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在非洲:从淘金到逃离
2017-09-26张惠兰易萱张恒袁烨
张惠兰++易萱++张恒+袁烨
一起命案背后的隐秘变局
身材高大、身穿蓝色外套的黑人男子,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一把手枪。他斜着身子,微微后仰,用力把子弹上膛,对准了写字桌另一侧的中国女子。
这里是非洲的乌干达,9月1日下午三点,两名非洲男子骑着电瓶车来到Nile Steel & Plastic Ltd,这是中国人徐再旺经营的一家彩钢瓦厂,他52岁的妻子杨烨素担任厂里的出纳。据厂里员工介绍,这天是发工资的日子,“我觉得那些歹徒知道她从银行取了钱”。
他们并没有马上抢劫,穿蓝外套的男子一直在打电话,杨烨素坐在他面前玩手机。过了七八分钟,他才把枪掏出来。杨烨素看起来并没有害怕,监控视频里,一开始,她左手拿着手机,右手还冲对方指指点点,说着什么。随后,她站起来,往男子方向挪了几步,两人发生肢体冲突。杨烨素死死拽住持枪男子的挎包,不撒手。
枪响了。杨烨素倒在地上。凶手和同伙骑着电瓶车逃离现场。杨被送到医院后,不治身故。
看起来这是一起简单的抢劫杀人案件,其背后却有着更为复杂的背景。当下,正是中国人闯荡非洲酝酿着诸多变化的时刻;案发之后当地高层的反应,也令熟悉非洲生态的中国人,看出了些许不同意味。
“冲突地带的中心”
徐再旺是浙江温岭市太平街道小河头村人。徐家位于村子边缘,那是一排四层小楼,每排大概十二套,徐家占了其中三套。
9月10日晚上七点,徐再旺家里聚集了十多位亲戚。天已全黑,惟有小楼客厅斜射出光来,勉强提供照明。男人们三三两两坐在塑料凳上用温岭方言聊天,女人们围坐一起折纸钱,间或小声交谈,居中的三位老妪多数时间沉默无言。
据徐再旺的堂哥介绍,2006年,他和徐再旺一起去的乌干达,打算在那里开砖窑厂,盖厂房,过了半年,杨烨素才过去。“徐再旺夫妇出钱,我帮忙。”徐的堂哥说,徐再旺原是村长,不做村长后才到非洲办厂。
砖窑厂经营得不太好,后来他们又改做彩钢瓦厂。工厂在穆克诺,距离首都坎帕拉30公里。乌干达台州商会会长阮文兵接受本刊采访时说,彩钢瓦厂效益还不错。平时徐再旺也常到坎帕拉,办事或参加聚会。徐再旺也是台州商会的成员,但两个人从未见面,只是通过几次电话。
枪击案发生时,阮文兵刚好回国了,但通过微信,他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情。“大家都比较震惊”,阮文兵说,在非洲,乌干达算是治安相对比较好的国家。盗窃、抢劫这类的事情经常发生,他和亲戚都曾遇到过,但很少闹出人命。接受本刊采访的其他几位在乌干达的中国商人,也持相似观点。
根据2017年全球和平指数,乌干达情况确实要好一些。非洲54个国家中,安全形势最差的是尼日利亚、刚果(金)、利比亚、苏丹、中非共和国、索马里、南苏丹等七个国家。2017年,乌干达在全球排名第105位,比去年下降了4名,不过仍位于中等/偏不安全级别。
苏丹、中非、刚果(金)、南苏丹离乌干达都很近,南苏丹、刚果(金)还和乌干达接壤。非洲很多地方的边境管理形同虚设,人员流动非常方便。乌干达的情况其实也并不乐观。根据轻武器地区中心(RECSA)发布的武器犯罪率分析报告,2010年至2014年间,乌干达共发生43512起武器犯罪,武器犯罪率在东非居第一位。2016年EastAfrican报道显示,乌干达全国的私人枪支拥有量为40万,其中30万为合法登记。
