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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清中国当前面临的六大问题

2017-10-09厉以宁

江淮论坛 2017年5期
关键词:红利陷阱改革

厉以宁

一、“红利”的新源泉

新的“红利”不可能自发地涌现。在原有的“红利”消失以后,新的“红利”不可能自发涌现。这是因为,如果没有一种新的体制或新的机制,新的“红利”就缺乏相应的机制、体制,涌现是不可能的。

“红利”的新源泉首先蕴藏于新的体制之中。这表明,必须有新的体制,才能产生新的机制,新红利才会出现。新体制、新机制就好像一种新的制度环境,不仅能催生新红利,而且能保护新红利的获得者。资本不足,再聪明的创业者都无能为力。而有些场合,不怕融不到资,只怕融到资以后也不知道如何用好这笔资金。有眼光、有作为的创业者同其他人的差别正在于会不会用好手中的资本。

“红利”的新源泉也来自亿万群众和千万家企业的活力。那么,“新红利”的获得者是些什么人?他们就是亿万群众,就是千百万家企业,包括不同所有制的企业。他们在新的体制和机制下,发现了发展机会,同时认识到自己必须抓紧机会而不能放弃机会,这才有可能得到新的红利。

有了新体制,再加上群众和企业有活力,新的“红利”就会涌现。“新红利”如何在经济发展中不断涌现并把经济社会引向新的方向,既不能放松每一个有志于创造和盈利的群众和企业的拼搏,也不能把致富和发展的信息局限在狭小的圈子内。必须在新体制的激励下使群众和企业的活力充分发挥出来。

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供给侧改革,主要是结构问题。长期以来,人们认为结构调整好像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实际上没有那么容易。补短板、降成本、去库存、去产能、去杠杆,这些都是改革的内容。

西方经济学包括西方的发展经济学不会谈这些问题,因为他们的目标是发展资本主义经济。而我们的经济仍然是社会主义的,这一点上区别很大。中国改革难,就在于在社会主义的大方向下,怎么样把中国经济形成一个重效率、重质量的发展方式,这是一个关键。而这个要成功是很困难的,必须投入比较大的力量。

举一个例子,改革怎样补短板,这不是很容易的事情。补短板是以产业作对象的,而不是以企业作对象的。假设一个行业有三个大企业,补短板就是通过产业政策帮助整个产业创新、升级,而不是一个企业的问题。否则一个企业改好了,另两个企业的短板可能更严重了。改革应是全局的。

在结构性改革的过程中,金融需要有效发挥作用,促进整个行业的改造。如果只给一个企业贷款,而对另两个企业不管不问,那么这两个企业就只会更差。所以说,供给侧改革是一个全局性问题,一个渐进的过程,不要图太快。否则只是把个别企业搞好了,另外的企业垮了,结果还是与不改一样。降成本也是一样的道理,一个企业的成本降下来了,这个企业可能就好了,但另外的企业怎么办?

产业升级与补短板,应该着重于产业,当前主要是制造业。服务业也需要改革,但制造业最重要。中国的问题,如果制造业没有全行业的产业升级,改革会始终是慢的。

三、中国正悄悄地进行一场人力资本革命

当前中国正在发生极大的变化,这变化在什么地方?就是中国正在悄悄地进行一场人力资本革命。

过去人家常说,中国人口红利已经没了,廉价劳动力不够了,中国改革的红利也枯竭了,能够改的都改了,这些看法都不正确,中国正在涌现新的人口红利和新的改革红利。在人口红利方面一个巨大的变化,是农村正在进行的土地确权、土地流转,在这个基础上出现了一个新名词叫“城归”。海外留学几年回来以后报效祖国找工作的叫“海归”,现在出现了“城归”。据官方公布的数字:外出打工现在又回到家乡创业的,大概是500万人左右,但我们去调查了几个省,发现远远超过这个数字,大概有上千万人,因为有些人回来不跟外面说,就没法统计到,自己开农家乐,办起了自己的果园。为什么会回来?有几个原因,比如考虑到夫妻长期分居会造成家庭的不和,小孩子长期没人照料没有父爱,家里的老人年纪大了,所以在外面工作了几年,而且交了一些朋友,积累了一些资本,更重要的是学会了技术,就回来了。

我考察的几个落后地区都有“城归”回到家乡创业。在贵州的毕节地区,原来就单纯地向外输出劳动力,后来职业培训又输出劳动力,现在是出现了回乡的高潮。我们在毕节的七星观镇,发现了一些新建的面包房,做蛋糕、做面包,而且生意很好。贵州人本来没有这个习惯的,现在都学会了,小孩子过生日要吃蛋糕,老人生日了要送蛋糕,这样一个新的行业起来了。我们还看到农业方面,现在全国各地出现了一个农民学技术热,进学习班,学农业技术。因为土地确权以后,农民有信心了,所以中国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名词——家庭农场。过去没有家庭农场,美国、加拿大、荷兰、丹麦等很多国家有,中国没有,但是现在有了。老的在学,年轻的更要学。按照这样的观念,有些地方还感到土地不够。所以中国的人力资本在变化,很多人把职业技术教育推到农民当中去了。这个巨大变化,大家想想,四千万外出的农民中,有四分之一也就是一千万左右回来在家乡创业了。

