肖杰心里十分明白,在政府办工作,接待也是工作,而且是重要的工作。他才进政府办时,政府办的吴副主任找他谈话时就说,接待就是生产力,在政府办工作,要在接待上狠下工夫。那时,肖杰哪里明白这个道理,只支支吾吾地应付着。

肖杰还记得,那天,柳副县长陪着省里的高处长及随行人员走在前面,肖杰左手提着柳副县长那个黑色皮包,右手拿着柳副县长的水杯,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柳副县长身后来到了政府接待餐厅。刚一进餐厅,肖杰就看到五个着彝族服装的女孩站成一排,毕恭毕敬地欢迎柳副县长和高处长一行,随即,以标准的手势引领着客人来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时,一个着彝族服装的姑娘笑盈盈地端上来一盘热毛巾,顺着高处长和柳副县长挨个发,肖杰一眼就认出来,这不就是往天站在阳台上和自己聊得火热的莲花吗?一时间,肖杰心里如热浪喷涌般激荡,可是当着柳副县长的面,二人都不好有任何表示,相对而言,莲花显得要老到得多,只朝着肖杰微微一笑,将湿毛巾递给肖杰,就一阵风一样飘过去了。不过,肖杰还是觉察到了莲花脸上泛起的红晕,肖杰暗惊,这莲花的表情不会被柳副县长看到吧?这时,另一个姑娘过来倒水,肖杰还没有回过神来,一时间不知所措,慌里慌张地侧身让姑娘倒水,没想到竟然把隔壁王副局长的水杯给打翻在地,叭的一声弄得满桌子人都十分尴尬。

好在柳副县长只是瞟了一眼,就转过头去和高处长说话了,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切都又恢复常态。

对肖杰而言,参加这样高规格的宴会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次,还真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不过,肖杰觉得这气氛他一点也不喜欢,如果用一个字形容,那叫假,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叫压抑。表面上,柳副县长和高处长他们开着玩笑,貌似轻松诙谐,但内行人一看,这里面确一招一式暗藏玄机,无不体现着官场规矩。肖杰立在柳副县长的身后,呆呆地站着,手足无措的样子,站不是坐不是的。尽管手上没啥要紧事要做,可肖杰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准确讲,肖杰做秘书还没进入角色,还缺少察颜观色的火候。在这一点上,可以说,他远远不如莲花。比如,见柳副县长杯子里的水稍浅下去一点,肖杰会豪无察觉,可莲花却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并在不知不觉中就给柳副县长续水。那动作轻柔得像是一阵春风,就发生在悄无声息之间。也许就是这一点灵敏,让莲花得以在县政府接待办立足。当然,对莲花而言,得以立足的重要砝码,还是应该归功于会唱一嗓子好歌,这一点,莲花也是心知肚明的。开始,柳副县长致辞,说了一大通颂扬高处长他们水利厅和高处长本人的好话,柳副县长提高八度说,来来来,咱们县里的同志先集体敬一下高处长一行,并调皮地说道,而今现目前啊,省里的格局就是处长经济。说着,就拿一双鼓得像汤圆一样的大眼睛盯盯地看着高处长,显得很滑稽的样子,加上先前所说的话语,惹得一桌子人哈哈大笑起来。柳副县长小眼睛一转,环视了一遍全桌子的人,看是否都满上了酒,随后接着说,同志们,听好了,酒都给满上,按照四川话说,就是要给老子揸起,哪个龟儿拉稀摆带,不是咋乌蒙县人。说着顿了顿,鼓着眼睛,头点得像拨浪鼓一样,再提高嗓音说,你们想想,要是高处长不把县里的项目列上去,上面那些大领导们,根本就想都想不起来,更别说拨款啥的,所以,高处长就是咱们县里的活菩萨,财神爷,县里经济能否搞上去,关键就在高处了,我看你们喝不喝,来,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干。随后,柳副县长就像喊口令一样大声喊一、二、三,哪个舅子不干,满桌子的人被惹得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就见一个个仰头亮杯,一杯杯茅台酒就滑进了肚子。

见大家都把酒喝下去了,柳副县长就把自己的杯子反过来亮给大家看,还在面前划了一个圈,拱着个嘴对大家说,你们看看,我可是一滴不剩哦,说好了,今晚喝酒向我看齐,酒逢知己千杯少嘛,今晚一定要把咱们尊敬的高处长陪个高兴,陪个痛快,来他个一醉方休。柳副县长接着给高处长添了一碗鸡汤,说,高处,来来来,品尝一下咱们乌蒙县的天麻汽锅鸡,这可是咱乌蒙县的十大名菜之一,是用小草坝的野生天麻炖的乌骨鸡,高处,你也许不晓得,咱乌蒙县的乌骨鸡可壮实了,百把斤一个,你没有见过吧!惹得一桌子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而高处长则被整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又像是隐隐约约明白一点柳副县长说的意思,可是见柳副县长一副严肃样,又不好多问,只埋头喝那乌骨鸡汤。