枪杀杨烨素的那把枪,就是通过非法渠道获得的。乌干达警局局长Okello Makmot接受媒体采访时,把该国高武器犯罪率归因于乌干达位于“冲突地带的中心,邻国刚果(金)和南苏丹的众多反叛组织都可以携带非法枪支进入乌干达”。
当然,也有其他原因。6月14日,中国驻乌干达大使馆发布风险提示:乌干达有家大型保安公司因为长期拖欠员工工资,造成大量武装人员散落街头,治安形势变得更差了。
阮文兵也发现了,最近他身边好多人遭到抢劫。“一个阿婆,70岁左右,在那边做生意十五六年了,去银行存钱,被抢了2万美金。一个年轻的小女孩下班之后被当地黑人抢了包,还被对方一拳打掉两颗门牙。有一个中年女性,坐摩托车时被人家抢包摔伤了……这些都是在短短一个月发生的。”阮文兵说,这一方面可能是乌干达经济形势不好,失业的人比较多。另外他认为也和乌干达的邻国南苏丹有关。这个非洲最不安全的七国之一,因为内战,很多难民涌入乌干达,“有些人可能就会想着去偷去抢”。
徐再旺和妻子,与其他在乌干达的中国人一样,就在这种恶化的治安环境里,继续着自己的生意。他们当然也会在意安全问题。同很多中国企业一样,徐也雇了安保人员,白天和晚上都有。但最终,可能正是他们请来保护自己安全的保安,成了最危险的人。
使馆的压力和警察总长的亲临
彩钢厂里,很快来了一批又一批的警察,荷枪实弹,很多人挎着冲锋枪。他们在厂子里拉起黄色警戒线。一间屋子里,十来个人或站或坐,围着一台电脑,盯着屏幕看。里面播的是工厂的监控画面。
有几位华人,是当地商会的成员,有人穿着警察的制服,还有一位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黑人男子,他是警察总长卡尔·卡依胡拉——乌干达警务系统权力最大的官员,类似中国的公安部长。
乌干达警方发言人、警察总长助理Asan Kasingye向本刊透露,案件发生后,警方逮捕了徐再旺工廠的一名安保人员和另一名工作人员,“我们高度怀疑是他(安保人员)帮助凶手进入工厂”。
Asan Kasingye说,案发之后,警方迅速抵达现场,进行调查取证工作,调取监控视频、收集指纹、调查子弹等证据。他们很快就确定了凶嫌信息,一名线人告诉警方,与开枪凶嫌一起的那名男子本来就是一名小偷。除了徐再旺工厂的两名员工外,实施抢劫并杀人的两名嫌疑人也很快落网。endprint
卡尔·卡依胡拉在现场亲自参与调查工作。这样一位高级别官员抵达看似普通的抢劫杀人案现场,在当地并不寻常。“一个中国人死了,公安部长赶过来,已经非常非常重视”,连新锋接受本刊采访时说。年逾四十的温岭商人连新锋是台州商会的秘书长。他个子不高,浓眉大眼,把头发理成年轻人热衷的中间长四周短的样式,看起来很精神。据他介绍,这次当地警方之所以如此重视,主要与中国大使馆的压力有关,“使馆第一时间就通知到警察局的高层”。
出国后,有困难找使馆,这是近两年很普遍的观念。今年最火的电影《战狼2》也颇为煽情地说:“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当你在海外遭遇危险,不要放弃!请记住,在你身后,有一个强大的祖国!”
