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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9-27野水

延河 2017年9期
关键词:浪子小玉边城

野水

小玉,快起床!你爱吃的红豆小米粥熬好了。

她对着小玉的卧室门叫了几声,没有任何反应,低下头继续拖地。

今天是星期天,小玉自然不想早早起床。在她三番五次的叫喊声里,小玉披着头发,趿拉着拖鞋,懒洋洋地出了卧室门,斜睨了她一眼,脚步响亮地进了卫生间,将身后的门摔得山响。

十四岁的小玉上初二,不好好学习,更不打理自己的屋子,房子乱得像摆地摊的小贩。每天晚上,她都要进去给她拉起掉在地板上的被子。

她将早饭摆上桌子。两碗红豆小米粥,小玉爱喝,她也爱喝。她知道红小豆补铁,女人总是缺铁。菜是昨天晚上吃剩下的宫保鸡丁,加热了;一盘咸菜,馒头是她在楼下小区门口买的,白,但不好吃。

小玉终于坐到了桌子边,脸却拉着,嘴角能挂个小油瓶。小玉将脸埋在碗里,并不看她,手中的筷子却不去盘子里夹菜。

多吃点菜,你总是不爱吃菜。

烦不烦!我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你怎么那么多事啊?

她不再吭气。过一会,她将夹起的咸菜又放下,看着小玉。

咱们这栋楼上有个辅导班,有小班,也有一对一,老师也不错的,我去问过了,你的作文老是写不好,去补补吧,啊?

你要累死我啊?作业那么多!——我去补课,那儿又要布置作业,我受得了吗?小玉“咚”的一声,将饭碗蹾在桌子上。

你说你爱看书吧,可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书啊,惊悚,言情,那对写作文有帮助吗?人家老师说得有道理,要多读好的文学书,再练练,慢慢就有语感了。

切!现在谁还看那些东西?老妈,你早out了,鲁迅又怎样?你要读你读,我不拦你,你不是也爱写文字吗,——我吃完了,要写作业了,拜拜。

小玉“砰”地关上房门。

她叹一口气,将碗里已经温凉的稀粥一口气喝完,又端起盘子里剩下的宫保鸡丁,将那些花生米一粒一粒慢慢地嚼下去。

打开洗碗池的水龙头,她没有开到最大。一股纤细的水轻轻地流下来。她看着水填满了一个碗,几颗米粒在碗里的水面上轻悠悠地打着旋儿,又顺着碗壁滑落下去。她拿起碗开始涮,印着青花图案的碗光滑湿润,她的手指在冰凉的水中显得苍白而修长。

老公去上海那边已经两个多月了,来过几次电话,他说要在上海再开一个分公司,事情很多,忙。她不知道他的事情进展如何,她也不懂,问他,他也不说。他总是说,你不懂,照顾好小玉就行,别让她玩,要好好学习。可我怎么能管好呢。她又叹一口气,眼睛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泪就流下来了,碗滑落在池子里,幸好,并没有碎。

她再一次敲开小玉房门的时候,小玉怒气冲冲地站在她面前,刺得她缩小了一半。小玉的耳朵上挂着耳机,她能听到微弱的音乐声。

你总是在写作业的时候听歌曲,能专心吗?

说吧,又怎么了?小玉并不看她,脚底下打着拍子,眼睛越过她的肩膀,不知道在看什么。

好吧,你写作业吧,我——我出去一下。

去吧,快去!真烦人。

门在她面前“嘭”的一声闭得严严实实,震得她头皮发麻,她的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

她进了盥洗室,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三十九岁的她,眼角已经出现了两条细细的鱼尾纹。她很瘦,但长得清秀,这是她的闺中密友萍说的。她用纸巾沾了沾脸颊,重新梳理了头发,那些头发就顺着肩膀如水流淌下来。她涂了浅浅的口红,这使她苍白的嘴唇看起来有了一些温暖的血气。

她背上包,走進电梯。走在小区门口的时候,她茫然地不知道要去哪儿。忙碌的人们在她站立的身旁陆续穿过。九点多了,夏日的阳光毒辣辣地射过来。迎着太阳,她的眼睛被刺得发疼。家里并没有需要添置的生活用品。柴米油盐充足,盥洗室里的洗洁精洗头膏都有。她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喜欢逛商店。现在,她不知道要去哪儿,干什么。

迟疑了片刻,她翻出了萍的电话。就在电话拨出的那一刻,她有点后悔。这个时候,萍一般是不会起床的,也许,她打扰萍了,她想。一段音乐响过之后,电话那边传来萍略带乏困的声音。

你起的真早啊,有事?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我——我,哦,没事。她想象着萍从被窝里抽出胳膊伸懒腰的样子。

嘻嘻,想来就来吧,要不,我一会开车去接你,下午玩玩,怎么样?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粗重的呼噜声。