酒过三巡,气氛就开始热烈了。先是领导们敬酒,你一杯我一杯,你一轮我一轮地轮番轰炸。觥筹交错之间,一个个喝得满面红光,额头在柔和的灯光下闪射出油亮亮的光芒。说话也狂放起来,全然忘记省里高处长的身份了。见前来陪酒的当地干部有些疲软了,柳副县长总调度的角色一下了显现出来,真不愧为久经沙场的老手,只见他朝着姑娘们大手一挥,提高声音说道,姑娘们,斯文得很嘛,还不敬酒啊,难道咱们高处长还不够帅,不够好玩吗?高处长赶紧双手打拱朝柳副县长笑言道,别别别,柳县,高处不胜寒啊,别为难小妹子些。唉,高处,你这就见外了,来到咱乌蒙县,管你想喝不想喝,都要喝,管你想听不想听,都要听,管你想玩不想玩,都要玩,你这个姿态我就不高兴了,未必你看不起咱这几个小妹子,上。柳副县长说着朝一直站在高处长身后的几位美女挥了挥大手,就见几个美女一轰而上,声音甜脆脆地说道,高处啊,你就听听咱几个小女子唱一曲嘛,不然我们心里不好过啊,你这么远来,咋能不听听小妹的歌声呢?还没等高处回话,一阵整齐的歌声就唱起来了,是一首乌蒙县的本土作家创作的酒歌,这歌肖杰听过,好像在一次晚会上吧,不过,肖杰记不全歌词,只隐隐记得其中几句。姑娘们开始唱了起来:喝了这杯燕麦酒,哥哥一步三回头……这歌词缠绵悱恻,抓心抓肝的,唱得高处长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五朵金花。姑娘们的歌声还没落,一时间口哨尖叫四起,说高处长,喝。柳副县长的声音最大,也最洪亮,莲花也表现得最为活跃,歌还没唱完,就端着酒杯递给高处长,脸笑得牡丹花一样灿烂。高处长直朝后仰头,可莲花毫无退步之意。直把酒杯伸到高处长的嘴边,高处长伸手来挡,却被早候在一旁的铃儿伸手拉开,莲花趁势将手中的酒喂进了高处长的嘴里,惹得满堂喝彩。肖杰注意到,尽管高处这样的领导阅人无数,见过世面,可是眼前这场景,也许还是头一回遭遇。本来就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的高处长,再无招架之功,他正坐下去准备调整下状态,暗下决心不再喝酒时,谁知,铃儿笑咪咪地看了一眼柳副县长,柳副县长自然知道铃儿的意思,向她挤了下眼睛。得到柳副县长默许的铃儿率五朵金花再次围在高处长身边。高处长虽然喝得不少了,头都晕晕乎乎的了,但看着几个美女再次来袭,异常敏感地站起身来说,别别别,小妹子们,再喝,就真高了,出洋相,下次你们可不会欢迎、欢、欢迎我再来了哈。高处,这哪是你这个超级帅哥说得出口的话啊,看你说话都还在清醒百醒的,哪里就高了。桌子上不知是谁补了一句,酒不高,兴(性)高。惹得一桌子人笑得打滚,一位来陪酒的女副局长,当场就笑得喷饭。铃儿一直在劝酒,动用了很多说辞,可高处长还是不喝。铃儿就很动情地说,高处啊,古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酒桌上我也不叫你啥处长了,你想想,你也三十多岁的人了,我虽然小点,也小不了你几岁,都二三十年了,咱们今天才是第一次在这里见面,你说是不是缘分嘛?高处长赶紧点头说是是是,肯定是。铃儿接着说,就是嘛,既然缘分已到,为啥就不能和小妹喝上一杯呢?你想想,也许你这一走,咱们这一生就再也见不到面了,也许这一喝,就种下了一种美好的情缘,那多好的事,你说呢?

喝,还是不喝?众人赶紧附和道,喝喝喝。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啦啦啦队的浪潮之下,高处长看着实在是推不过去了,就看了看柳副县长说,柳县,你看看,你这些部下好生了得,我实在是撑不住了,要不请你批准,我就喝一小口吧?柳副县长一听忙摆手道,高处,现在是你和这位美女的事,可别问我。高处见求援无果,无望之际,想赖着不喝或者少喝,迟迟喝不下这酒,一直站着和姑娘们拌嘴,铃儿见一直说服不了高处,就提高声音说,帅哥啊,阿妹我这几天来那个,但我宁伤身体不伤感情,我先干为净。见铃儿如此,高处长一时间傻眼了,先前热烈、风趣的氛围,被铃儿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子降到冰点,令高处似乎都有了几分沉重,都到这份上了,这酒还能不喝吗,不喝,你还是高处长吗?高处长二话没说,一仰脖,一杯酒滑了下去。此时,一桌子掌声雷动,欢笑四起,场面和气氛再次推高。把高处长都搞得眼睛一眨一眨的,不知眼前发生了什么,见铃儿一脸诡笑,他突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但无论如何变换花招,人家这盛情可是真的啊!能翻脸吗?

