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修斯在更低处
2017-09-27初梅
初梅
百年好合
M,今夜,我在月色如你的洛河之南
把月光,披作洛神的金缕衣
在一个农夫的田埂上,站成一株玉米
裸出金黄饱满的籽粒
期待天亮时,被他收割回家,被他摊在
洒满阳光的小院
在冬天来临之前,颗粒归仓
并喂养他,长长的一生
成为他的肋骨、发肤、体液,成为他的
喜、怒、哀、乐
百年之后,和他一起埋在
屋后的山梁
——那里植被茂密,可以荫及
他的子孙后代
梨花爱
别怀疑我的爱,我性子慢
容我从一朵开始,慢慢爱上一枝,一树,一园
直到爱上,这漫山遍野的梨花白
就像我沿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句问候
慢慢抵达一个人,和他的江湖
暗自沉沦,不思泅渡
巴彦淖尔之神的召唤
先于巴彦淖尔的风景
我早已爱上了“巴彦淖尔”这个词
这个词的每一笔画里,都表达着异域风情
——哈达,经幡,草原,敖包,奶茶,马头 琴,长调
浓烈直白的酒和爱情
我是久居长安,空空如也的人
长安城没有草场,河流,也从未有过上帝的 羊群
包括我在内的人们,每天可做的
是在乱作一团的街道上
放逐僵硬的皮囊,无骨的游魂
永远无处可去,又永远下落不明
从中原,过陕北,过毛乌素沙漠,鄂尔多 斯,包头
穿越漫长的征程
此刻,我头顶圣水,正被巴彦淖尔之神召唤
巴彦淖尔印象
1
亿万年前在这里生息的恐龙
已化成了石头
我看到的第一群鱼,在礁石上抖落水珠
定格为历史和文化
供今人发掘,研究,观赏
榆树具有胡杨的品性,移到博物馆里的那株
它身上的塵埃,有一千年光阴
2
阴山沉默如深海
似乎自秦汉以后,就一直在沉睡
一直在耐心等待后来者
其中,或许会有一个神秘的涂鸦者
目光如鹰,体内流着
匈奴或突厥族的十分之一血脉
3
散落在乌拉特草原上的毡房和牛羊
这些存留不多的游牧族
大智若愚,懂得避开越收越紧的光阴
那些被收紧颈项即将窒息,而不知的汉人
和汉化的蒙古人,他们视而不见
4
更深处的玛瑙湖
每一枚石头都有来历,都有指向
相信终会有倾心相遇的人
与它息息相通,相拥而泣。仿佛一场绝世的
红尘之恋
5
大片的玉米地、葵花田、芦苇荡
仍然继承着先民顽强的生命力
和繁殖力
在幅员辽阔的河套平原上,浓墨重彩地生长
是苍白无力的现代人,最朴素的精神图腾
6
写到富饶的湖泊
七月的巴彦淖尔,大地的盛宴刚刚开始
或深或浅的酒樽里,落满了金光和银光
微熏的异乡人
站在她一百六十三公分的个人简史里
目光迷离
倒述
秋雨始于白露,始于一个人不可遏止的
北望。漫延
此时,向北而望,唯有倒叙——
北王。北月。北亡。
如果正述,你需要止于敏感,止于猜疑
怀揣明珠,向光而生
向南山,放养一两只安静之鸟
和鸣初弦
如西风轻轻刮过我的素袍,刮过我
素袍前襟上的一枝梅
柏修斯在更低处
窗外的雨,似乎大了一些
一条羊毛披肩察觉到她的冷
一条界于紫色和咔色之间的羊毛披肩
有中世纪的高贵和典雅
它靠近她,像远方的母亲突然到来,抚摸她
脸,颈项,后背,双肩
抱紧她的时候,它轻轻叹息了一声
如同漫天雨水中的一滴,飘进窗来
“这个被施了咒的,又戴着镣铐的孩子!” 它轻轻叹息了一声
以为她听不见
(彼时,窗外的雨,似乎又大了一些
我翻蒙田随笔,到第一百零八页
他在那一页的低处,说:
“原谅我们吧,就像我们原谅那些冒犯我 们的人”
柏修斯在更低处,说:
“这些事,你只能当面对神讲”)
都快过去了吧?
三月,不肯将就的紫燕
还没来得及找到筑巢的屋檐
就快过去了
它落在一根秃枝上,还没来得及焦虑和忧伤
就快过去了
天生丽质的野花,止于虚弱的爱,也快过
去了
我越来越能清晰看到的空,也快过去了
今天的雨水,从南往北,冲洗过我和
另一个人的名字,也快过去了
都快过去了吧?
过去了,就接近永恒了
迷信
华冠重,蟒袍沉
你在一场前所未有的飓风里,立定
成为大树,成为王,成为辟邪驱鬼的长安 镇石
你血液里,有与生俱来的天光
我血液里有遇到你之后,生长出来的迷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