不了,你睡吧,我——我去超市转转,没事。

那好吧,下午我接你啊。萍挂断了电话。

她漫无目的,又回到了小区门口。她进了电梯,按下20,闭上眼睛,将头倚靠在电梯壁上,心砰砰地跳。

他在20层,她知道,她来过。经常上下电梯,她多次碰到他。有背着书包的孩子在电梯里叫他刘老师,他含蓄和蔼地微笑着答应。在电梯间挨挨挤挤的人堆里,她偷偷打量过他。他的目光深邃,但有一丝忧郁。喉结突出,看起来不到四十岁的样子。那一次,她上到20层,走进了2004室,那是一家连锁教育机构的教学点,电梯里贴着广告宣传页,小班教学,一对一辅导。她漫无目的地和教务主任,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子谈着孩子的学习情况。她不知道小玉该补哪一科,小玉似乎对哪一科都不感兴趣。她端着教务主任给她的水,眼睛却瞟向一间微开的门——他在里边讲课。她能看到墨绿色的写字板上苍劲有力的粉笔字,笔画像毛笔。从写字板上的字来看,他似乎在讲作文。他一定很有学问,要不,字为什么写得那么好?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他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不锈钢茶杯,看见她,他微笑着点点头,弯下身子在她身旁的饮水机上接水,他的腿挨着她的腿了,她有点心慌,将身子向沙发另一边挪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腿。接满水,他向她微笑了一下,又走进教室去了。

她对教务主任说,小玉的作文很差,应该补一补,其他的倒还行。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在厚实的玻璃门上轻轻地敲了敲,门其实是开着的。他走了出来,微笑着招呼她坐下来,他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手指接触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一丝温热,不像她的手,总是凉凉的。endprint

今天是礼拜天,你休息?他微笑着问她。

哦,是的。她有一丝羞愧,她每天都在休息。她没有上班,两年前,老公说,小玉要上初中了,而且离家远,我们就在小玉学校附近的小区租个房子吧,你不用上班了,挣不了几个钱,又累,好好在家给小玉做饭,管好她的生活就行。

她喝了口水。水流从喉咙里滑下去,她稍稍平静了一些。

您今天没课?

有的,我的学生还没来,每个礼拜天都有的,呵呵。

我那孩子。我是说,我那孩子,我想让她来补习一下,可她不愿意来,嫌累,唉!

他笑了,呵呵,现在的孩子,都这样子,没办法,其实不怪孩子,是全社会的原因,慢慢来吧,还是要多鼓励表扬,少批评为好,一味地说教,他们更不想听。

其实,只要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在学校上课的时候专心听讲,下来后自己就知道自己应该在哪方面多做些练习。关键是要有主观能动性,这样也不用去什么地方补习。

她两手抱着纸杯,眼睛痴痴地盯着他的嘴,就在她的目光移上去和他的目光相对的一刹那,他的眼睛却移向别处,望着窗外。

有老师进来,他和他们打过招呼。

我先走了,回去我再劝劝她,我还是希望她能来补一补。她放下手中的纸杯,从沙发上站起来。

好的,好的,您慢走。他也站起来送她,脚步很轻。

他替她按下电梯按钮。电梯门合上的时候,她看到他深邃忧郁的目光。

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她接到萍打来的电话,萍说马上就到她家楼下,来看看老姐。她笑了,放下手机进入小玉的房间。小玉趴在桌子上,用铅笔对着墙上王力宏的演出剧照在纸上描摹。

又玩了?

我哪又玩了!才写完一大堆作业,我难道就不能休息一下?

休息就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别老趴在那儿啊。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补一补的,你的作文老写不好。

好吧好吧,听你的,你说去就去,别再唠叨了好不好?

咱们这座楼上有个补习班,我去看过了,老师很不错的,你应该去,再说也方便,不用跑远路。

你说过N遍了,老妈!

门铃响起来,是萍。萍将手中的小包摔在沙发上,一屁股蹾下去,沙发的弹簧将她的身体上下摇晃着。

中午我请你们娘俩吃西餐,怎么样?玉玉呢?一块去。萍掏出小镜子,左右摆着脸在镜子里看。

在她屋子呢,还臭美呢,都成妖精了!她在萍的腿上拧了一把。

疼死我了,轻点。萍嗔怒道。

小玉走出来。我才不去呢,下午我要和同学去奥斯卡影城看电影,《山楂树之恋》。我现在等同学电话,我们一塊去!说完话,小玉又进自己屋子去了,将门从里边关上了。

是吗,好吧,不影响你了,那我和你妈一块去。你可要好好学习啊,争取考个省重点。

这孩子真不省心,你看看,一点礼貌都没有,唉!她叹一口气,起身要给萍沏茶。

别弄了,我饿了,还没吃早饭呢,咱们走吧。

现在?