场面暂时恢复平静,柳副县长说,先说好,酒暂停一下,笑话可以摆,让高处长先吃点东西压着,不能让高处现场直播,大家埋头苦干三分钟。这时,县政协的刘副主席率先带头,讲了一个笑话,为了收到良好的“笑果”,刘副主席还故弄玄虚,提醒大家洗耳恭听。见大家的胃口都吊足了,他才津津有味地开讲。刘副主席说,大家听好了,有一个局长正准备去开个会,办公室主任的老婆忽然气冲冲地跑到局长面前,把手里拿着的一条红短裤递给局长,气急败坏地说,局长,你看你这办公室主任你是咋管的,尽然把别的女人的红短裤都带回家了,请你好好的管管他。局长顿时傻眼了,忙警觉地四周环顾了一下,看有没有外人,好在周围没啥人,局长算是放心了,可正在这时,正好一位同事朝着局长走了过来,吓得局长措手不及,慌乱之中,局长一把从主任老婆手中接过红短裤,塞进了自己的裤包,对主任老婆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家,有啥回头再说。可连局长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在散会后把那红短裤给带回了家里,正巧老婆下午要洗衣服,硬要他脱下来洗洗。事情说来凑巧,这一洗,事情就弄糟了,秘密就这样被发现了。等老公下班回家后,老婆责怪道:哎呀!娃他爹,你这人也是,我还说我的红短裤钻地洞了呢,原来在你的裤包里,以后请不要开这么大的玩笑了哈。

刘主席话音未落,一桌子人马上笑爆了,有两个副局长还没有反应过来,似乎还没领会到个中秘密,傻愣在那儿,柳副县长就指着刘副主席说,刘主席啊,你真是“流”主席啊,说着就转过头望着县水利局的黄局长,提高声调说,刘主席,你说的不会是黄局长吧!黄局长,你摸摸,红短裤还装在你裤包里吗?

一桌子人再次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声还在萦绕,柳副县长又出了新主意,扭过头来对着几个敬酒的姑娘,大声说道,嘿,几位美女,赶紧敬酒啊!难道咱们高处长不好玩,不幽默?长得还不够帅吗?吴主任也在一旁补火。前来陪酒的几个活跃分子也纷纷起哄,说就是,来一个高山流水。大家就把目光对准了莲花,不知是哪一人多嘴说,高山流水,莲花最精彩了,莲花,赶紧上嘛。尽管莲花也经历了不少场次这样的活动,可眼下这情景,还是让她脸色通红,但就是一瞬间,莲花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笑盈盈地看着柳副县长。

大家都清楚,没柳副县长的默许,其他人都不敢造次的。

叫莲花敬酒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见此情景,高处长也有些急了,还没喝酒,气势就已经输了,他赶紧双手打拱道,别别别,我真的喝不动了,还是不敬的好。

柳副县长说,高处,别看不起咱们乌蒙山的姑娘嘛,你看人家莲花早准备好了,这高山流水啊,可是咱乌蒙县接待贵宾的最高礼仪啊,不是最尊贵的客人,还真享受不到呢?上啊,莲花,还站着发愣啊,有了柳副县长的推波助澜,室内的气氛骤然火爆。

半推半就之间,莲花就端着酒杯站在了高处长面前。莲花面若桃花,似羞非羞,不过,一瞬间就转过表情来,落落大方中恰到好处地嗲上几声,高处,你明天就要走了,小妹我咋舍得你走哦,你就不想让我给你唱一首歌吗?

对了,就唱你最拿手的那首留客歌吧!吴副主任拔高嗓音大声地朝莲花说道。

对对对,就唱留客歌。就连刘副主席都异常兴奋地说道。

就见莲花清了清嗓子,开唱起来:

听了九十九个姑娘的歌声

还有一个姑娘在等待

见了九十九个美丽的寨子

还有一个寨子在等待

……

亲爱的朋友啊

请你留下来 留下来

莲花一开口,满桌子人顿时震住了,干净、清亮、磁性、穿透,世上最美好的词语用来赞美莲花的歌声,都毫不为过。天籁般清脆悦耳的歌声让在场的每一位人都为之倾倒,离别的氛围也一下子推到极致,就连高处长都顿时沉浸在一种缠绵悱恻的离别情绪之中。

肖杰,更是听得入迷。肖杰兴奋得难以自控,竟然情不自禁地喊出了一个“好”字。没想到,往天只能在家里隔着墙听到的这首从小就耳熟能详的歌儿,现在还可以听到现场版,看到真人。肖杰叫出一个“好”字后,自己都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出格,赶紧抬眼看了看自己的直接领导柳副县长,正好与柳副县长犀利的目光相遇。肖杰本以为柳副县长会责怪自己,没想到柳副县长竟嫣然一笑,让肖杰内心的汹涌受到了莫名的纵容。肖杰本已跳动不安、慌乱无序的心,才稍稍得到了平静。肖杰开始专心享受莲花夜莺般的婉转的歌声。

肖杰看到,莲花歌声还没落,就见满桌子人一个个异常兴奋,混杂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人们又开始起哄,说莲花,敬酒,高山流水。见大家一直紧盯不放,莲花也不好再推迟,站在旁边的铃儿忙倒满一杯酒,递给莲花,莲花轻轻张开嘴,用牙咬住杯子底部的边沿,开始朝着高处长身边渐渐靠近,高处长还弄不清楚这高山流水到底是啥回事,吓得直往后退,忙招手说算了算了,还是别敬了,真喝不动了。

不行,不喝不行。你看人家莲花多诚心,歌唱得多动情,这你都不喝,也太不给面子了啊!柳副县长说着,就朝后面用双手推着高处长,也许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高处长软绵无力,难有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了。

