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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体环境与文学的未来

2017-09-28刘大先

文艺评论 2017年4期
关键词:媒介文学

○刘大先

新媒体环境与文学的未来

○刘大先

在非虚构电影《我的诗篇》公映前的2017年1月10号到1月11号,一个名为“我的诗篇:24小时诗歌生存挑战”的活动,由跨界诗人秦晓宇和诸多媒体名人一起就“诗人能否生存?诗歌能否生存?”的问题进行了讨论。其中,尤以因“逻辑思维”而在新媒体界影响颇大的罗振宇的一些观点引发了极大争议。在罗看来,诗歌就是任何表意工具的创造性使用,所以网络段子、广告文案都是当代的诗;诗歌应当获取商业利益,诗人如果无法从商业那里获得利益,那是诗人的无能……①尽管秦晓宇为诗歌(实际上也表征了广泛意义上的文学)作了一些辩护,但罗的言词无疑带有震惊效应,代表了媒体“主流”的一种看法,嗣后徐敬亚、于坚、孙文波、陈东东、臧棣、徐沪生等一些诗人和批评家也在自媒体上各自作了批评性回应。姑且不论争论双方各自的立场与观点,这个事件本身让人回想起1999年关于诗歌的“盘峰论争”②。但如果说“盘峰论争”上“民间立场”的于坚、伊沙等以基于“日常生活”和“中国经验”的口语写作,反对以西川、王家新为代表的“知识分子立场”的“技术化的”、与主流意识形态合流的普通话写作,还属于由于诗歌观念与技法上的分歧而导致,尚且限于文学界内部,此次由于“打工诗歌”的电影而在新媒体上造成的争鸣,无疑已经溢出了文学圈,而成为一种社会文化事件,其中推波助澜的显然是媒体的广泛传播和意识到的文学认识论的转变。其后果是放大了争鸣各方有关文学的巨大观念差别和断裂性认知,来自文学的对于自身在新媒体时代的焦虑昭彰显著。

危机感主要来自于“数字化生存”的语境,按照尼葛洛庞帝(Nicholas Negroponte)的说法,工业时代是原子时代,带来了机器化大生产观念;信息时代的大众传媒辐射面既大,迎合面又小;而后信息时代则是一个真正的个人化时代,它将消除地理的限制,实行非同步的交流方式,进入到“随选信息”(on-demand information)的生活。③这种20年前预言的数字生存环境已经成为当下可见可触可感的现实,如同一切变革一样,在带来便捷与希望的同时也会触发某些既有事物存亡绝续的忧患——危机感来自于实际的危机。20世纪90年代中期网络技术进入到中国并在世纪之交开始普及,冲击了现代以来形成的颇具精英意味的文学观念。网络的数字化技术意味着媒介文本内容可以和物质载体相分离,大量的文本数据可以压缩到很小的存储空间,并且与模拟格式相比可以更容易、极快的速度、非线性的方式进行处理信息。传播与更新速度快,量大、成本低、内容丰富、贴近日常、全球传播、检索便捷……这一系列的特点带来了新媒体环境的信息海量性与共享性,从而使得文学的从业人员门槛降低。这是一种精英下移的文学民主化,在特定的方式中解放了文学的生产、传播与消费。