现在。

我还是不去了吧,我不太喜欢热闹的地方,外面的饭也不卫生,再说,我已经吃过了。

你吃的是早饭,现在该吃中午饭了,呵呵,你的中午饭和我的早饭一块吃吧。怎么样?就算舍命陪君子吧。我可就你一个姐们了,再说,你一个人闷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啊,哎,他多长时间没回来了?

三个多月了吧。她幽幽地答道。

还在上海?管他呢,自己潇洒吧。这么长时间了,你也憋得住,嘻嘻。想不想?

她的脸红了,下巴对着小玉的房门努了努嘴,就又拧萍的胳膊,萍尖叫一声躲开了。

我哪像你,没个够。她靠在沙发背上,两手抱在胸前,小声说。

老姐,别委屈了自己啊,我要是个男人,天天抱着啃你,非把你撕成碎片不可!萍肆无忌惮地笑,饱满的胸脯随着咯咯的笑声上下跳动,那枚黄灿灿的项链坠子贴着白皙的皮肤在乳沟里左右摆动。

她一直不明白,像她这样性格文静的人,怎么就会和萍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好多时候,她并不喜欢萍叽叽喳喳大大咧咧的性格,她过于开放。萍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早与丈夫分道扬镳了,丈夫给了她一套大面积的房子和一辆车作为补偿,可在她看来,萍并没有对那段中途夭折的婚姻有一丝的留恋和感伤,相反,萍活得有滋有味风生水起。这几年里,萍身边的男人像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有五十多岁的男人,也有二十岁的小伙子,萍说,干革命就要老中青三结合,那才有味儿!有一次,是在晚上,她给萍打电话,电话接上的那一刻,她听到娇喘的气息和床有节奏的嘎吱声,她窘得浑身发烫,全身如着了火一般,她想挂断电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那样痴痴地听着,而萍也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电话没有被挂断,她就那样屏住呼吸听着。伴随着萍一声尖锐的嚎叫,电话那边又传过来一声公牛般雄浑的低吼,之后,一切风平浪静。她恍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人抓住的贼一样,羞耻和不安袭遍全身。她浑身战栗着赶快挂断了电话。那晚,她久久不能入睡,手不自觉地在胸前摩挲,全身灼热而发软。后来,她慢慢将手滑向下边,伸了进去。她浑身发抖,双腿翻绞在一起,身体僵硬起来。当她将湿淋淋的手指抽出来的时候,泪流满面。

萍将她拽进停在小区门口的那辆红色轿车里时,一片浓烈的阳光从汽车的前挡风玻璃泼洒进来。萍戴上墨镜,打开音响,将头发潇洒地甩向身后。迎着刺眼的阳光,她干脆眯上眼睛。萍重新放进一张CD,音乐声响起来,是那首《潮湿的心》。

她的眼睛有点潮湿。她将目光移向窗外,路上的行人匆匆。一个人走过去了,又一个走过去了,他们被巨大的人流吞噬,不知要干什么,去干什么,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可笑。

其实和萍出来已经好多次了。她已经习惯了不问去哪里,吃什么。在萍的眼里,她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萍总是她生活中的领导。第一次和萍出来的时候,她问萍去哪里,萍说,不要问,去了你就知道了。她知道,问也没用,萍总是喜欢指挥别人,而她也渐渐觉得萍的身上有一股领袖气质。有一次,她在一堆从超市买回来的食品中打开一包牛肉干,竟然吃出来一个烟屁股,萍正好到她家来,立刻就要拉着她去超市理论,她说算了,已经打开了,人家也可能不认了,可萍杏眼圆瞪,二话不说拉着她,拿着购物小票和剩下的牛肉干就去了超市。食品柜台的营业员拒不承认烟头是食品袋里的。萍最后跑到店长办公室。起先店长的口气并不松,萍像一头暴戾的母狮,将一贯的泼辣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她则像一根木头般站立在一边看着萍和店长唇枪舌剑,仿佛吃出烟屁股的是萍而不是她自己。萍那条灵活的舌头如火光四射的鞭子,将那个店长抽得落花流水。萍说自己的朋友就在报社当记者,要不干脆上报吧,说着掏出电话就要拨打,店长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他脸色难看,面如苦瓜。萍一手攥着超市赔付的500元钱,一手拉着还在发愣的她斗志昂扬地走出超市。那一次,她觉得萍简直就是伟大的自由女神。事后她问萍到底有没有朋友当记者,萍大笑:“哪有啊!”她大惑不解地问萍那你还打电话?萍淡淡地说,你傻啊。endprint