这自然是虚构的。“一般来说在非洲当地,机场容易被搜查,工作许可证也经常办不下来,拖延你,这些都是华人常见的了,”香港理工大学教授严海蓉说,“不是说喊中国名字,大家都会让路的。”
往前搁两年,阮文兵和他的台州企业家同乡也决不会相信这些情节。“以前使馆关注政治上面的任务,对我们私营企业关注不是很多,”阮文兵说。当地警方自然也不会作为,甚至还会找借口“敲你点钱”。
非洲很多国家腐败问题严重,和一些政府部门打交道,经常需要打点。连新锋有时候去别的国家,到边境,很简单,就是一排桌子,“不用带护照不用盖章,钱给多一点就直接过去”,犯罪分子想出境非常容易,也不会有出境记录。
最近这两年,情况有所变化。连新锋等人发现,现在他们出了问题,打电话告知使馆,使馆很快就会出面协调。“像乌干达华商出现民间纠纷,同使馆说,使馆会马上通知相关商会,通过内部调解,调解不成,使馆就出面处理。”连新锋说,情况确实在发生变化,“这一次(杨烨素遇害)事情也是,使馆第一时间就通知到警局高層”。
9月9日晚,本刊记者打通了徐再旺的电话,但他不愿多谈。“眼泪都流干了”,徐再旺说,他希望能将妻子的遗体运回温岭老家,这个事情也非常复杂,需要“中国外交部、中国大使馆、移民局、机场、航空公司的配合和援助”。
“家贼”难防
中国驻乌干达大使馆此前也曾发布领事信息,提醒当地华人华侨加强个人防范。
那是因为2月一起传遍乌干达华人圈的谋杀案。2月15日,乌干达警方在首都坎帕拉一栋住宅中发现两名中国籍女性的尸体,此前,她们已经失踪了五天。
今年以来,坎帕拉地区共发生过三起针对中国人的谋杀案。但这起,显然更为特殊,事后调查显示,谋杀案主谋很可能是一名中国男性。
两名女性失踪后,“凶手还给她们的老板发短信”,阮文兵说,受害者分属两家公司,对方承认已经杀了两名员工,还威胁要他们各交10万块钱,“大意就是我敢杀她们,如果不给钱,你们自己要小心”。
这件事情在当地华人圈影响很大,徐再旺夫妇一定也听说过。中国使馆对警方施加压力,要求破案。当地各个商会也凑钱,“大概悬赏10万美金,要抓住这个人。”阮文兵回忆,这个人很可能是黑社会团伙的成员,“我们不希望有这种黑社会性质的人过来在乌干达落地生根”。
随着到非洲的中国人越来越多,一些华人帮派也开始出现。香港理工大学教授严海蓉长期研究中非关系问题,她曾对非洲赞比亚地区犯罪问题做过详细调查,“赞比亚的华人也认为当地安全状况比原来更不好了,有时候也会出现针对华人的犯罪情况,不仅仅是当地人,也有华人自己”,严海蓉接受本刊采访时回忆,赞比亚当地出现了一些从南非过来的帮派,会恐吓、敲诈当地华人。
阮文兵也听过这些南非过来的帮派的一些信息。“我们知道这个事情是福建那边有一个地方叫福清的(人组成的)”,他说,他们之前以“福清帮”的旗号,在安哥拉、南非等地经营黑社会性质的事情,现在又有些人跑到其他国家。
据《南方周末》报道,福清帮最早可能是在欧洲出现,后来延伸到非洲、美洲等地。起初犯罪的是福建人团伙,后来也有四川、安徽、东北等省份的人作案,都打福清帮的旗号,因为福清帮的名头响,做事比较狠。他们的犯罪活动主要针对华人。
杀害两名中国女性的嫌疑人到现在仍没抓住。尸体是在失踪五天后发现的,而要确定嫌疑人的身份又过了几天,阮文兵怀疑,“这个人很可能早就已经跑出乌干达”。
面对这样的治安局势,很多工厂企业都会雇保安,一些保安甚至还会配冲锋枪。徐再旺夫妇的厂也雇了保安,以前只有晚上有,现在白天也有了。劫匪进入工厂时,保安也在,但并没有发挥作用。劫匪下车后,还淡定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准确地进入杨烨素所在的办公室。
据阮文兵介绍,当地雇用保安成本并不高,一个月一千多人民币,从早上8点工作到晚上6点钟,如果晚上需要,就再多支出一千多。但很多人仍然不愿意雇保安,“乌干达很多华人被抢,跟保安保姆有关系,”阮文兵解释道,“这些人每天跟你在一起,知道你什么时候有钱,钱在哪里。比如每个月1号发工资,他就可能过来抢你。”