我在陕西考察时发现,为了保证北京、天津用水的安全,汉江边上新建了丹江口水库,汉江水流进了丹江口水库。为了保证这股水是清的,汉江两岸不准用化肥、不准撒农药。最好不要种稻子,要种稻子的话,可以用有机肥料,不能用化肥,不能打农药。

汉江岸边好多县,其中一个县叫西乡县,它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它把岸边所有的土地开发出来种茶树,因为它是全国富硒茶的生产地。一听说家家不种粮食、不用化肥,改种茶树了,在外打工的都回来了,因为种茶树需要劳动力。农民工回来以后种茶树,茶树不施化肥、不施农药,精心照料,种茶、收茶、摘茶、加工一条龙,劳动力需求量很大,这些劳动力都成了优秀的茶叶工人,就业问题解决了。

四、要对当前的创意、创新、创业有新认识

第二个巨大的变化,就是创意、创新和创业。而且这个变化跟我们以前书本上学到的是不一样的。西方经济学里讲“创新”这个词是一百年前缘起奧地利,后来移居美国的经济学家熊彼特提出了创新的概念。但是一百年前是工业化刚开始,跟现在不一样,现在是信息化时代、后工业化时代,他的观点能够说明问题吗?举几个例子。比如他说现在的创新还是跟过去一样。什么叫创新?生产要素的重新组合叫创新。生产要素的重新组合,这对我们来说,那是过去几十年工业化刚开始时制造业需要重组。但是今天这样行吗?远远不够,今天是信息重组,信息重组才有创新,不是单纯生产要素的创新。过去,把两个企业一合并就创新了。现在,信息不足不行。再比如说,过去的观点是如果你要创新,要看准发明家的发明,然后想办法买它过来,用到经济生活中,就成了创新。比如电灯,买到专利,我来办电力公司。今天不是这样,今天重在创意,无数青年人现在忙于创意,有创意是最要紧的,有了创意以后,资金自然就到了,因为很多资金找不到出路了,就在寻找谁能够提出新的创意。中国的一句老话叫“失败是成功之母”,这话有道理,但是远远不够。关键在思路的转变。思路不转变,失败永远是失败,会成功吗?不会成功。思路改变了,新的成功就来了,就会带动更大的成功。所以这种情况就是:现在成功是成功之母,这才是今天的创新。endprint

再过几十年以后,情况会是怎么样?很明显有一条,消费不是现在的消费模式,投资不是现在的投资模式,就业不是现在的就业模式,就业很可能是不要写字楼的就业,在自己家里只要有一个电脑,你的合同我承包完成。很多是会变的。还有企业家会有什么变化?今后的企业家主要是某一个新领域的引路人,不一定是现在这样的企业家。现在的企业家中有创新、有改变的地方,但同样有他不愿意改的。将来的企业家是引路人。这就是现在发展的新常态。认识中国的国情,你要对当前人力资本有新的认识,要对当前经济中出现的创意、创新、创业有新的认识。

五、宏观调控的方向

在新常态的过程中,不能没有宏观调控,但宏观调控应该分两个层次来讲,第一个层次,就是宏观调控是为了物价的稳定,这是最早的。因为货币流通量是重要的,要知道货币流通量多少,必须让它跟经济增长率相配合,所以宏观调控在控制货币流通量多少,如果货币流通量多了就会发生新的情况,新的情况就是指在经济增长率的允许下发行多少。事实证明这个观点是不对的,因为这个观点把经济都捆死了,很多因素在变化,人们如果是死守着按经济增长率控制货币流通量,最后会发生通货紧缩,通货紧缩的害处比通货膨胀还要大。

在结构性调整当中,一定不要再回到高速增长。高速增长在任何国家不能持久,中国能够维持中高速增长,6.5%~7%就行了,说不定再过十年以后还在变呢。经济增长要去除路径依赖。“路径依赖”这四个字是发展经济学的名词,就是说走老路更保险。连猴子都知道路径依赖,这是一个很有名的试验。一个笼子里关了几只猴子,挂几根香蕉在铁丝笼子外。猴子一看有香蕉就去抓,它一抓到香蕉,高压水泵就往下打,打得猴子痛极了退回来。试了几次再放,没一只猴子再去动香蕉。换一只猴子,其他猴子会告诉它你别去摸,它没有经历过,刚要去摸就被打了。以后猴子再放进来,就不会再去摸香蕉。这就是路径依赖。在今天的情况下,思想要解放、观念要转变,要打破路径依赖。