萍将车停在东大街的那家比萨店门口。她知道,萍又要吃西餐了。对于吃,她真的没什么讲究。她喜欢坐在马路边的小凳子上吃凉皮的那种感觉,在等待攤主调好凉皮的那段时间,她喜欢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发呆;也喜欢看着摊主左手拿着盛凉皮的铁瓢,右手用一根细长的勺子熟练地在一排调料盒之间凌空飞舞的动作,她觉得那些动作潇洒至极,充满魔幻般的味道,不亚于电视上刘谦的魔术表演。而萍却总是笑话她没档次,说你老公又不是没钱啊也不是不给你钱花给谁省刻薄自己死了也是个鬼!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也不反驳,她觉得萍说得有道理,可她做不到。

第一次跟着萍在这家比萨店吃西餐的时候,她看着店门里边那个黑人小伙子在一张鳌子上摊饼,她的心里直嘀咕。看着他黑漆般的脸和鳌子上鸡蛋牛肉西红柿的混合物,她有一种恶心想吐的感觉。她偷偷瞄一眼四周热情洋溢的其他食客,迟迟不敢下手。萍毫不理睬她的表情,教她如何左手持刀,右手拿叉。她像一只蹒跚学步的企鹅,怎么也切不下一块来。她又偷偷拿眼睛瞄了瞄周围,却并没有人看她。最后,还是萍替她切下来的。她闭着眼睛将一小块比萨饼塞进嘴里。

萍安排她坐下来,自己悄悄走到黑小伙身后,用突出的前胸蹭了一下小伙子的胳膊:嗨!脸上透着兴奋的表情。黑小伙子手里还忙着,他转过头,呲着一口的白牙对萍也笑笑,眼睛却看着萍深深的乳沟,算是打过招呼了。

她是不喜欢吃什么西餐的,可她拗不过萍,或者说,她不是很能说服自己不跟萍一块出来。萍是她生活当中必不可少的一个人。老公经常不在家,总是离得很远。有一次,马桶下水堵了,她给萍打电话,萍二话没说,就从劳务市场领来一个瘦瘦的小伙子。小伙子将长长的弹簧条伸进马桶,开动马达,几分钟后下水就通了,70元。而她前一次马桶下水堵住的时候,给门口疏通下水的广告上留的电话打过去,来人问她要了150元钱。她佩服萍,所以,好多时候,即使她不喜欢的事情,萍要她陪同,她也会毫无怨言地一块去。

这一次,坐在这西餐店的时候,她的动作也熟练多了,不再像一只笨鹅了,只是她仍然不喜欢看那端上来的还冒着热气泡的饼子。不过说实话,她慢慢也觉得那并不难吃。萍说,会享受的人才是幸福的,你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打扫卫生,把家具一遍一遍地抹来抹去,有意思吗?她说,我可以看书啊,看三毛的书。她喜欢那种凄美的句子,有时,想到死去的荷西,她会合上书,默默地流泪。

服务生,将这几块打包吧。萍用餐巾纸揩过嘴巴,翘起手指招呼服务生过来,又指了指桌上的几块饼子对她说,给你家玉玉带回去,她可喜欢吃呢。

要出门的时候,萍过去拍了拍黑小伙的肩膀,黑小伙抬起头来笑,萍伸出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又收回来打个飞吻,她惊得目瞪口呆。

车子驶出了停车场,她坐在副驾驶上,眼睛直直地盯着萍。

怎么啦,老姐,我眼睛的余光可是很厉害的,能看得见你看我,又怎么啦?

你跟那个黑人很熟吗?

呵呵,怎么啦?

你——

黑人才更有味呢,你没有体会。

什么体会?

哈哈,很给力,像驴子!

小玉不情愿地跟着她走进了20层的教学室。他从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里迎出来,微笑着招呼她们坐下。

看着这孩子挺聪明的嘛,呵呵。我的女儿也应该和你一样大了。他说。

你可以把这学期写过的作文本拿给我看看,再带几份近期的语文考卷,我看看你在限制条件下的作文情况,结合着做个分析。总之,还是要多读课外书哦。

我喜欢读课外书啊,小玉眨巴着眼睛。

可你看的都是些什么课外书啊!不是言情就是惊悚,对作文有啥帮助?她将手中的水杯蹾在茶几上,又叹气。

呵呵,说实话,现在的孩子基本都是浅阅读。电视电脑漫画书都很普及,这些东西都先入为主了。他们根本来不及深入思考一些东西,就被画面上的思想内容所统治引领。不像我们小时候,家里也没有电视,更没有电脑,有的只是纯文学类的书,你要理解它的深意,就得深入思考,这样的书,你在读的时候自然会培养出好的语感来,同时也会去思考作者的写作意图和它的表达形式,所以,基本功慢慢就扎实了。

她静静地专心地听着他娓娓而谈。她想,他说得真好!她也想到过一些,可没有这么深,自己也无法有条理地讲出来,到底不一样!

