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摄影的感觉
2017-09-22李秋祥
李秋祥
时光一晃,不知不觉60岁了。非常幸运,竟与《中国摄影》同龄。感慨之余,回首往事,似乎一切还在。
摄影,充满着未知,也充满着一种预感、直觉和想象。一次次的遭遇、奇遇或艳遇,不可思议,惊心动魄,在我的人生记忆中已打上深深的烙印。
其实我也不记得是哪一年开始接触摄影。只记得我14岁那年,凭借一段“浑身是胆雄赳赳”的京剧唱段,光荣地考入浙江省文成县“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由于我出身于军人家庭,一股直率、真诚、勇敢的秉性助我小小年纪就当上了革命文艺兵。
文成县是属于浙南山区,环境生态非常好,“一座座青山紧相连,一朵朵白云绕山间”这句美丽歌词来描绘再恰当不过。那时我就想,如能用相机拍下这番自然美景该多好啊!可我了解,当年除了照相馆有固定顾客拍照的相机,整个县只有文化馆有一台相机,是专门拍些上级指派的政治宣传所用的。
我的印象里,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文成是个刚刚从困难时期分置出来的贫困县,还真没听说过有人用相机来系统记录自然与社会史料的。那些过去的景与物、人与事在县志里只能用文字来描述,现在想想有多少遗憾!
记得1972年那年,一个炎热的夏天,县里举办了一次盛大的庆祝活动—一个公社的公路(三级沙子公路)通车,在隆重的仪式上,看见村里村外到处张灯结彩、人山人海、龙狮舞动、鞭炮齐鸣,好一派轰轰烈烈的景象,真是震撼我心。只是手头没有相机,也就没有可能记录下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照片。而这条公路绕着山头旋回的景色非常壮观,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久久难以忘怀。于是第二天,我壮着胆子去文化馆借来了一台禄莱120相机,站在村头的山坡上,狂拍了一通,用不同的光圈速度,把一卷12张底片的胶卷全部拍完。可是,回来也不知道怎么冲洗,就按D76显影粉上面的说明配置实施。虽然借用了人家的“专业”暗室,但竟在红灯下观测显影,看着胶卷越来越黑,其结果是胶片全被搞砸了。这就是我最难堪、最狼狈的第一次摄影记忆。
上世纪70年代初,全国兴起“农业学大寨”的高潮,浙江省也树立了一个榜样,就是在文成县包山底,我们宣传队经常去慰问演出。一次省报记者来采访,要拍摄我们宣传队认真学习毛泽东思想的一个学习场景,场地就安排在包山底的一处田埂上,由宣传队的军、工代表及骨干分子组成的学习小组进行拍摄,成功摆布了一幅“典型”的学习场景。当时,我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摄影记者拍照,他看我这位“小帅哥”这么感兴趣,也就让我按了一下快门,这让我切实亲身体会了一把“红光亮、高大全”的热火氛围。
之后,由于县里将宣传队改为越剧团,我们一批男演员们是一直演京剧样板戏的,一时适应不了这样的变化,又没有重新学习的空间和机会,有些无所适从,没了退路。于是我硬着头皮滥竽充数,就“混入”舞台美术组。还好,我童年时就喜欢画画,天生我才必有用,一出折子戏《柜中缘》由我担纲设计并绘画布景,演出后舞台效果得到领导、同事及观众的肯定和好评。
但我还是对只有“一面之交”的攝影情有独钟。日思夜想,终于东借西湊,我攒齐了60元,买了一台海鸥4B照相机,这宝贝让我爱不释手。白天一空下来或是晚上忙完演出,我就拿着相机在村头村尾到处转了个遍,那时,不知道什么是叫创作,更不知道拍了什么。都是胡思乱想的或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偶遇。有一天,我在双桂村庄的一座石板桥头恰巧看见老头邂逅碰面的场景,他们拉起家常时展露出或唏嘘、或皱眉、或仰头哈哈大笑生动的表情,我连续按下快门,我的处女作《巧逢述今朝》(组照)就这样诞生了,获得《浙南日报》“可爱的温州”一等奖,并在《浙江画报》“月选艺苑”栏目中刊登。
再后来,我又拍了作品《山的儿子》,并入选第十三届全国摄影艺术展览(简称“国展”)。反映的是普普通通的大山农民的劳动场景,是日常司空见惯的生活细节,没有宏大的题材和叙事,更没有主流的英雄塑像。这些作品的入选和发表,是对我的莫大鼓励,也是一种肯定,更让我明白:艺术源于生活。