柳副县长就给高处长说规则。当听说这高山流水的玩法是由莲花用牙咬住杯子底座边沿把酒倒进对方的嘴里时,高处长说啥也不干了,直往后退缩。可是,柳副县长一个眼神,四个陪酒唱歌的姑娘一窝蜂地涌上来,推的推,搡的搡,高处长盛情难却,加之酒后无力,也就在半推半就之间,配合着莲花玩起了“高山流水”。只见莲花用牙紧紧地咬着杯子的边沿,身体前倾,尽量把自己的腰弯成弓形,欲把酒流进高处长的嘴里。那酒泛着酒花,白亮亮地从莲花的杯子里流出来,哗哗地淌进了高处长的嘴里,高处长大大地张着嘴,满口发黄的牙齿呈现在灯光下,显得丑陋无比。可是这种丑陋并没有影响大家正在膨胀的激情,当看到那一股清幽幽的酒泉从高处长那吃了黄连素一样的牙缝里流进脖嗓眼之时,一桌子人顿时笑翻了天。掌声、欢呼声、起哄声交织沸腾。无疑,这一顿接待,在柳副县长的亲自运作下,顺利、自然地推向了高潮。

肖杰真可谓见了一回世面,但心里老不是滋味,他终于领略了这酒桌上的“文化”了。原来,自己站在家里阳台上听到的欢笑声,就是这样制造出来的,肖杰的内心不免有几分悲凉。

可是,莲花因为先就喝了不少,再加上“高山流水”那一满杯酒,莲花醉了。不仅莲花醉了,就连铃儿和另外三个姑娘,也喝醉了。为了确保安全,柳副县长让肖杰带着餐厅的两位女服务员送莲花和另外四个姑娘回宿舍休息,柳副县长和吴副主任,则负责送高处长回宾馆休息。其实,离开时,肖杰看到,柳副县长和高处长都醉得不成样子了,走路歪歪偏偏的,根本就站不稳。就连一向节制的吴副主任,也红头鼠脸的,走路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柳副县长临走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莲花,反复叮嘱肖杰,让肖杰一定要确保几个姑娘安全回宿舍休息。肖杰喝得少,做秘书的人,既要替领导喝酒,又不能醉酒,这是规矩,这一点,肖杰是十分清楚的,还好,今晚的分寸是把握得好的。

事实上,柳副县长交给自己的艰巨任务,在肖杰看来反倒是个好事,而且是自己早就梦寐以求的大好事,要不是领导安排,他还没有如此机会近距离和莲花独处呢!

送走柳副县长和高处长一行后,肖杰引领着几个姑娘朝宿舍楼走去。莲花实在是支撑不住了,一跤摔倒在地上,肖杰赶紧放下手中的公文包,弯下腰去搀扶莲花。餐厅的两位小姑娘也赶紧过来帮忙。肖杰之前从没招呼过醉酒后的女人,一时间还有些手足无措,老是觉得下不了手,只要自己的手一触到莲花那软乎乎的身体,就像是触电一样,瞬间就猛缩回来。可眼见那两个娇小玲珑的女服务员费了好大的劲,也无法将莲花抱起来时,肖杰只好出手,弯下腰去伸手抱起了莲花,把莲花送到了宿舍。

莲花吐了,吐得一塌糊涂。

餐厅的两个姑娘早就回去收拾杯盘狼藉的餐厅了,铃儿和另外三个唱歌的姑娘也沉沉地睡了过去,宿舍楼里鼾声四起。

肖杰没有离开。他不敢离开,事实上,他也不想离开。那一刻,肖杰感慨万千,就在一个月前,自己还只能站在家里的阳台上和睡在眼前的姑娘聊天,谁会想到,此刻,这个可爱的姑娘竟然就睡在自己的身边,能清晰地看到她娇好的容颜,听到她均匀的呼吸,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心脏不同凡响的脉动。肖杰喝的不多,他还算理智,喝酒醉了没人照顾窒息而死的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就在几年前,临县的某局长不就是醉死在歌舞厅吗?一想到这些,肖杰自己都觉得恐怖,要真是那样,才不知会闹出啥可怕的事呢?尤其重要的是,莲花那张花朵一样的脸,怎么能就这样蔫了呢?这可是还没有绽放的花朵啊!还将有很长的花期呢!

月光如水,轻轻地透过窗玻璃,爱抚着莲花的脸。肖杰看到,莲花的脸由先前的绯红逐步变成了苍白。她呼吸急促,显得很吃力的样子。莲花平躺着,本来这是最不利于酒后睡觉的姿势,但没办法,肖杰几次把平躺着的莲花翻了侧身躺着,可不到一分钟,莲花又回到了原来的睡姿。这让肖杰很是担心,他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他总是担心莲花再次呕吐,那些呕吐物会堵塞莲花的嗓子。

回想起刚才酒桌上演戏一样的场景,肖杰不免有几分凄凉之感。这世道到底咋了,女人变成了男人的玩物、调料,竟变得如此面目全非。肖杰想到了四个字:“乌七八糟”。尤其想到莲花表演的所谓高山流水,那神态,那动作,简直让人呕吐,肖杰实在是受不了。事实上,在酒桌上,肖杰就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差一点发作,按照他在大学时的脾气,早把一桌子酒菜掀翻了。可是肖杰异常明白,现在,自己的身份变了,角色变了,怎能不投鼠忌器呢?

正在肖杰胡思乱想之时,莲花咳嗽起来,并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见莲花醒来,肖杰,赶紧起身去端水杯,想让莲花喝点水,润润喉。

我在哪儿啊!透过淡淡的月光,肖杰看到莲花慢慢睁开了疲倦惺忪的眼睛。

床上啊!喝得太多了!好点没?