现在好多孩子的握笔手法都不对,你仔细观察现在好多孩子拿筷子的手势就知道了,很少有家长从小纠正这些手势,慢慢地就形成了错误的动作。你看看饭桌上孩子吃到最后总是掉菜,其实是错误的手法不能有效地发挥指头的力量的原因。另外,因为食品的多样性,好多时候就用勺子叉子,无法锻炼指头的捏合力,在握笔上,自然也是错误的,所以,从小养成良好的习惯是很重要的。而我们的家长们,每天和孩子一起吃三顿饭的时间有多少呢,饭桌是一个很好的交流感情的地方,对孩子的喜怒哀乐专心地听着,那种其乐融融的情景对孩子成长是很有帮助的啊。

她听得入迷。当他停顿下来的时候,她的脸有点发烧,她觉得他简直就是在说他们家。她觉得她没有尽到他说的那些责任。是啊,那时候,她和老公都在上班,小玉的上学时间和他们上下班的时间是不一样的。小玉和奶奶住在一起,他们总是认为是奶奶宠坏了小玉。

当然,什么事情,什么时间干都不晚,只要用心,好的结果都有可能,一切皆有可能嘛。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多半时间里,她盯着他的脸,沉浸在他如春雨般细密的语言的滋润里,当他停下来的时候,她才觉得他的眼睛含蓄温和地看着她的脸,她突然有些慌乱。她将眼睛从他的脸上移开,看着窗外远处一座高高在建的大楼,塔吊缓慢地在空中移动。她的心里有点堵,要是老公能经常在家,像他说的那样做多好!可是,他很少回家吃饭,即使偶尔回来一次,也是匆匆忙忙地,电话总是响起,晚上有那么多的应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在家里一起吃饭的时间是那么少。其实,老公也是喜欢喝红豆粥的,可他没有时间静静地坐下来享受那种温馨的清香,他总是草草吃完饭就走了,也很少和小玉沟通,只是给钱的时候很大方,要五块给十块,其他的,他不管,他只知道忙。现在,他又去上海那边开公司,回家的次数更少了。endprint

真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不好意思地说。

没事,我现在没课,刚才其实是在看书,没什么。他的语音很有磁性,但他的眼里分明有一丝忧郁和无奈。

你们家就住在这座楼上吧,他问。

是,在15层。

哦。我猜就是,我在电梯里经常看见你。他说的时候,盯着她的脸。

我们也是租住在这里的,为小玉上学方便,这小区离她学校近。为了上这个学校,掏了不少钱。

小玉用眼睛看了她一眼。

其实,上哪所学校,要看孩子的学习情况,一味地追求有名气的学校,也会给孩子造成压力,这跟买东西一样,只选对的,不选贵的,呵呵。

听着她侃侃的话语,她觉得很有道理,可老公当时不同意,她总是听老公的。老公说,我现在也挣钱了,小玉即使考不上这个重点初中,花钱也要上。他说,公司里手下人的孩子都上重点学校了,要是小玉考不上,他在下属面前会很没面子的。

他留下了她的手机号,说方便联系,互相沟通,又给了她名片,那上面有他的QQ号和电子信箱,她小心地装在手袋里。他说,如果方便的话,他会去她家里坐坐,好好沟通一下。

小玉又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回家,她避开小玉的眼睛,再一次看着窗外。外面是一片明丽的阳光,几片白絮状的云漂浮在瓦蓝的天空。

她的心里升起一股温暖的气息。

那天晚上快十一点的时候,她还没有睡意。她给老公打了电话,说她给小玉报了补习班,老公说好,应该补一下,你也要注意身体,管好小玉学习。电话里传过来低柔的音乐声,他说他正在和一帮生意上的朋友喝酒,囑咐她早早睡觉。

她毫无睡意。小玉还在写作业,房间的灯还亮着。她不想睡,她怕小玉也早早睡觉而完不成作业。她拿起一本书,随便翻翻,又放下了。

她打开电脑看电影。她喜欢看外国电影。她喜欢男女主人公坐在敞篷汽车里在黑灰的细带般的高速路上疾驰的情景。他们戴着墨镜,风把女人长长的头发吹向身后,路边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的原野。在无数次的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想象着他们在晚上回到一座别墅,在红酒的灼烧中奔放的情景。

她从手袋里掏出他的名片,输入他的QQ号码,他的网名是“边城浪子”。她看过沈从文的《边城》,它仍旧记得那个凄美的故事。天保和傩送,一个身亡,一个出走,老艄公也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死去,一个如清晨那样纯净美好的爱情故事终于以悲剧告终,她为翠翠流下过泪水。那个故事如一幅颜色渐行渐深的水墨山水,如夜半的歌声和月亮,朦胧而令人惆怅。他的网名一定是从这个小说得到灵感的!