也因为对当地人的不信任,华人在非洲做企业,喜欢请亲戚、朋友负责关键岗位,阮文兵说,“包括管理库存、管理员工、管理财务,都希望用亲戚,因为亲戚的稳定性比较好,可信赖。”这也出现一种情况,国内一个人到非洲去,很快就会带动身边的亲人、乡邻过去。徐再旺的厂就是其妻管财务做出纳。当时厂里还有他一个侄子。枪响后,正是这个侄子而非保安先赶到现场。
“在乌干达,裤子要买宽大的”,连新锋说,之所以如此,是为了绑钱。“我们的钱都塞到袜子里,要穿足球袜子。所以裤子要穿得宽大一点。紧身裤在非洲没法穿。”
“华人很多是做小生意的,跟现金打交道比较多。因为语言沟通问题,他们觉得去银行不方便,可能很少去银行处理业务”,严海蓉说,这种情况使得华人身上现金多,家里现金多,更容易成为犯罪的对象。
这甚至还与文化有关。“前往非洲淘金的中国人会有这么一种印象:欧美人在非洲比较安全,不仅语言相通便于交流,更是因为他们曾殖民过非洲,土著惧怕他们。”社科院西亚非洲研究所非洲研究室主任贺文萍说,黄种人是歹徒的首选。但也因此,最近五年来,无论是国企,还是个体经营者,都逐渐加强了安保工作,“一些主要的中资机构,在人员前往非洲前要进行一个月的培训,其中安全培训和当地情况科普都是很重要的方面”。endprint
据《财经》杂志报道,一批私营安保企业开始参与到保护“海外中国”的大生意中来——按照安保费用占投资总额的国际惯用比例计算,这是一个千亿美元数量级的市场。以德威保安服务公司为例,他们以非洲和南亚为主线,在肯尼亚、中非共和国、南苏丹、几内亚、马达加斯加和巴基斯坦等国设立分公司,建起了中资安保企业里规模最大的海外网络。也有很多并不太正规的小公司,雇用一些退伍士兵,以各种方式——甚至是非法手段——入境,再从当地获取武器和装备,参与安保工作。
不过,雇用这些安保力量的成本也会很高。私人企业不像在非洲的国企资金充裕,可以雇很好的安保队伍,办公地点也会设在治安更好的商业区。“国企喜欢租一个办公楼,或者是在一个高档居民区租一套别墅,”阮文兵说,这些地方的治安和安保力量相对会更好。
徐再旺、阮文兵等人,更多是信自己和运气。徐再旺表哥孔先生曾在他的厂里干过四年,2014年回国。“走的时候,厂子里当地人多,中国人就是他们夫妻两个加上她侄子”,孔说,“她(杨烨素)这个人,财务也做,卖铁皮瓦也做。早上烧早饭,烧中饭,晚上(烧晚饭)全部都是她做。”
留不下的非洲,回不了的中国
徐再旺的家乡温岭位于浙江省东南部,在中国地图上,像是一只小小的靴子,鞋底扎进海里。据当地官方数据,温岭是全国人口密度最高的县市之一。地少人多,加之这里距离台湾很近,1949年后,温岭也算前线,考虑到安全问题,政府投资很少,这迫使很多人不得不转向外部,寻找机会。
改革开放后,温岭逐渐成为鞋类生产基地之一,质量比福建等地差一些,但价格也更便宜。最开始把鞋子卖到非洲的,福建人更多一些,后来温岭人带着便宜的鞋子赶到,很快就挤占了这个市场。
同徐再旺一样,阮文兵也是2006年来到乌干达的,当时他舅舅在当地做鞋子生意。那一年,中国和非洲诸国发生了一件大事,中非合作论坛在北京召开峰会,非洲54个国家和地区,来了48个。中国与这些国家签署了论坛宣言和行动计劃,誓言要变得更加友好,合作更加紧密。
阮文兵初到乌干达,当地中国商人并不多,但这个群体的数量逐渐增长,有时候大使馆召集中国企业家去开会,比如春节时召集华人参加晚宴,“一开始几百人,慢慢就能脸熟,大家聚会、吃饭。后来华人越来越多,使馆招待晚宴也不可能几千个人、一两万人都过来,最多也就两三百人。那时候感觉陌生面孔越来越多。”
一开始,当地人对中国人也很尊敬,“人家叫你master,是主人的意思”,阮文兵说,因为中国人比较少,“就跟中国刚改革开放时,我们对外国人也保持一种敬畏的心理一样”。
但随着中国人越来越多,情况变得复杂起来。“中国人有个特色,不管什么样的生意,只要有钱赚都会做”,阮文兵说,有实力的大老板或者国企,在当地投资很大的项目。没实力的小企业主,甚至普通人,就开一些店面做小生意,“本地人会觉得,这种零售小店,我自己可以做,你们为什么从中国那么远过来开一个小店,你把我饭碗抢走了,他们就很不爽。”