哎呀!嘴苦。干。

来,快喝点水啊!肖杰边说边把杯子递给莲花。

莲花忙撑起身来,去接肖杰手上的水杯。由于莲花手软无力,没接稳水杯,只听哗的一声,一杯水瞬间打倒,泼在了被子上。慌乱之中,肖杰忙伸手去接那即将掉到地上的杯子,莲花也似乎清醒了很多,也撑起身来准备抓那杯子,可两人都没有抓到,倒是两人的手抓在了一起。但两人都触电一般,迅即闪开。不知咋的,肖杰顿时感到脸红心跳。肖杰明白,自己又不是没谈过恋爱,又不是没拉过女孩子的手,可是就在刚才触到莲花有些温热的手时,肖杰却情不自禁地感到燥热和激动。

你回去吧!谢谢你了!

再陪下你嘛,我看你脸色好苍白。

还是回去吧,明天你还得上班呢!我好多了。莲花说话软幽幽的,软得让肖杰心疼。

见莲花清醒多了,想想自己一直待在莲花房里也不太方便,就顺水推舟离开了莲花。可就在跨出门那一瞬间,肖杰又有些后悔了,他明白自己其实不想离开。可是向外的脚步似乎有些不听使唤,还是跨出了莲花的房间。

此时,已月上中天。

肖杰看了看表,01:23。

肖杰大步流星地朝家里走去。

在柳副县长身边工作,接待可谓家常便饭。肖杰到底经历了多少次接待,喝了多少杯无名无份的酒,就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在肖杰的心中,这酒桌上的高潮,似乎从来就没有断过,这酒桌上的意淫,似乎从来就没有停过。这种频繁,让肖杰常常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如果说,在自己家里听到县政府食堂传出的欢笑和歌声,肖杰还有几分好奇的话,那么现在肖杰最为强烈的感受,则是厌倦和讨厌了。他真想找个空谷幽静的地方,忘记一切,清清静静地看看蓝天白云,感受一下自然山水。这些天,肖杰闭上眼,脑子里都还会浮现出莲花极具穿透力的歌声,那笑得烂柿子一般的表情,那透着无限浪荡的所谓“高山流水”,那此起彼伏的狂暴掌声和浪笑。这一切让肖杰刻骨铭心,也让他万般绝望。每每见莲花在酒桌间穿梭往来,无数次为取悦一群疯狂放荡,或表面矜持内心狂躁的男人表演“高山流水”、唱那不知唱了多少遍的酒歌时,肖杰的全身都像是爬满了虱子一样,浑身不自在,一阵阵悲凉感从心底愤然袭来,令他痛不欲生。肖杰无法想像,如此美好的歌曲,如此漂亮善良的莲花,咋就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这段时间,肖杰成天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他曾经想过,自己是不是可以拯救莲花,可很多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是多么的软弱无力,肖杰的内心被蝎子啃食般地疼痛,有时更像是被蚁蝼镂空一般无助。

这天,肖杰接到莲花的电话,说晚上请他喝酒。

一提到喝酒,肖杰敏感的神经立马紧紧地绷起来。他又想起了上次接待高处长那天晚上的情景,莲花玩“高山流水”的一招一势又浮现在肖杰眼前,尤其莲花躺在床上那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更是让肖杰心痛不已。

肖杰在电话里说,算了吧,咱们不是三天两头就在一起吃饭的吗?何必要单独请我,未必是想我了不成。肖杰调侃的态度一下子让说话的气氛活跃了不少。

哥,你可别损我啊,那也叫吃饭吗?那是你们这些上等人玩的,我不过是为你们吃饭搞服务,助助兴,佣人啊!再说,人家就是想你了嘛!白眼狼一个,你真的就感受不到?哎。莲花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还得看首长有啥安排,我这等小角色,跑腿的命,首长指东,决不敢打西啊!

莲花有些暧昧的口气,在肖杰的耳里有种粘湿的感觉,尽管是对着手机,可肖杰似乎能感受到莲花暖乎乎的热气哈在自己的耳廓上。

哥,就别推了吧,领导那里,能推你就推了,陪领导的人还少吗?不缺你一个啊!

是了、是了,大美女,我尽量吧!

肖杰的担心并不多余,本来约好下午六点在鹤品咖啡见面的,可是柳副县长有个接待,要叫上肖杰,肖杰无奈,只好提前给莲花发了一个短信,说推迟两小时见面,才跟屁虫一样跟着去打了一圈。好在,那天的应酬结束得早,八点二十,肖杰才终于脱身。

莲花提前就到了,给自己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咖啡,也给肖杰点了一杯。服务生还给他俩各自倒了一杯柠檬水。

哥,也没征求你的意见,就给你点了,不知你喜不喜欢。

没关系了,只要是你点的,我都喜欢。

莲花慢慢地品着咖啡,见肖杰坐定后,就从包里拿出一个装鲜橙多的饮料瓶,放在桌上。

你那是什么东东?

酒啊,不记得了,不是说请你喝酒吗?

这可是喝咖啡的地方,人家会让你自带白酒啊?

这你就老土了哈,这家咖啡店就是因自带酒水这一项,生意火爆得不得了,看来你夜生活也单调嘛,竟然连这个行情都不晓得。

还真被你说中了,妹妹,你没看到哥天天翻公务员考试的书吗?书都翻烂了。到政府办后,你也是看到的,成天忙得比牛辛苦,跑得比兔子还快,还得要比狗忠诚呢?否则,这饭碗还不啪的一声砸碎啊!

一听肖杰这话,再看他说话的囧样,莲花乐得合不拢嘴。

哥,还没发现,你真的很逗呢!