新兴的“网络文学”虽然一直有着关于它的界定的诸多争议,但经过数年的发展,已经成为新世纪中国文学生态中不容忽视的一个版块。如同一位观察者所说:“新世纪文学在新的变异中逐步形成新的格局,即以文学期刊为主导的传统型文学、以商业出版为依托的市场化文学(或大众文学)、以网络媒介为平台的新媒体文学(或网络文学)‘三足鼎立’。”④这种描述还是以既定的文学话语进行的现象扫描,其实新媒体已经远超一种载体或媒介,而让自己也成为信息的一种形态,并发展出自己的美学风格和接受方式,乃至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关于新媒体文学,最晚近的例子是宁夏的回族农村妇女马慧娟,她在劳作间隙用手机码字在qq空间,进而成了小有名气的农民作家,除了在网上,陆续还有十几篇文章发表在《黄河文学》和《朔方》等传统纸质刊物。⑤而2014年10月余秀华的诗歌《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经过《诗刊》的微信公号发布后,很快掀起了一股热潮,“穿过大半个中国……”成为广布人口的流行句式,进而她的诗集出版,自己也改变了原先的生活轨迹。2015年则被称为IP元年,一系列在文学网站上诞生的作品,开始向电影、网络剧、电视剧、游戏、玩具等衍生品行业拓展。2016年3月25日发布的第十届作家富豪榜“网络作家榜”上,冠军唐家三少的年度版税就达1.1亿元,天蚕土豆、辰东等排名在后的也达到三四千万。⑥这些网络作家的名字对于从事文学批评和研究的大多数人而言是陌生的,而他们所创造的产值则让那些久负盛名的“严肃文学”作家难以望其项背。如果说马慧娟、余秀华尚且需要最终以纸质出版物或进入到体制化文学组织中获得“认证”,大量网络作家则向更为多样的文化产品形式进军了,反过来是官方文学机构需要主动采取“招安”式的收编将其中代表性的成员纳入到既定的文学系统如作协或文联之中。

进入到作协或文联体制,对于新媒体文学作家而言不过是踵事增华、锦上添花,因为这种文学生产已经波及到更为多元的呈现形态([电子]书籍、[电子]杂志、Mook、漫画、电影、手游等),文字形态只是其中的一种,而其生产与再生产过程中体现出来的交互性也日益改写着近世以来我们关于文学的认知。在那种认知中,文学的方式是文字书写,技术支撑是印刷业,政治动力是民族国家,意识形态是资本主义与(小)布尔乔亚美学,这是特定历史语境中的产物。如果以传播方式划分,文学自身也经历了人际传播的口头文学和大众传播的书面文学。文字较之于声音、视觉较之于听觉,有着文本上稳固、接受中反思、空间上广阔、时间上恒久的特征。⑦文学真正意义上的大众传播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所谓的“印刷资本主义”密切相关,“资本主义、印刷科技与人类语言宿命的多样性这三者的重合,使得一个新形式的想象共同体成为可能”⑧,因为在民族主义和民族国家情感与精神塑造中的作用,文学在现代的地位陡然提升。中国现行的文学体制也是内在于宏观的民族国家现代性规划之中,从最初仿效前苏联的建制,到此后明确的社会主义文学构建,仍然属于书面文学文化的脉络之中。

但是新媒体和全球化改变了这一景观,安德森谈的媒体更多是报纸,新媒体语境的全球化中,因为交互网络技术和信息终端的发展,“所发生的事情的范围又扩大了,人们被想象成为世界的公民”⑨。虽然按照大部分学者的看法,“目前(当然也在不久的将来)民族和国家的领域,即使不再居于决定性地位,也将始终保持着中心地位”⑩,但虚拟世界的共同体反作用于现实并且已经日益改变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就如同鲍德里亚所说的拟像(Simulacra)的“超真实”正在日益置换真实。⑪即便我们搁置更为宏观的议题,回到由新媒体尤其是网络文学所带来的一系列关于写作、传播与阅读的流程中,也可以清晰地看到这种变化的深刻和广远。