她向他发出好友邀请。他没有在线。

确信小玉写完作业的时候,她回到了卧室,躺在床上。她觉得这间屋子是一个牢笼,她感到憋闷,甚至透不过气来。她想扒开一个透气孔。她奋力地扒,可她不知道那个透气孔在哪儿。

她的手放在胸前,摩挲着依旧圆润但却并不饱满的胸脯。她叹一口气。她又想到萍,她羡慕萍那双饱满的胸脯。她被萍拽着在茶秀或者饭局上见过萍的一些朋友,男男女女一大堆人,他们常常肆无忌惮地调笑。她不喜欢那样的场面,她不情愿他们以异样的攫取的火辣辣的眼光盯着她看,她觉得难堪甚至有点肮脏,可她还是从他们对萍丰满的曲线的赞美声里感到一丝落寞和寂寥。她身材瘦削,面容清瘦。萍的一个朋友,当然,是个男人,曾经说她眼神忧郁,而且有一种骨感美,她听着苦笑了,但那次回到家里,她还是在镜子里仔细地观察了自己。她不知道女人忧郁的眼神是什么样子,她不清楚自己,但她知道意大利队的罗伯特·巴乔,那时,她依偎在老公跟前看过一次世界杯。那种蓝色的忧郁的眼神在他射门未进而低头行走在绿茵场上的时候是那样迷人。汗水从他的头发上淌过脸颊,就像爱琴海蔚蓝的水花无声地拍打亚平宁半岛坚硬的海岸。在20层辅导中心的时候,尽管他侃侃而谈,但她凭着一个女人的第六感官还是感觉出了那种蓝色的忧郁,觉得他的身上充满了故事和梦幻般的色彩。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惶恐和期待的心情交织在她的内心。

她脱了衣服,走进卫生间。她又一次在镜子里仔细地审视自己的身体。当她两手交叉按在胸前的时候,可以一手掌握那对当年被老公戏称为青皮核桃的乳房。它们不再挺拔,只是松软地吊坠下来,如两颗小小的柔软的桃子,——是小玉榨尽了它们丰润的水分。那时候,她的乳汁也完全能够满足小玉那张粉嫩的小嘴无休止的吮吸。她笃信母乳喂养的科学道理,她将自己吃下的所有的精华完全彻底地转化成了随时能够迸射而出的乳汁,将粉嘟嘟的小玉育成了一个大姑娘。可现在,她形容消瘦,胸前的两个乳房像放置了多日的蜜桃,不但失去光泽,而且缺少水分,如一对小小的倭瓜垂在胸前,这令她自卑并且感到一丝羞愧和失落。

小玉去学校了。

她收拾了厨房,打开电脑,挂上QQ,开始“踏雪寻梅”。一个戴着眼镜的文质彬彬的图像在屏幕右下角闪烁,“边城浪子”!

她进入了他的空间。他写了不少日志。她打开一篇《漂泊的日子》,文字里充满了对往日生活的眷恋,也隐隐透露出一丝迷茫和对未来的恐惧。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在线。

边城浪子:你好!

踏雪寻梅:你好!

边城浪子:您是小玉妈妈?

踏雪寻梅:……

踏雪寻梅:您怎么知道是我?

边城浪子:呵呵,猜的!你的网名很有诗意,我想象着一个披着敞氂漫步雪野的奇丽女子,雪野里银色的月光映出她眼中深深的幽怨和期待。

踏雪寻梅:哦,您真有诗情啊,呵呵,您喜欢看《边城》?

边城浪子:是的,你也很辛苦的,既要管家,又要管孩子生活学习,敬佩你啊!

踏雪寻梅:唉,我已经麻木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哎,你看这几天小玉表现怎么样?

边城浪子:挺好的,她是一个很有思想的孩子,我给她出的一篇作文写得很好。可惜,现在的教育制度不适合这样的学生,有时候甚至是扼杀了他们的天性。其实每一个孩子都是优秀的,只是我们的期望值太高而已。endprint

踏雪寻梅:可现在如果不好好学习,将来怎么能找到一个好工作呢?

边城浪子:每个人将来在社会上都会有自己的位置的,也不一定都要去挤大学这个独木桥啊。

踏雪寻梅:你说得也有道理,可是,——可是。

边城浪子:呵呵,好吧,咱们别谈这个沉重的话题了,随便聊聊吧。

踏雪寻梅:……

边城浪子:你觉得累吗?

踏雪寻梅:怎么说呢,心累。

边城浪子:怎么講?

踏雪寻梅:我总有一种隐隐的担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边城浪子:担心什么?

踏雪寻梅:担心孩子不好好学习,让人操心。

边城浪子:除了这个呢?

