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出场的出场
2017-09-25孙丽华
孙丽华
摘要:本文以《红楼梦》一书为面,以《林黛玉进贾府》一文为点,借林黛玉的一双俊眼,细细探究了《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一回中贾赦、贾政两个人物形象。作为贾家的长子,贾赦生活上讲求精致、喜好女色,对待亲情冷漠;作为贾家当家人,贾政虽勤于政务,但并不通俗务,在贾家大厦将倾之际,他亦无力独撑。
关键词:林黛玉俊眼 贾赦 贾政
苏教版语文教材必修二教材中有一篇题为《林黛玉进贾府》的文章,这段文章节选自《红楼梦》第三回《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文章节选时删掉了贾雨村的部分,保留了林黛玉初进贾府的情节。众所周知,这一回在《红楼梦》一书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不但是该书总纲的一个组成部分,作者借用林黛玉的一双俊眼带我们领略到了贾府的全貌;而且在这一回中,《红楼梦》中的许多重要人物都一一登场,比如心疼黛玉的老祖宗贾母、温柔可亲的迎春、见之忘俗的探春、身量未足的惜春,还有贾赦夫人邢氏、贾政夫人王氏、孀居的李纨等。众多人物中,尤为大家所津津乐道的是王熙凤和贾宝玉的出场。王熙凤的出场充分体现了人物张扬高调的个性。我们称之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而宝玉的出场则是在层层铺垫之后,在大家的期待中“千呼万唤始出来”。本回人物虽多,但是作者或详写或略写,让人物或个体出场或群体出场。用高超的写作技巧将每个人物的出场写的各有特色,让人读来不但毫不厌倦,反而倍感新鲜有趣。
但是今天笔者并不打算讨论这些正面出场的人物,而是想和大家一起了解两个极容易被忽略,但又在整个贾家的命运中起到举足轻重作用的人物。对于这两个人的出场,笔者将其定义为“未出场的出场”,这两个人就是贾赦和贾政。作者对这两个人都没有进行正面描写,所以我们称之为“未出场”,但通过林黛玉的一双俊眼,我们分明可以看到这两人的性格已经初现端倪,这就是“出场”,其实在写作手法上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侧面描写”。那作者是从哪些侧面来展现这二人的呢?今天笔者就带领大家走近文本,细细体会。
一、荒淫冷漠之贾赦
我们首先跟随林黛玉来到贾赦的住处,“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在。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不要外道才是。”文字虽然简单,但是由“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在”这几句,我们可以看出贾赦是一个在生活上讲究精致,注重享受之人。而迎着黛玉的“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十一个字则让我们窥见了贾赦的女色。我们可以将其处于贾府其他地方的丫鬟做一下对比:贾母处,写到丫鬟时用的是“穿红着绿”,恰好贴合了贾母这个年龄的人的审美趣味;再和贾政处做比较,贾政处并未提到姬妾,只写了丫鬟们“妆饰衣裙,举止行动,果亦与别家不同”,也正符合贾府大家族的气派。只有贾政处用到了“盛妆丽服”,且是姬妾丫鬟。“姬妾”之多直接可以看出贾赦之好色。而丫鬟穿的盛装丽服则亦让人觉得不合情理。此处十一字可以说是作者的春秋笔法,作者用曲折之笔让我们读出了贾赦的好色。而《红楼梦》在后面章节则从正面充分展现了贾赦的这一特点。在第四十六回“鸳鸯女誓绝鸳鸯偶”这一回里,贾赦想要母亲的贴身丫环鸳鸯做妾。在被鸳鸯拒绝后,不惜威逼利诱鸳鸯的哥哥,直到后来贾母拒绝才作罢。强娶鸳鸯这一情节从正面可以印证我们在此处的分析。
那贾赦是否只有这一个缺点呢?让我们来分析这句话:“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那边指哪里?自然指贾母处。贾赦的身份,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他是荣国公的长孙,同时还是一等将军,然而和他70岁的老母亲相比,却不如其处“轩峻壮丽”。房子的格局充分体现出其主人的格局,我们由此处可以看出贾赦只喜好美色。注重在家享受。而没有很大的胸怀抱负,对于自己的前途、家族的命运完全不感兴趣。正如在四十六回中贾母对他的评价:“老爷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
贾赦对黛玉的态度也可以体现出其对亲情的态度。黛玉来拜见贾赦时,他“在外面书房”,邢夫人派人去请,他并不来,由此可见其对亲情的冷漠。贾赦让人传话给黛玉:“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暂且不忍相见。劝姑娘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姊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贾赦话说的非常得体周全,但总觉得少了一些诚恳,更多的是程式化的客套。贾赦对于亲情是冷漠的,對外甥女如此,对自己的女儿也是如此。第五回中贾迎春的判词暗示了迎春的结局:“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即迎春嫁了忘恩负义的丈夫,到最终被折磨而死。那是谁导致了这个结局?第七十九回《贾迎春误嫁中山狼》告诉我们,就是她的父亲贾赦亲手将她推入了火坑。为了自己,他心甘情愿地拿自己的亲生女儿迎春去抵债,反倒是贾政劝谏过贾赦两次,无奈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