新媒体技术首先带来的是速度与体验的即时性。审查和编辑机制的松散,让写作变得容易而轻率,理论上,写作成为懂得基本技术和识字者人人可为的行动。书面文本的阅读行为,也转化为计算机、手机、平板电脑终端的浏览行为。浏览与阅读的区别在于,巨量信息和不断涌现的链接让字符的视觉接触迅疾而顺滑,思考与反刍时间缩短,“轻阅读”出现——它不再伴随着潜在的内在理性声音,而更多是由目光扫视形成的即时反应。沉潜深思被娱乐快感取代,生理上的潜移默化让写作与接受两者都变得碎片化。其次,写作与阅读双方的交互性。它体现为用户注册、传播沟通、文本解释的多重互动。这直接导致“用户产生内容”兴起,随之改变的是传统意义上受众地位的变化。受众不再是印刷时代那些接受写定文本的被动者,而是充满个性、目的与选择主动性的消费者:他们通过迅疾的意见反馈,在一定程度上能改变正在进行中的文本的走向;社群化了的粉丝会形成广场效应,而写作者在金钱的内驱力和内容更新的鞭笞下,像个无法停转的机器齿轮一样不停运转。这是一种詹金斯(Henry Jenkins)所说的“参与性文化”,某种程度上可以弥补资本所造成的文化产权私有化带来的损害。⑫第三,由于在上述共享媒体的交互逻辑中用户被赋权,共享经济正在媒体融合中成为影响到文学的经济形态,不仅生产者主动建构附属市场(比如网络小说——舞台剧——电影——玩具手办),召唤接受者持续性的参与和投入。消费者也会积极参与到生产之中进行自我表达和创造,在很大程度自己也成为生产者,即生产消费者(Prosumers)。“新媒体和通讯技术已深刻改变了消费者与文化产品之间的互动方式,改变了消费者作用于文化产品的方式”⑬,受众不仅仅是意义生产者,通过戏仿、恶搞、挪用、盗猎、转化、同人志等方式,也加入到再生产文化的过程中。比如利用原有漫画、动画、小说、影视作品中的人物角色、故事情节或背景设定等元素进行的二次创作,如江南借用金庸小说人物与情节创作的《此间的少年》,还有像新垣平戏仿学术文体文风的《剑桥倚天屠龙史》那类无法用既有文类划分的作品。它们表征的已经不仅是亚文化问题,而是在新媒体环境中,整体性文化生态的变化——一部分文学写作的资源由既定文本与虚构的世界观构成,它来自于符号世界与隐喻界,而并不一定是现实世界或象征界。

在这种语境中,新媒体时代的文学其实并非“三分天下”,而是日益分化为两大部类。一类是产生于网络语境中的文学,我称为“数据文学”,它以点击和流量为旨归,背后是对于利益的追求,传统文学的教化、认知、审美、娱乐等功能并不必然被排斥,但所有的一切都服务于走流量的目的。另一类则是在现代文学观念和系统中按照惯性运作的“书写文学”(至于工具或载体采用计算机、手机、网络并不重要),它根植于更为久远的文学传统,指向于复杂精神、幽微情感、细腻情绪、缜密观察、深度思考。在没有发明出更好的词语之前,借用旧媒体时代的文学术语,可以说这两类文学就是类型化与反类型化的文学。在公众为“大数据时代”的到来欢欣鼓舞的时候,其实也应该意识到大数据给文学带来的化约。根据分析家的说法,大数据时代分析信息时发生了三大转变:一是可供分析的数据更多,甚至可以处理与某个特别现象相关的所有数据,而不再依赖随机采样——那是信息匮乏时代和流通受限的模拟数据时代产物,二是追求精确度已变得不可行和没必要,只要掌握大体发展方向即可,三是无须寻求事物之间的因果关系,而应寻找相关关系。大数据告诉我们“是什么”,而不是“为什么”,“在大数据时代,我们不必知道现象背后的原因,我们只要让数据自己发声”⑭。但其实我们知道数据“自己”是不会发声的,它一定是在某种权力体系中发声。大数据这种不再追问、不再主动构建和演绎逻辑关联,而停留在现象关系的总结和归纳的思维模式,对于叙述而言是致命的——它不再叙述,而是展示,这必然使得深度模式和想象力瓦解,从而让杂多的信息洪流冲垮了文学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当我们想象全媒体的语境,“未来的LOT(万物互联)时代,一切皆成媒体,信息将在所有联网、在线状态中的所有物体上呈现、流动,人和信息的链接将无处不在,无时无刻”⑮,书写文学便很难有生存空间,它必须反大数据思维,反对均质化、简约化和美学平均主义。