所以这个问题要引起人们的注意。现在在中国要谈宏观调控,主要是谈三个问题,第一,重在预调,发现苗头做在前面;第二,重在微调,不要大幅度波动;第三,结构性调控,有重点、一贯式的调控,而不要像过去一样大水漫灌。过去已经吃过亏的,大水漫灌的坏处是浪费了资金,精准扶贫就是滴灌的表现,一定要做到这样。

我们在贵州调研,发现毕节能够走到今天,跟宏观调控思想有密切关系。首先,重在规划,山上人要下来,不愿意下来,就盖几套房子在山下,让山上人下来住,试试看,是不是比山上好。这样慢慢推下去。房子要盖得符合要求,不然山上人以后又跑到山上住了。有下过山的人反映住那个楼一点都不舒服,不能养猪,也不能养鸡,小孩每天吃的鸡蛋都无法保证,所以一定要针对情况扶贫,即精准扶贫。

所以路子有很多,在中国的宏观调控的时候,一定要懂得精准。

六、中国不会陷入“中等收入陷阱”

中等收入陷阱的概念,是世界银行2007年报告中提出来的。报告说,拉丁美洲的墨西哥、阿根廷、智利等国家,东南亚的马来西亚、菲律宾等国家,在中等收入的道路上前进时落入了中等收入陷阱,经济长期停滞不前,停留在中等收入阶段。

世界银行这个观点对吗?这是似是而非的观点,并没有充分的证据来说明这个问题。实际上别相信它。真正的陷阱是在任何收入阶段都会有,而全世界最普遍的是低收入陷阱。低收入陷阱,很多国家人均GDP在1000美元,顶多2000美元上下就徘徊不前了。多少国家,长期都在最贫穷国家之列。

过了中等收入陷阱,难道从此就一帆风顺了吗?不可能。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就是希腊,12000美元是中等收入和高收入之间的界限,希腊当初人均GDP达到12000美元时,世界银行发电报祝贺,后来到了2万多美元时,希腊经济停滞、下降了,高收入一样也会有陷阱。再如日本,人均GDP到4万美元时就长期停滞不前。

世界银行提出的这几个国家陷入中等收入陷阱,至少有三个原因。第一,存在着发展的制度陷阱。这些国家在前期发展的时候就应该解决的问题没有解决,如土地问题没有解决。当时拉丁美洲国家都是大地产制度,当初应该给解决而因害怕没有解决,越到后来越难动,这就充分证明了改革阻力越拖就越大,拖的时间越长就越难改,现在改就不行了。

第二是社会危机陷阱。土地问题没有解决,贫富差别就难以解决。拉美国家无论是执政党还是在野党,都提出过办法,但是都不能得到大家的支持,因为大地主对无论哪一种方案都不同意,结果社會处于绝望的状态,就出现了“极左”派,他们提出将大地主的土地全部没收,这样一来就受到政府的镇压,但是他们还是提这样的口号,结果社会就乱了,地下组织、“极左”派等等什么派都有,没有精力来发展经济,社会危机陷阱就此形成。

第三个是技术陷阱。这些国家也知道技术不突破、不创新,没有办法使经济进一步发展,可是人才都外流了,拉丁美洲国家派到美国学习的,后来自己考取美国、英国大学的专家也不回来了。而且他们对于资本市场认识也不足,本来这些国家资本就先天不足、后天失调,而且老百姓的观念是旧的,仍然将房地产看作是第一财产,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这里去了,技术创新谁都不感兴趣,也没有人搞了,这样就造成了中等收入陷阱。

中国不但要防止掉入中等收入陷阱,而且即使今后进入高收入阶段,也要防止出现停滞状态。中国现在的改革,包括土地的确权、收入分配制度改革、城镇化,还有国有企业改革、民营企业转型,都表明了中国完全可以避免陷入这种陷阱,包括今后进入高收入阶段,也可以避免。

《华盛顿邮报》2010年9月份登了一篇很长的通讯报道,用了一个很吸引人的标题,叫《美国究竟应该害怕中国什么?》。文章说,害怕的不是中国GDP的增长,认为中国GDP的增长不足担心。文章从中关村谈起,中关村有一些咖啡店,其中一个咖啡店在北京大学南面不远。这个咖啡店有几十张桌子,每天都挤满了人,每张桌子都有三五个人在那儿喝咖啡,这些人是名牌大学的博士、博士后、年轻教员,还有就是科研单位的一些年轻研究人员,还有一些民营企业家,他们在那里喝咖啡,谈的是创意、创新、创业、专利这些东西。这让记者想起30年前比尔·盖茨跟乔布斯都是大学城咖啡店的座上客,中国这些力量不可阻挡。文章登出不久,德国《镜报》记者也发来文章,说在中国有这种咖啡店的不只是北京中关村,上海、西安都有,广东也有,只是没有被我们发现而已。这些代表了中国的希望,中国的希望在加以突破,我们需要一个创新时代。创新的动力在广大年轻人中间。

因此,我们的改革要逐步将民间的积极性调动起来。民间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进入创新的高潮、创业的高潮,这就是中国真正的希望所在。

(责任编辑 吴晓妹)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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