这一回中,我们虽然没有看到贾赦,但是从侧面描写中可以初步看出他的讲求精致、喜好女色、亲情冷漠,而且在后文中我们的这些分析也得到了印证。
二、正统无为之贾政
那贾赦的弟弟贾政又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呢?我们一起去贾政居住的环境去看一看。
一时黛玉进了荣府,下了车。众嬷嬷引着,便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不同。黛玉便知这方是正经正内室,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的。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蜼彝,一边是玻璃盆。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对联,乃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道是: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
非常明显,贾政所居之荣禧堂比贾母所居之处更为轩昂壮丽,更加气派。皇帝御笔亲书的“荣禧堂”、“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的对联无不彰显着贾家显赫的地位。这些摆设以及黛玉的猜测“这是正经正内室”告诉我们,“荣禧堂”当是荣国府的政治经济以及社交中心,而贾政住在这里则暗示着贾政在贾家的地位——贾家当家人。
而屋内的陈设,则可看出主人的志趣:由“待漏随朝墨龙大画”可以看出主人应是一个忠君勤政的正面官僚形象。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磊着”这两个字告诉我们主人应该是时常翻看这些书籍的,由此可以看出贾政应该是一个喜爱读书之人。这在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已经提到,“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看到这里,我们大概也就知道贾政原本打算参加科举考试的,所以他读书应该是读四书五经,在第十七、十八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时,贾政自己也说:“你们不知,我自幼于花鸟山水题咏上就平平,如今上了年纪,不免迂腐古板,反不能使花柳园亭生色,似不妥拟,反没意思。”贾政这番话,虽然有自谦的成分,但是却也是他对自己比较客观的评价。所以他在对宝玉的要求上,也是让他去读四书,而非诗经。由此可见,贾政应该是专注于科举、迂腐古板的正统的读书人形象。
而东廊三间小正方内的三个“半旧”,不但体现出贾家世家大族的历史,也可以看出此处的主人是一个极为朴素之人;再与之前贾赦的注重享受与妻妾成群相比较,我们可以看出贾政是一个为人端方之人。这也就印证了本回前半部分黛玉之父林如海对贾政的评价:“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贾政为何又喜爱朴素呢?贾政被林如海评价为最有祖父之风的人。这个祖风体现在他时刻将“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仕途”作为自己的处世准则。古代士大夫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即“降低自己的欲望,减少自己的贪念,来让自己头脑清醒,是非曲直分明。正念分明后就要努力在待人处事等各方面做到真诚二字,努力断恶修善。久而久之自己的修养就好起来了,这时就可以把自己的家庭经营好了。家庭是国家的缩影。把自己家庭的经营好了的人也一定可以把国家治理好”。贾政正是这样一个非常注重修身的人,他希望通过修身,达到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然而像贾政注重修身之人却也正是不理俗物的,贾蓉就曾经说过:“二老爷不爱听戏,怕人闹得慌。”在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中,更是有这样的描写:“贾政笑道:‘倒是此处有些道理。固然系人力穿凿,此时一见,未免勾引起我归农之意。我们且进去歇息歇息。……引人步入茆(同“茅”)堂,里面纸窗木榻,富贵气象一洗皆尽。贾政心中自是欢喜,却瞅宝玉道,‘此处如何?众人见问,都忙悄悄的推宝玉,教他说好。宝玉不听人言,便应声道:‘不及‘有凤来仪多矣。贾政听了道:‘无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楼画栋,恶赖富丽为佳,那里知道这清幽气象。终是不读书之过!”在这一回中,贾政认为清幽朴素气象才是美,更是产生了归农之意。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贾政表面看来是一個勤于政务的贾家当家人形象,但实际上却是一个不通俗务之人,贾政做到了修身,但是却并不能做到齐家与治国。在理家上,他不闻不问,直到被抄家,暴露出许多亏空,才痛恨“自己为什么糊涂至此”;为官上,他虽想做个清官,却无力管束下属,反被下属拨弄,最终落得罢官降职的下场。
三、大厦将倾,朽木难支
冷子兴在演说荣国府时曾说:“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贾赦是典型的轻薄膏粱的形象,不但他自己的一生是失败的,也是迎春不幸的推手,更为他的儿子贾琏树立了一个反面的典型,贾琏后来所做种种不能不说是源自于其父的影响。而贾政虽然是一个正统仕宦形象,但他读书循死道、修己不安人、治家无法则,大厦将倾之时,他这棵朽木也已经难以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