这看上去是绝望的反抗,但问题倒没有那么严重。因为书写文学以其经验的独特性无法被数据文学所取代,这是其作为创造性精神生产的题中应有之义。文学与社会科学、自然科学的差异之处就体现在这里,它不追求通行的知识——事实上,在信息爆炸和便捷获取时代,知识已经贬值——而是追求智慧、洞察和启示,也就是想象力、思考力和超越性。它通过个性化的书写,导向心灵的自由,这在技术复制时代反而成为一种稀缺资源。即便从媒体发展自身而言,一种新兴媒体的出现并不会让老的媒体死亡,而是会让旧媒体成为自己的内容之一。在麦克卢汉乐观而建设性的设想中,“任何媒介(即人的任何延伸)对个人和社会的任何影响,都是由于新的尺度产生的;我们的任何一种延伸(或曰任何一种新的技术),都要在我们的事务中引进一种新的尺度”⑯。对于文学而言,则要在新的认知框架中界定文学的界限与批评的标准,发展出新媒体环境中的新感受力、新体验和新启迪才是文学的未来之道。

毋庸讳言,绝大部分当下的书写文学在面对现实的时候反应是迟滞的。如同我们在许多声称“现实主义”的作品中所看到的,绝大部分被书写的“现实”实际上来自于已经被媒体符号化了的关于现实的信息,作家们从报纸、电视、道听途说、支离破碎的现实编码中获取的不过是二手现实,然后根据这个二手现实进行书写。而二手现实即便是以大数据为基础的,也一方面摆脱不了狭隘化的宿命——通过大数据,人工智能式机器和兴趣社交圈将形成个人化的资讯过滤器,注意力集中在原本期待视野的阅读偏好之中,因而造成认知世界与真实世界的隔离,形成信息区隔,导致人们越来越活在小圈子中,“老是撞见自己”,公共事务、公共议题的探讨与个人的交际不可避免地减少。⑰另一方面,二手现实经过新媒体渠道的疯狂传播,往往形成“后事实”(Post-fact)氛围,即流言蜚语、谣传跟风盛行,事实变得不再重要,对于事实的解释才是信息流的主潮。⑱余华的《第七天》被讥笑为热点新闻的集锦,以及一些“非虚构”写作对于部分真实的偏执,正显示出新媒体时代写作的症候所在——文学在数据通道的窄化与过滤机制中,失去了总体上把握时代的能力,同时也缺乏从媒体信息中超拔出来的动机,最终使自己变成了模拟信息的拟像。文学要做的是以个体性的体验突破大数据的“真实”和“超真实”沉浸体验,直接面对切身的经验。

沉浸体验是新媒体媒介融合中的普遍体验。所谓媒介融合概念就是将原先属于不同类型的媒介结合在一起,各种媒介呈现出多功能一体化的发展趋势,文字、声音、图像、视频、互动数码流从媒介物质、媒介意涵、媒介制度等多方面、多维度展开。⑲就媒介融合里的文学而言,在内容的集约化生产方面,不仅表现在传媒组织的合作,还表现为内容生产的全民写作;而形式上的超文本和虚拟性所带来的变革则更为深刻,这在目前国内有关新媒体文学的研究中除了黄鸣奋等少数人有所论述,⑳尚缺乏理论上的提升。所谓超文本,涵盖数字图书馆、搜索引擎和杂糅在一起的音、影、图、文立体文本,用超链接的方式,将各种不同空间的信息组织在一起,因为每个文本都是可以通向其他文本的通道,因而让文本无限地敞开。虚拟性随着网络化的立体文本而来,比特空间中时空、环境、现实状况、身份等都可以与现实社会中不同,而在视频直播、弹幕电影、体感游戏、便携式、佩戴式媒介(如kindle、Google眼镜)中,虚拟性不断进入人们的生活,进而虚实莫辨、虚实相生。媒介的融合带来了文化的融合,不仅有大小传统的雅俗文化,还有米德(Margaret Mead)所谓的前喻文化、并喻文化、后喻文化,㉑更有人文与科技、现实与虚拟之间的融合。这样的变局之中,许多新媒体文学研究者囿于思维障碍,或者直接走向“文化研究”,或者采用纸质印刷时代文学的“经典化”那种陈旧的方法论,而后者几乎是无效的。