踏雪寻梅:我——我不知道。

边城浪子:我在你的眼里看出了幽幽的哀怨。我想,我们没必要为别人活着,也要为自己活着,生活才会有意义。

踏雪寻梅:……

边城浪子:人生苦短,何必难为自己呢。

踏雪寻梅:……

边城浪子:你怎么不说话?

踏雪寻梅:我——我——在听你说,我不知道。

边城浪子:……

踏雪寻梅:我羡慕你,可我——

踏雪寻梅:你没在学校吗?

边城浪子:在啊,这会没课。

踏雪寻梅:哦,爱人也上班吗?

边城浪子:……

边城浪子:她在南方打工,孩子跟着她,我们离婚了。

踏雪寻梅:哦,不好意思。

边城浪子:没什么,

她的眼睛痴痴地望着屏幕。一组优美的湖光山色屏保不断变换着进入她的眼睛。她想,他好像有意回避自己的过去。也许,也许是他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感情故事吧,她为自己的唐突和探索别人隐私的问话感到不安和愧疚。一阵沉思之后,她搜索到电影《廊桥遗梦》,这是她多年以来喜欢的电影。她总是反复地看。

晚饭以后,小玉又写作业了。她打开电脑,他在线。

踏雪寻梅:你好啊!

边城浪子:你好!没事了?

踏雪寻梅:呵呵,没事,跟你聊聊。

边城浪子:好的。听小玉说,她爸很少回来,你太辛苦了!

踏雪寻梅:哦,我已经习惯了。

边城浪子:小玉说,你的红豆粥熬得很不错,呵呵。我一想到那黏稠的氤氲着热气的清香,就禁不住流口水。

踏雪寻梅:呵呵,这孩子!

边城浪子:那是生活的原浆酒,散发着迷人的清香,充满了温馨和人间的烟火,我喜欢。

踏雪寻梅:真不愧是诗人啊!呵呵。

边城浪子:你喜欢喝吗?

踏雪寻梅:那当然,不喜欢就不熬了。

边城浪子:你看过《洛丽塔》这本书吗?

踏雪寻梅:好像看过的,是——是纳博科夫写的吧?还在上高中的时候,那时候偷偷看,没看完,让我爸收走了,说不该看的。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边城浪子:你怎么评价汉勃特这个人?

踏雪寻梅:我——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他很执着。

边城浪子:那,那洛丽塔呢?

踏雪寻梅:她很自由,她完全听凭直觉和感性要求的指引,无拘无束,青春自由。

边城浪子:你说得真好!有机会我把这本书给你送过来,好吗?

踏雪寻梅:我记得书里有这么一句话:每当我追溯自己的青春年华时,那些日子就像是暴风雪之晨的白色雪花一样,被疾风吹得离我而去。

边城浪子:你记得真清楚!我还记得书里的这段话:突然间,我们都彼此一下子坠入了爱河,这爱是那么迷狂,那么笨拙,那么大胆,那么痛苦,又是那么无望。

那天早上,她接到他的短信,说他给她送书过来。他说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坐车到她们小区。她淘好红豆,洗了小米,打开燃气灶,蓝色的火苗嘶嘶地舔着锅底。

她走进盥洗室,站在镜子跟前。她用萍送给她的睫毛夹修理了睫毛,打上眼影,涂了口红,——她好久都没有使用过这些了。

高压锅的气孔剧烈地喷出一股气流,里面的红豆小米粥已经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来。她站在厨房的窗子跟前看着楼下,心跳加速。

门铃响起,她从沙发上起身。

你今天好漂亮啊!他放下包。

取笑我,老了。

呵呵。

快请坐,我给你沏茶。

怎么闻到小米粥的香味?你还没吃饭?

哦,吃过了,专门给你熬的——小玉上学去了——你今天上午没课?

没有。我现在有时间,就出来了。

她将热乎乎的红豆小米粥端出来。他站起来双手接住,一股热气氤氲在青花瓷碗的上空。

可惜今天,你老公喝不上啊,他笑着说。

我刚才打过电话了,他还在上海的办公室呢,我听见他们在讨论工程的事情。

他不再说话,端起饭碗,真香!我好久都没喝过这么温馨的小米粥了!