也没了,那是因为遇到你了。

好啊,既然如此难得遇到我,那今晚咱们就好好喝几杯了。

让肖杰眼前一亮的是,莲花从包里拿出两个木碗。那木碗拳头般大,像两个小窝窝头,呈黄褐色,还依稀可见古旧的木纹,看上去古色古香,尚能嗅到淡淡的木质清香。

肖杰一只手拿起木碗在手中把玩,转了360度反复欣赏。

在哪弄到的木碗啊!不会是偷的吧!好熟悉啊!

哥,又冤枉人,有这偷的本事,还用成天陪笑吗?

好了好了,知道了。那你告诉我,在哪买的啊!这木碗我喜欢。

喜欢那就给你一个吧!

那可不行,我不能夺人所爱啊!肖杰两手一摊,一个无奈的眼神抛给莲花。

真的,你告诉我,哪儿能买到,我真的特喜欢,莲花,你知道吗?这木碗我小时候见过。

尽吹吧,你见过,在哪儿?莲花一脸惊悸。

田黄村,听说过吗?在金沙江边。

什么?田黄村,你不会说错吧!那一瞬间,像有一只狐狸拼命在她心中狂奔乱蹿一样,但莲花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她不想让肖杰看到自己内心的些许变化。

就田黄村啊!说来你也许不信,小时候我常待在那里,去我外婆家。可好玩了。

你外婆家?哇噻。你不是在胡弄吧!

见肖杰因说服不了自己而郁闷,莲花忙挥了下手说,好了,我信,我信,接着说吧!

受到莲花的鼓励,肖杰又开始他的讲述。

莲花,我告诉你,这碗我就是小时候在田黄村见到的,村里有个小女孩,好可爱,叫卓娃,她也会唱《留客歌》。唱得可好听了,对我那个好啊!我一辈子都忘记不了。我离开田黄村时,卓娃就是用这样的木碗跟我干杯,为我壮行的。

肖杰说着,先前的眉飞色舞瞬间消失,忧郁的浮云布满一脸。

而更让肖杰吃惊的是,在不知不觉间,莲花早已泪流满面。只见莲花就地拿起酒瓶,倒了满满的两碗酒,对肖杰说,哥,来,我敬你,我想为你唱首《留客歌》,只为你一个人唱。

莲花端起酒,清了清嗓子,就开始唱了起来。

听了九十九个姑娘的歌声

还有九十九个姑娘在等待

见了九十九个美丽的寨子

还有一个寨了在等待

……

肖杰听得入神,他的脑子里又出现了小时候在田黄村听到卓娃唱歌时的情景,那巍峨绵延的群山,那变幻莫测的浮云,那滔滔浪涌的金江,那片片甘蔗林,还有村里那一群可爱精灵的小朋友们,还有……他的灵魂又飞回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江边,那个弥漫着质朴浓郁乡情和乡音的村落。

肖杰还清楚地记得,九岁那年的暑假,城里工作的父母亲因为工作繁忙,把自己送到了田黄的外婆家,那时,田黄人都叫他的小名,虎子。肖杰每天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一起在溪水间摸鱼戏耍,一起在江堤上追逐打闹,把个村子闹腾得像是翻滚的江水。那个时候,一个叫卓娃的女孩,名字有点彝名的味道,肖杰就曾问过她为啥取这样一个古怪的名字,她说,她爹常在凉山那边贩猪儿卖,交了好多的彝族人,还和一个彝族大伯打了亲家,她这小名,就是那彝族大伯给取的。卓娃说着甩了下两条小羊角辫,灿然一笑,露出了一对洁白的小虎牙。让肖杰看得眼睛扑闪扑闪的。卓娃常常坐在江边的一棵黄桷树下唱歌,她会唱很多的歌,除了会唱汉人的上百支山歌情歌外,竟然还会唱对面彝族人的歌,这一点,足以让肖杰对卓娃佩服得五体投地。以至于肖杰看卓娃的眼神,都有些神性的光芒了。

那时,卓娃还教肖杰唱《留客歌》,可是肖杰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卖力地唱,也不如卓娃唱得好听。似乎这歌天生就该卓娃唱的。每当卓娃的歌声一响起,对面大凉山顶黑沉沉的浓雾就会慢慢变薄,像是一层青纱,最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头顶的天空中,云层也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不知何时溜走了,整个金沙江峡谷,一览无余地显露出来,两岸青山绵延,如两条巨龙盘旋,金沙江则像是一条脱缰的野马,滚滚东流。而卓娃的《留客歌》,顺着金沙江升腾的水气,直冲云霄,沿着金沙江的流水,一泻千里。那时,肖杰会突然觉得峡谷中异常的安静,安静得像是只有他和卓娃两个人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样。肖杰甚至觉得,卓娃这歌,好像是专门献给他的一样,心中竟然会生出一丝丝的悲凉。事实上,对于田黄来说,自己不就是一个客人吗?等九月一到,自己是必然得离开田黄的,一想到要离开这山这江,离开外婆,离开卓娃,肖杰竟然悲从心起,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就悄悄地流了下来。