很多大的企业,也并没有给当地人带来太多工作机会。“以安哥拉为例,众多中国基建公司参与了安哥拉的战后重建。”社科院西亚非洲研究所非洲研究室主任贺文萍说,中国公司开始与安哥拉签订了70/30的用工协议,中国劳工占70%,安哥拉提供30%。但是很多人难以适应高效率、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加上当地常年战乱,技术人才流失严重,“不少安哥拉人只工作了1个月就被中国人取代,实际上全是中国人在工作”。
这些复杂情况,通过一些媒体的简单化传播,变成了中国人挤占非洲人机会的指控。当地民众对中国人的不满变得越来越激烈。一些国家的政客在竞选中,甚至会打出反华牌。2006年,赞比亚最大反对党爱国阵线(PF)的领袖迈克尔·萨塔,在大选期间明确地打出“反华票”,认为中国是“新的非洲殖民者”,他甚至对印度、黎巴嫩及中国籍商人发出警告——如果自己当权,则会把他们全部驱逐出境。虽然他只赢得29%的选票,最终失败,但在赞比亚一些政治学者看来,萨塔之所以如此强烈打出反华牌,其实是非洲国家日益增长的反华情绪的一种体现。
阮文兵在乌干达也感受到了一些当地人的敌意。2016年底,乌干达制造业协会跟政府呈请,认为很多外国人把小的商业机会抢走了,希望政府出台法律禁止他们经营这些零售业。按照协会的要求,阮文兵等人开的店面,虽然是以批发为主,但也要关掉。“我们批发行业做一个临街店面,相当于批发窗口,本地人以偏概全,要把中国人或者印度人全部限制死,不能开店,要去仓库区、工业区租仓库批发”,阮文兵说,他们不得不联合其他商会,通过大使馆与政府谈判,最终才阻止了这个政策出台。
中国人自身的竞争,也使得很多华商处境堪忧。阮文兵发现,2011年后,做鞋类、小商品贸易的企业,竞争越来越大,“这样的竞争到最后变成价格竞争”,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而且,非洲许多国家也开始希望发展自己本国的工业和制造业。
不少怀着淘金梦的中国人在非洲遇到了困难。温岭市贸易局提供的数据,可以为此提供参考——2013年,当地对非洲的出口额达到了7.23亿美元,但这之后,数字逐年下降,到2016年降到5.42亿美元。
“从整个非洲大陆看,人数似乎出现下降”,香港科技大学社会学教授沙伯力接受本刊采访时说,原因除了利润下降,“更多的影响是在人们心理上,老一代的淘金者回国向年轻人抱怨非洲机会变少,很多人会更慎重考虑自己到底还要不要去。中国薪资日益升高也意味着驱使初级劳动者出国的收入刺激减少了”。
因为父辈的积累,年轻人有了更多选择。“我们温岭人在国外主要有两种类型:一种就是考出去的,另外一种就是做生意。”温岭侨联主任吴良颢说。据媒体报道,徐再旺和杨烨素的孩子,就是到英国去了。
回国,也并不容易。连新锋说,出国十几年后,他们越来越感觉和国内脱节了,已经赶不上国内的生活节奏、市场眼光。“非洲,中国人去的越来越多,空间越来越少,竞争越来越厉害,真正是待不下的非洲。国内的发展步骤太快了,又感觉是回不去的中国。”
不过,在阮文兵看来,这对仍然想闯非洲的人来说,也是一个机会。“非洲比较落后,中国现在互联网发展非常迅速,可以把一些好的商业模式很快复制到非洲这种地方去。”阮文兵说,传统贸易在非洲空间越来越小,但新兴行业却有了更多机会。他在当地通过一款APP进行B2B(企业到企业的贸易模式)的手机贸易,已经成为当地最重要的一个手机批发商。
9月13日,徐再旺带着妻子杨烨素的遗体,终于赶回了温岭老家。之前,亲属已经看好了墓地。
此时,距他们出国闯非洲已经十多年过去了,村里发生了巨大变化。多年前,有着大学文凭的杨烨素从城里嫁到城南的小河头村。如今,市区扩张终于也波及此地,高架桥斜掠过村子边缘,不远处高楼在建——这座人口2500多的村庄正在经历整村拆迁改造。听闻记者要到小河头村,出租车司机反问道:“那里不都拆了吗?”
参考资料:《中国在非洲:话语与现实》,作者:严海蓉、沙伯力,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