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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先生与我父亲的一次通信

2017-09-28俞声恒

南方周末 2017-09-28
关键词:讲义桃花源记中文系

俞声恒

我的父亲俞启崇先生是历史学家陈寅恪先生的表侄,寅恪先生的母亲俞明诗是我祖父俞大经(字半江)的亲姑姑。我的曾祖父俞明观(又名明鼎,字用宾)36岁早逝于湖南洪江县县令任上,留下四个儿女(当时我祖父才六岁),遂由伯曾祖俞明震、叔曾祖俞明颐分别抚育一男一女,他们姐弟四人后来都在南京头条巷的俞园及散原精舍(1900年后,陈三立自号散原),与堂、表兄弟姐妹一起生活、读书,长大成人。我祖父由伯曾祖俞明震抚养、教育,又被送到日本留学,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经济科。

我祖父回国后,遵从伯曾祖的媒妁之言,入赘江西萍乡喻兆蕃家,与表哥陈隆恪(陈三立次子)成了连襟,更是亲上加亲。此后,我祖父母主要生活在江西、湖南,我父亲小时候曾经跟随散原老人及姨父陈隆恪一家同居庐山牯岭,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见过上山省亲的寅恪先生,此外和寅恪先生见面的机会并不多。相比之下,我父亲和寅恪先生的哥哥隆恪先生、弟弟登恪先生倒是常见面,因为他们与我祖父一样,同是江西萍乡的女婿(登恪夫人贺黔云,也是萍乡人),大部分时间都居住在南方。

1954年,抗美援朝战争进入尾声,我父亲从中南空军部队转业。参干之前,他是湖南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因为院系调整,湖南大学中文系被分拆,分别并入武汉大学中文系和湖南师院中文系。转业后,他作为插班生进入武大中文系1953级继续学业,得以和在武大担任文学院院长的陈登恪表叔朝夕相处。

1956年下半年,我父亲开始大学毕业论文的准备工作。在确定以陶渊明诗作为研究对象之后,除了大量查阅资料、制作索引卡片,他还经常请教登恪先生。登恪先生知道寅恪先生做过陶渊明的研究并且发表过文章,建议我父亲向寅恪表伯请教,我父亲于是给在中山大学任教的寅恪先生写信求教。寅恪先生很快给他回了信,随信还寄来自己的数篇文章。寅恪先生寄赐的文章,分别是《桃花源记旁证》清华学报单行本(1936年1月),《读连昌宫词质疑》清华学报单行本(1933年6月),油印本讲义《元白诗证史参考资料·桃花源记旁证》(未署时间),铅印本《读东城老父传》《读莺莺传》(两篇文章前后顺排,刊物名称和刊发时间均待考)。遗憾的是,寅恪先生的回信后来在动乱时期被抄没,内容也就不得而知;庆幸的是,寄赠的文章一直保存完好,铅印本《桃花源记旁证》上寅恪先生的亲笔题字依然清晰可见。

也许是因为得到了高人的指点,也许是因为确实下了一番苦功而心有所得,我父亲的毕业论文《陶诗“忠愤”说新证》虽然长达3万多字,仍然在毕业当年就全文发表于山东大学《文史哲》杂志上(1957年10月号)。在那个年代,全国的文史刊物极少,掏钱有偿发表文章或“走后门、打招呼”之类的风气在学术界听都没听过。一个大学应届毕业生的毕业论文,能与大名鼎鼎的历史学家罗尔纲的文章同期刊发,也难怪我父亲后来向我提起此事时还面有得色呢。

再后来,我听一位有意收集清华大学旧讲义的收藏者说,当年清华大学讲义每次印数大约在500份左右,除了发给学生做教材,剩余下来的主要用于同行间的学术交流。岁月荏苒,当年的清华讲义幸存于世间的数量也不是很多了,而留有寅恪先生手迹的更加值得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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