肖杰还清楚地记得,他离开田黄的时候,站在江边的黄桷树下,卓娃就是唱的这首《留客歌》,唱得肖杰都流下了眼泪。更让肖杰难以忘怀的,是卓娃变魔术似的拿出了早已藏在袖子里的两个木碗。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保温瓶,倒出了白亮亮的,还泛着酒花的燕麦酒。把满满的一杯酒递给肖杰之后,自己也倒上了一杯。肖杰懵了,不知道眼前这个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的姑娘要玩什么把戏。说实话,对于出生于小城的肖杰来说,这样的阵仗确实让这个九岁的小男孩不知所措。不过,对于从小出生于川滇交界的卓娃来说,从小喝酒、唱歌那可是家常便饭。

虎子哥哥,你要走了,好舍不得你走。卓娃说着,端起酒碗靠近肖杰,要与他碰杯。

虎子脸一红,说不出话,转过头看着对面的大凉山。可尽管他转过头去,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卓娃呼出的热气。

我家就住半山腰那岩子上。卓娃用右手指了指自家房子的方向。接着说,记住了,下个暑假来,去我家喝酒哈。来,干杯。

虎子反倒像是一个羞涩的姑娘一样,十分腼腆的样子,不过,人家卓娃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能再推么,是不能再推的了。那一瞬间,虎子感到自己一下子长大了,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他一下子都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端起酒杯和卓娃碰了一下,仰头一口喝下了木碗中的燕麦酒。只觉得一阵恶辣,像是喝进了一碗辣子汤,那汤灌到哪,就辣到哪。虎子只感觉到天旋地转,都稳不住阵脚了,差一点一个踉跄摔下了江堤。要不是卓娃眼明手快,一把拉住虎子,难说就真的下江喂鱼去了。

多年以后,肖杰一想起人生中的第一次喝酒,都还觉得有些后怕。要是那次真的摔下了江里,就真的不可想象了。

莲花的歌声还没落,就已泪流满面。

哥哥,你是虎子?

妹妹,你是卓娃?

肖杰惊喜交集。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卓娃表面平静,其实内心早就澎湃激荡,心潮起伏,因为她最先认出了肖杰,而肖杰呢,直到莲花说破后,他才如梦初醒。

二十年前在内心中种下的美好记忆,在岁月的浸润下,瞬间绽放,来得突然,来得奇巧,两人都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像强力粘合剂粘住一样,无法分开。肖杰能明显地感受到莲花的心跳,此刻,肖杰觉得好幸福,他想,自己也许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十一

莲花竟然就是卓娃。这让肖杰万分意外,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他现在终于明白,自己为啥从一听到自家楼下传出莲花的歌声就如此着迷。

自那晚喝醉酒相互认出对方后,莲花和肖杰走得越来越近了,交往也日益多了起来,没有接待任务的晚上,肖杰总会约上莲花在望海公园边散散步,去暗无天日KTV蹦迪,去海边一角喝咖啡,每每在一起,两人就回忆小时候在田黄时那种天上人间的日子,那种诗情画意的感觉,两人就会无比陶醉,万般惬意。一来二往,肖杰和莲花的恋情就为众人所知。事实上,肖杰也没有要掩饰的意思,肖杰想这谈恋爱是自己的事,爱找谁找谁,只要不妨碍他人和社会,就没啥可顾忌的,再说自己也还算是收敛的,至少没在区政府大院公开抱着啃,还不至于到伤风败俗的地步,有啥了不起的。由于肖杰是这样一种态度,莲花反而有些担忧,她常说,哥,你现在是人家柳副县长的秘书,堂堂公务员,要不你还是别和我来往了,另找一门当户对的好了,免得拖累你,影响你的前程。肖杰就很生气地说,别再跟我讲啥前途,我这人喜欢自由,啥鸟公务员我本来就不想当,要不是老爹老妈硬逼着,我才不来考啥公务员,害得我学了五年的国际金融贸易也荒废掉,大不了,我辞职,带你下海经商,我才不相信养不活你。一听肖杰这话,莲花就更着急了,一脸忧郁地说,哥,现在生意不好做,你要真是这样的话,我还真不跟你来往了,会害了你,我会遗憾终身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总是为未来的走向说个没完。但有一点,肖杰心里是清楚的,那就是在莲花的心中,她永远装着肖杰,而且处处为肖杰着想。

肖杰和莲花的爱情,被乌蒙城的好些家庭当作反面教材教育自己的孩子,似乎一夜之间,全城人都知道了这一宗现代版的白马王子与灰姑娘的爱情故事。如果单从这爱情故事来看,应该没一点新意,关键的是,肖杰和莲花一直生活在小时候田黄村的温馨岁月里,他们一直想回去,回到在田黄村莲花给肖杰唱敬酒歌时的那种浪漫感觉,可是,尽管莲花在酒桌上很动情地唱了无数回,肖杰却再也无法找回当年的感觉了。

最近,肖杰和莲花的故事被县政府大院的爷们娘们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柳副县长的秘书肖杰爱上了歌女莲花,一时间成为一个热门话题,可谓到处流传,满城风雨。人们议论纷纷,私下里,有人说这肖杰被马踢破脑壳了,还是进水了,竟然会喜欢一个陪酒的歌女。有人说,那个莲花,一看就是个骚狐狸精,你瞧她看柳副县长那眼神,恨不得把人家柳副县长一口吃掉。有人说,这个肖杰,怕只是想忽悠下莲花,带着玩哈而已,他才不会娶这种破烂罐呢!这些流言蜚语,迅速传到了肖杰父母的耳里,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老两口郑重其事地找肖杰谈话,其父说,儿子,你好不容易考上公务员,现在又在政府办工作,还是柳副县长的秘书,得注意影响,你说说,去找一个陪酒女结婚,你值吗?咱们家现在有这个条件,你要找个女朋友,凭你现在的工作条件和你的长相,不说万里挑一,也可以做到百里挑一啊!肖杰说,咋说的这样难听啊,人家莲花咋了,不就是陪人喝酒,唱下歌吗?肖杰的父亲说,唱歌还嫌不够吗?你是大学生,自古以来,这歌妓你听说过吧!啥意思,还用我解释吗?肖杰的母亲不敢多说啥,在家一向是逆来顺受的,只叽叽喳喳地碎拌,不知说些什么,但那苦大仇深的表情,也是对肖杰一百个不满意,完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十二