时至今日,无论是谁都已经无法回避新媒体所带来的社会全方位的影响,这种影响之深远广泛已远远超过信息渠道、数据载体、传播手段的范畴,而涉及到生活方式、情感结构、文化观念等原属于上层建筑的领域。无论共享媒体还是智能媒体,它们都在传播的生产、消费方面对传统媒体传播进行了颠覆式创新和改造,围绕这种融合媒介会形成一个全新的生态系统,“最终呈现出的将是颠覆性的、全新的生产力与生存关系”㉒。文学只不过是处于这个整体性转型中的一个部分。我曾经论述过新媒体带来的三方面变化:㉓一、主体在与媒介之间的互动中自身发生了改变,因为在“科技以人为本”的口号下,日益趋向于完美的友好界面抹去/遮掩了现实与虚拟的界线,启蒙时代以来的人本主义主体性无法解释隐形社群中的个体。从“庄周梦蝶”到“缸中之脑”的隐喻,都指明了一种作为信息的生命,直觉、意识、认知、判断、情感、理性等都是以一种信息的方式存在。媒介本身也是一种信息,在信息的交错中,身体、生命和人性也发生了变化,进入到一种所谓“后人类”的状态。㉔二、传统意义上文学生态环境和发生方式变化,真实与虚拟之间界限的内爆导致二者都需要重新定义。想象界和现世界原先的并立关系,在拟像中都被融入,变成了一种超现实。三、主体与语境的更新,带来作为文学诉求的情感发生与表达也发生了裂变。新媒介通过改变文学所赖以存在的外部条件而间接地改变文学,直接就重新组织了文学的诸种审美要素。在看不见的虚拟社区中,空间是比特(Byte)的无限黑洞,时间则发生加速度,物理时空失去其有效性,詹姆逊所谓的后文字(postliteracy)时代已然来临——人们已经进入到阅读和书写以后的全新境界,之前的民族国家话语、美学范畴也只在一定范围内适用。语言/理性的主体的书写文学表达方式让位于新的信息流动模式,它与古典、神圣、精神、心灵、族群记忆的关系都需要重新书写。推而言之,新媒体环境中的文学肯定超越了“互联网+”的叠加与互补思维,而是导向开放、共享与智能。面对这样的情境,我们必须重新界定文学或文学生活、文学生态、文学机制。

如前所论,信息过载和沉浸体验对文学的创作、传播和接受而言,有三方面值得探讨的可能性:一是精神涣散造成的信息麻木和无动于衷,这似乎有悖于沉浸体验,但沉浸其实是一种单向度的偏执,即集中于某类信息,而文学如果想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信息泥石流中立足,则要重新回到思想的专注力上,即桑内特(Richard Sennett)寄希望的能够抵消新资本主义文化副作用的“匠人精神”——“所谓专注,不仅意味着痴迷的、精益求精的匠人一心想把事情做好,而且还意味着他或她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一些客观的价值……唯有无私的专注才能改善人们的感受”㉕;二是智能媒体固然有其便捷的一面,也附带了负面的因素:信息会在其中经过选择和窄化。在如此视野之中,文学需要致力于打开这种被强势媒介垄断及建构的新集权空间,通过叙事建立不同事物和领域之间的联系;三是当大众不再是被动的受众时,文学的再度精英化或高度精英化也许是反拨娱乐性和平面性的路径。

