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恩师金声伯先生
2017-09-29项正伯
金声伯先生是我的恩师。在江浙沪地区,他是家喻户晓的评话表演艺术家,也是一致公认的大家,受到广大听众的喜爱。他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也留下了许多经典佳作。
1980年,我考上苏州评弹学校学习评话专业,成为评弹学校复校后(“文化大革命”期间中断办学)的第一届学生。入校第二年,学校安排我拜金声伯先生为师,学说长篇评话《七俠五义》。对于我这样的学生来说,能够拜名家为师是当时最大的愿望。我真的是太幸运了!衷心感谢学校的领导和老师,特别要感谢评弹学校党支部书记、评弹理论家夏玉才先生,是他推荐介绍并最终促成了我拜金声伯先生为师。
我本名项小洪,先生帮我取艺名项正伯。拜师的时候,正好陈云老首长指示评弹要“出人、出书、走正路”,取一个“正”字,表示先生希望自己的学生要走正路,要正派、正直、正气,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要有正能量!“伯”代表我是金声伯的学生。这个名字至今已经用了36年,延续36年的师生情缘却因不久前先生的离去而顿然终止,令我无限伤感悲痛。
金声伯先生人称“巧嘴”,我觉得他的“巧”主要体现在这几个方面:
一是说法“巧”。他的说表口齿清爽、口俏讨巧,注意节奏快慢、抑扬顿挫,声音动听,听众感觉特别自然亲切。相同的书目他每次说来都不一样,每次都有新意。他要考虑不同的听众对象,不同的听书环境,不同的书情内容,再采取不同的说表方法。
二是语言“巧”。他非常讲究对语言的组织铺排,用词丰富生动、语汇简洁精练,没有重复,而且风趣幽默。
三是起脚色起得“巧”。他起脚色一般不起足的,只是显一显,人物、脚色就出来了。他多次和我讲过:我们是在说书,不是在唱戏。听众也是来听书的,不是来看戏的。所以起脚色只要显一显,听众知道就可以了。说书说书,主要还是要“说”,要讲得真有道理。
第四是用劲用得“巧”。我们有一句行话叫:“大书一股劲,小书一段情”,意思就是听大书主要是听一股劲,听小书就是要听一段情。一般评话演员在台上都是很用劲的,有的甚至用劲用过了头。先生说书的时候是该用劲的地方用足劲,该点到为止的地方绝不过度。他用的是巧劲,效果可以说是“四两拨千斤”,因此听他的书不觉得吃力,会觉得非常轻松惬意。
还有,就是放噱头放得“巧”。大家都喜欢听他放“噱头”。噱头,是苏州评弹艺术中一个十分重要的艺术手段,评弹界有两句经验之谈:一是“噱乃书中至宝”,二是“一噱遮百丑”。噱头有“肉里噱”“外插花”“阴噱”“小卖”等等。先生放噱头最多的就是“小卖”。他常常和我说,放“小卖”噱头,就是要在一两句话当中出噱头、出效果。放“小卖”噱头,听众笑最好,听众不笑,演员在台上也不会觉得尴尬。他放的噱头,都是来源于生活,时代气息浓郁,并且注重人物性格,注意故事情节,讲究品位档次。他放的噱头,既有效果,又有回味,还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大家都说,他放的噱头就像吃青橄榄一样回味无穷。当场笑过之后,回到家里想想还会笑。这就是金声伯先生噱头之“巧”!
金声伯先生的评话艺术成就非常全面,说表、噱头、面风、手面、动作、脚色、表演,可以说无一逊色,毫不夸张地说,听他的书真是一种艺术享受。听金声伯说书,非但有劲,而且有情。随便什么书,只要一到他的嘴里就好听。他说的《包公》《七侠五义》《水浒》等传统书目,以及《江南红》《顶天立地》《大闹走马口》等现代书目,都受到广大听众的欢迎和喜爱。听他的书,只觉得好听、有劲,听了还想听,可谓百听不厌。
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传承人、中国曲艺牡丹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金声伯先生始终坚守和热爱评话艺术,希望这门艺术得到更好的传承和发展。虽然年事已高,近年来他仍不断研究说表语言、流派唱腔、评弹理论等,经常和我,弹词名家邢晏春、邢晏芝,滑稽名家张克勤,昆剧名家林继凡等曲艺界、戏剧界同行好友交流切磋评弹艺术,传授宝贵的舞台实践经验,提携指导后辈学生。金声伯先生始终关心着评话表演存在的问题和改变困境的方法。他认为,评话绝不是简单地“用苏州话讲故事”,评话艺术既要坚持传统,更要跟上时代,要符合当下的审美,才能争取更多的听众。他常说,只有跟上时代,评话才能成功,苏州评弹才能成功。
我与滑稽名家张克勤都是金声伯先生的学生,两个人经常在一起探讨交流、切磋技艺,以融合评话、独脚戏、相声、小品的艺术形式,通过思考和实践探索如何在坚持传统的基础上创新发展评话的表演方式。这与金声伯先生的想法不谋而合。先生鼓励并指导我们排演创新评话,于是有了评话《尊师重道》的成功。节目借鉴了独脚戏、相声、小品的多种表现手法,开场仅三言两语便切入故事正题,短短12分钟的节目巧妙地制造了多个高潮。首度合作,就旗开得胜。此后,我与张克勤两人二度合作评话小品《二夫夺美》,当年78岁高龄的金声伯先生不辞辛劳,排演加工并与我们同台演出。《二夫夺美》有着鲜明的时代特色和创新意义,产生了很大影响,在评弹界传为佳话。
在2017难忘今“小”苏州电视书场春节评弹特别节目中,我和张克勤联袂演出评话《夜走卞家疃》,现场效果很好。很多观众看了以后觉得还不过瘾,又赶到评弹博物馆的元宵联欢会现场,再度观赏我们的演出。这个节目也是经先生的指导和加工,借鉴了相声、小品的表演手法,使观赏性有了新的突破,给评弹观众和业内行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金声伯先生的去世,是苏州评话和苏州弹词的损失,也是传统曲艺和优秀文化的损失。先生走了,留给我们的是无限的怀念。他的艺术形象和精神财富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