她静静地看着他吃饭的样子。吃完了,他站起来要去洗碗。

别,大男人怎么能干这事?再说,你是客人啊。她将碗抢过去。

她站在洗碗池边,水静静地流下来。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她,一股温热的气息从她的脖颈边掠过,她浑身一阵哆嗦。猝不及防的拥抱让她在短促的惊惧迷离和长期的期盼等待中闭上了双眼。她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全身发软,像一根煮熟的面条向下沉去。

他抱起她进入了卧室,一阵激吻之后,他的手进入她的衣服。她的手软弱地抵挡了一下,就迅速地缠住了他的脖子。在他有力而富有韵律的节奏里,她像一朵浪花被抛向高空,化成了轻飘飘的云。

此后的日子里,小玉上学去的时候,他总会来到她家。他们一起度过富有生活气息的短暂时光。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中,她小心而又兴奋地体验着生活的温馨和甜蜜,她如一棵行将枯萎的草木在雨露的滋润中焕发出鲜活的生命迹象。在小玉休息之后属于她一个人的夜晚里,她也会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反复地看着自己身材瘦小但小腹鼓出的身体,她觉得她已韶华不再甚至从未有过什么人生的韶华艳丽地燃烧过。她为遇到他而感到激动,而他也在每次的激情之后总是叹一口气陷入先前的那种蓝色忧郁里,这令她有一种无名的愧疚而隐隐不安。endprint

那一天她想到萍,忽然觉得自己好长时间已经没有和萍主动联系过了。她为自己的这个疏忽或者说变化感到惊讶,她的脸开始发烫,她觉得自己当初取笑萍的做法是那么不近人情,如今自己又怎么说呢?她给萍打过电话,萍说她正跟一个朋友在外地旅游。

怪不得不见你人呢,她说,给你打电话也不通!她将这一段时间没有和萍联系的“责任”巧妙地转嫁到萍身上,而萍还在电话里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可她从来就不会撒谎的,放下电话,她吃了一惊。

小玉最近爱上作文训练课了,每次上完课回来,都会讲起老师风趣幽默的讲课方式,“比我们老师讲得好多了!”小玉说,“还送了我好几本书呢,要我多读书。”

她起身去了卧室,将那本《洛丽塔》锁进了床头柜里,要来老师送给小玉的书来看。她放心了,是适合少年读的那些书。

这段时间几个学生上作文课?她问小玉。

就我一个。

你长大了,知道怎么做,既要对老师有礼貌,也要保持一定距离啊。记着。

小玉看着她,她将眼睛移向别处。

我随便说说,好好学习吧,没什么。

她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

她去了20层的辅导中心。教务主任说,刘老师打过电话,说老家有点事需要处理。请家长不要着急,我们会安排另一个有经验的老师继续辅导作文。

他没有给她打招呼。她打过电话,电话不通。每天的白天和晚上,她都静静地守候在QQ前,他的灰黑的图像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将她拉进无边无际的暗夜里。

萍回来的时候,看到了郁郁寡欢的她,“好了好了,朋友送给我一只小狗,我没时间照料它,又要洗澡又要喂食的,真麻烦!我送给你吧,看你一个人闷得慌,给你做伴吧。我这段时间没在,没人陪你,对不起了,老姐!”

三个月之后的一个晚上,她在百无聊赖中打开电视,随意地摁着频道,当停留在XX卫视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是他!她吃惊地坐正身体,眼睛直直地盯着屏幕。他光着头,穿一件黄马甲,下巴和嘴唇上面是黑乎乎的胡茬。他的手上戴着手铐。

一个女记者正在采访他。

记者:在这逃亡的十几年里,你说自己随时都想结束这种逃亡的生活,可为什么不去自首呢?

他:我想过的,可是,我毕竟打死了人,如果自首,等待我的仍然是无限期的牢狱生活。我不想在监牢里度过余生。

记者:可你是正当防卫啊,可以减轻处罚,再说,是他性侵了你的妻子啊?

他:也许说不清的。我那时在外地的一所学校教书,好长时间不在家,听说他俩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

记者:在这么长的逃亡时间里,你有过温暖的生活吗?

他:有过,我和一个留守女士有过一段真挚的爱情,我喜欢她!她喜欢喝粥,黏稠的那种。那天下午,我从房子的窗口里看到了一辆四轮泥泞的外地車辆停在小区门外,我预感到了危险。那很可能是追捕我的车子!我不想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我没有惊慌。我熬好了一锅小米粥,舀出两小碗,放在桌上,——那算是我和她最后的晚餐吧,——我想她也许会找到我那里来的。

电视画面切换到了他的老家,他在指认现场。一个和小玉一般大的女孩流着泪依偎在一个身材瘦削的女人身旁,那是他的妻子。她的眼里闪着泪花。她说,我对不起他!是我害了他。这么多年里,我想他在外一定受尽了辛苦……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窗外想起了零星的爆竹声。她想起来,今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三了,小年。

电话响起来,是远在云南的老公打来的。他说,他处理完一些事务就回来,和她一起过年。

她放下怀里抱着的,萍送给她的那条被她叫作“荷西”的小狗,站起来走向厨房。她淘洗了红豆和小米,接了四瓢水,添在锅里。那些赤红的豆子和金黄的小米就在沸腾的水中翻滚起来。紧密,黏稠,热烈。

她闻见了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清香。

责任编辑:丁小龙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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