因而,我可以想象的文学未来转型,可能就在于文学的死亡与文学性的弥散,即“文学”的变形,现存意义上的文学形态会发生泛化与收缩。“泛化”是碎片化思维与关于文学的既有共识断裂的结果,文学性扩展到多媒体形式中,现有的文学观念会在这种泛化中成为一种博物馆概念,就像人类历史上不同时期对于文学的不同界定一样;“收缩”则是文学的群落化,即突出其在书写维度上的超越性、思想性和启示性突破,它可能会在题材上发生向此前的一些边缘文类的倾斜,比如科幻;也可能会在体裁上出现文类融合,出现越来越多的“跨文体”写作,目前已经出现了相关的现象,这也属于分众传播的范畴。然而,归根结底,文学的收缩植根于人类的自由意志显现,体现了人之为人在技术变革时代难以被技术化的潜意识、非理性、暧昧、玄妙的部分。当然,对于未来的预测可能总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过作为理想类型的逻辑推断是成立的。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民族文学研究》编辑部)

①《罗振宇:诗人没有在商业那儿挣到钱,是诗人无能》[DB/OL],凤凰文化,2017年01月12日,http://culture.ifeng.com/a/20170112/50564465_0.shtml.

②刘大先《20世纪90年代的诗歌事件》[A],见刘大先《未眠书》[C],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96-108页。

③尼葛洛庞帝《数字化生存》[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7年版,第191-199页。

④白烨《新世纪文学的新风貌与新走向——走进新世纪的考场》[J],《文艺争鸣》,2010年11期。

⑤马俊,艾福梅《农妇马慧娟:用“拇指文学”记录移民百态》[J],《村委主任》,2016年第17期。

⑥《2016年网络作家排行榜出炉:唐家三少1.1亿版税收入登顶》,http://www.zt5.com/xinwen/guonei/21846. html.

⑦关于口头文学与书写文学的断裂与联系,沃尔特·翁、尼尔·波兹曼等都有精彩论述,参见沃尔特·翁《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语词的技术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和Ruth H.Finnegan,Literacy and Orality(Blackwell Publishers,2013。

⑧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4页。

⑨特希·蓝塔能《媒介与全球化》[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42页。

⑩史蒂文森(N.Stevenson)《媒介的转型:全球化、道德和伦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20页。

⑪Jean Baudrillard,Simulacra and Simulation,trans.by Sheila Faria Glaser,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 1995.

⑫亨利·詹金斯《昆汀·塔伦蒂诺的星球大战——数码电影、媒介融合和参与性文化》[A],见陶东风主编《粉丝文化读本》[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00-113页。

⑬托马斯·拉马尔(ThomasLamarre)《御宅族文化经济——论资本主义与粉丝媒体》[J],《今天·新媒体专辑》,2010年春季号,第14页。

⑭迈尔-舍恩伯格(Viktor Mayer-Schёnberger)、库克耶(Kenneth Cukier)《大数据时代——生活、工作与思维的大变革》[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9页。

⑮仇勇《新媒体革命:在线时代的媒体、公关与传播》[M],北京:电子工业出版社,2016年版,第15页。

⑯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33页。

⑰伊莱·帕理泽(Eli Pariser)《搜索引擎没告诉你的事》[M],台北:左岸文化事业有限公司,2012年版。

⑱Peter Pomerantsev,“Why We’re Post-fact”,https://granta.com/why-were-post-fact/

⑲克劳斯·布鲁恩·延森((Klaus Bruhn Jensen)《媒介融合:网络传播、大众传播和人际传播的三重维度》[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65-125页。

⑳参见黄鸣奋《超文本诗学》[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和黄鸣奋《新媒体与西方数码艺术理论》[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9年版。

㉑玛格丽特·米德《文化与承诺:一项有关代沟问题的研究》[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7页。

㉒胡正荣《媒体融合走向哪里?共媒时代与智媒时代》[A],腾讯传媒研究院《众媒时代》[C],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年版,第10页。

㉓刘大先《文学的共和》[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84-85页。

㉔正如海尔斯所说:“千百年来技术与人类共同进化,并以无数种深刻有细微的方式塑造了人性。”N.K. Hayles,“Computing the Human”,Theory,Culture& Society 22(1):131-151.转引自盖恩(N.Gane);比尔(D.Beer)《新媒介:关键概念》[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12页。

㉕桑内特《新资本主义的文化》[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版,第154-1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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