一个傍晚,肖杰约莲花去爬城南郊的凤凰山,肖杰累得气喘吁吁了,莲花却脸不红心不跳。

你真是厉害啊!爬大山如履平地。

哈哈,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和我老家那些大山相比,这哪叫山啊!唉,不过,哥,感谢你陪我一起爬山,你别说,我还真是有种回到小时候在田黄村的感觉呢!

是啊,卓娃妹妹,那时你想过多年后我们会相爱吗?

莲花有些娇媚地伸手打了一下肖杰的肩膀,坏人一个,那时都还是小屁孩,哪懂啥情了爱了的,不过。莲花欲言又止。

啥啊,说嘛,别吞吞吐吐的。

不过,当年我曾想,要是有一天你能带我一起飞出大山,那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了。没曾想,还真有这么一天。只是……

只是啥啊!你说啊!

哥,我是觉得,你还是离开我吧,去找一个你父母喜欢,社会也喜欢的大学生女朋友。不然真的会害了你,我会愧疚的。

你尽说疯话啊,是我父母找女朋友还是“社会”找女朋友啊!你才怪了。我找谁,那是我的自由,与他们何干,与“社会”何干?肖杰故意把“社会”二字说得很重。

莲花被肖杰的话深深打动了,轻轻地把头埋在了肖杰的怀里,盯盯地望着肖杰。此时,斜阳染红了半边天,鲜红的余晖反射在莲花的脸上,像打了一层粉红的胭脂,粉嫩、娇羞、漂亮。肖杰禁不住轻轻地吻了下莲花的额头。

莲花,咱们走吧!离开这里,到深圳去。

什么?你再说一遍。莲花吃惊地站起身来。

哥,你疯了,多好的工作,考这公务员当中五百万大奖样的,那可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才能中上的,你咋能有这种想法啊!你还是离开我算了。

莲花异常生气,扭过头去,任由肖杰怎么说,她就是不吭气。

肖杰说,莲花,别这样,其实我早就想好了,我再也忍受不了你在酒桌上陪那些权贵们酗酒了,那是多么无聊透顶的事啊,你的容貌正像你的名字一样美丽,美丽得像一朵天山上的雪莲,咋能这样糟踏自己呢!我看着那些满口黄牙,酒气熏天,屁话连天的鸟人们,心里就来气。你知道吗?你喝醉酒那天晚上,我差一点控制不住,要冲上去揍柳副县长。还好,我忍住了。要不,还真不知会发生什么大事。你知道吗?我不想在乌蒙城给我父母丢脸,更不想给他们惹事,你知道,我父母都是当了一辈子小公务员的人,身上的所有楞角都要被磨平了,磨得胆小如鼠。要不,凭着我读大学时的火爆脾气,像柳副县长和吴副主任那样的鸟人,早睡在我的拳头下了。

听了肖杰一席话,莲花早已泪流满面,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依偎在肖杰怀里不停地抽泣。

夜,已经深了,把莲花和肖杰紧紧地裹在一起。

十三

令肖杰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天,莲花离开了乌蒙城。

莲花给肖杰发来了一条微信:

哥,我走了,对不起,我选择了离开,因为我觉得,与你的前途相比,我们的爱情应该让步,或许,此生做知己,更能封存卓娃和虎子在田黄村的那段纯真友谊。我不想破坏它。男人是需要事业的,你千万不要辞职,要知道,千军万马都在进军公务员,你决不要放弃,更何况,你小小年纪,就已经是县政府办的秘书了,以后会前途无量的,我希望你以后成器了,做一个老百姓打心底里喜欢的官,让他们都能在天底下自由自在地歌唱,而不是像我,只能成为一个靠卖笑为生的歌女。

哥,我和你不一样,是个自由职业者,你别牵挂我,田黄村有句老话,说天干饿不死手艺人,感谢田黄村的山山水水,让我会唱一嗓子好歌,靠着唱歌这个绝技,我在任何一个城市,都不会饿着的。我还梦想着有一天能走上星光大道的舞台呢,那个舞台好大好漂亮。

哥,我走了,你一定要听父母的话,做一个孝道的好儿子,做一个好公务员,好官。

哥,我很想现场再为你唱一首《留客歌》,可是,以后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打开微信吧,那里有我为你唱的歌。

肖杰几乎是在晕头转向的状态下看完莲花发给他的微信的,他只觉得眼冒金星,心跳加速,觉得有一种巨大的爆发力在胸中奔涌。

肖杰打开了微信,手机的扬声器里开始传出莲花甜脆但却无比忧郁缠绵的歌声:

听了九十九个姑娘的歌声

还有一个姑娘在等待

……

肖杰再也听不下去了,泪水决堤般模糊了他的双眼。

责任编辑 刘永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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