1982年,我从剧团调到县总工会工人文化宫当主任,工作期间,为丰富和活跃职工文化的生活,多次举办了职工摄影书画展览,定期订购了《中国摄影》《大众摄影》等诸多报刊杂志,供职工群众阅读学习,还专门向新华社订购了可用于橱窗展示的专题图片,那时这些图片还都是手工放大的10寸银盐照片,这让我们的职工群众们近距离感受了摄影的魅力,提高了对纪实摄影的认识和兴趣。
1984年,因家庭原因,我被调到丽水市总工会。这里的摄影创作风气盛行,也许是受到这种氛围的感染,我一直处于莫名的兴奋之中。但是由于学习的空间及学习资料缺乏,加之工作与摄影又不是十分关联,在时间上常常发生冲突,还被不够理解的领导批评为“不务正业”。这样,迫使对自己的身份是公务员还是摄影家进行自我反思,认识到无论摄影是公事还是私活,都应该工作为先,把工作做到位,后来也评上年度单位优秀工作者。但是,一种矛盾和无奈的情绪依然犹存。
虽然停了一段时间的摄影创作,对摄影却已上了瘾,欲戒不能。于是后来,一边做好本职工作,一边利用一切业余时间坚持摄影创作。单位福利中每年的年休假、探亲假更是让我倍加珍惜,每次行程都经过精心计划。为节约开支,黑白胶片都是买盘片自己安装的,尽一切可能投入摄影创作之中,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业余摄影发烧友。凭着第一感觉,《金色的大地》《踏入故土的时刻》《之间》等作品先后都入选“国展”,及《冬吟》等多幅作品在国际性和全国性的展览影赛中获奖。
摄影圈有一句笑话:“你要破产吗?请拿起相机;单反毁一生,摄影穷三代。”确实,对于我来说,一个月的工资只够买几个胶卷,还要玩摄影创作、制作等,长此以往,岂不是要落得家徒四壁、山穷水尽的境地?于是,在上世纪80年代末,不少人响应政府的“大力发展第三产业”的号召,终于勇敢地停薪留职,下海经商。想想,其他能人可以“摸着石头过河”,我去“下沟摸泥鳅”总是可以的。于是,我创建了当地第一家婚纱影楼,起名“秋野”。endprint
记得有几年,《中国摄影》专门开辟了国内外的名人名作专访栏目,并与世界胶片巨头“柯达”公司联合举办了好几届的反转片和大画幅摄影比赛。那段时间里,我积极参与了这些活动,诚心诚意向老师和影友们学习求教,让我受益匪浅。由于对摄影的执着追求,《大众摄影》还专为我举办了一场“我走西藏”个人作品在北京的展览;也有幸评上了《中国摄影》年度反转片十杰摄影师。这些都是我的学习收獲。
作为一个摄影师不能没有感觉。记得一次在西藏大北线的旷野上,看见远处有几匹野马在憩息,由于天气阴暗,场景沉寂,看上去没什么亮点,太平淡了,我们的越野车一驰而过。但我预感到这个场景能出片,就执意独自下车,往回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在缺氧地带徒步是非常艰难和危险的,还好,天助我也,突然一团乌云集结在天地之间,而且一道强烈的阳光突然照破云层,一束光照射在这几匹野马身上,一幕“这里的黎明静俏俏”画面蓦然出现眼前,一幅名为《之间》的风光作品产生了。
有时感受此情此景比拍下它来得更有滋味。人们对西湖的印象,也许是唐诗宋词中的西湖,是戏剧歌曲中的西湖,是明信片、影视剧中的西湖。如何拍出一个不一样的西湖呢?我思索了很久。一夜醒来,魂牵梦绕的西湖又浮现在迷蒙的睡眼中。一时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我就干脆拎着相机造访夜色笼罩的西湖。那时西湖格外宁静,仿佛能听到树叶掉落到水面的声音。那熠熠的月光洒落,湖面荡起涟漪,白天的喧闹都已经销声匿迹,似乎一切的故事都沉入了水底。面对静谧的湖面,我不想按快门,只想静静地去感受夜西湖的“情”、西湖的“魂”。我觉的,这就是摄影的感觉。
摄影几十年来,我也经历了几个阶段。一是“寻找梦中情人”似的去拍风光片,追求一种舞台上的语境和效果,宏大而精微,神奇而感动;二是像“猎人”一样去捕捉猎物。也就是“决定性的瞬间”,走街串巷,融入百姓,努力寻找当下最“日常”的一幅景象;三是发现问题用“精神疗法”来观看和呈现,就是移除原来的认知和定义,淡化本体语言,对现实的时间空间秩序在精神上进行重新排序,来反映自己的观念。
其间,我尝试过各种体验和实践,每一次的转变总是那么的纠结和迷惑,对个人而言,是兴趣点太广,还是想象太多?可能,或许这就是我的感觉,因为追求艺术本身就是追求自信的过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