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花火耀眼过
2017-09-22蘑菇味桃子
蘑菇味桃子
楔子
万潇从浅草寺求完签,没有解签便出来了,一直走到晴空塔下,才打开签文。
“凶。”
她合起签文塞进手提袋,拿出手机拨通了哲也的电话。
“喂?喂?是我。东西我都已经搬出来了。弄成现在这种局面,我很抱歉。”
那头的哲也呼吸一滞:“我知道了。”
这算是正式的分手。
人生还很长,小孩子还是慢慢长大比较好
万潇认识哲也,源于太宰治。
27岁的她来到日本念研究生,选了太宰治作品鉴赏作为选修课。T大包容性很大,选修课下到本科生上到研究生,皆可以通选。
哲也过来打招呼时,万潇吓了一跳。
她对太宰治热忱满满,特意挑了首排座位,提前坐定。在教授来之前,她重温了太宰治的《人间失格》。
“一旦别人问起自己想要什么,那一刹那反倒什么都不想要了。怎么样都行,反正不可能有什么让我快乐的东西——这种想法陡然掠过我的脑海。”
刚好读到这一句,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万潇吓了一跳,抱紧书护着胸口。
“你是谁?”
哲也见不小心吓到了人,赶紧道歉:“我叫贺来哲也,是T大化学专业的大二学生。万小姐不记得我了吗?”
“万小姐?你怎么知道我的姓?”
哲也眨眨眼睛提醒道:“见面礼,华夫饼。”
“华夫饼”三个字激活了万潇的大脑记忆,一周前她搬进新租的公寓,按照日本的礼节,做了一些华夫饼给邻居送去,唯一在家接受了华夫饼的,是个十分年轻的男孩子,听他说好像在念大二。当时她没怎么认真看对方的长相,没想到竟然是同一所大学的校友。
“是你啊,贺来先生。”
“不用叫先生这么正式!叫我哲也就好。”哲也笑着说。
万潇有些吃惊,在日本不太熟的人之间是不可能直呼其名的,再怎么也得加上先生这个尊称。
“因为我们是邻居嘛!”哲也解释道。
万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试探性地叫了一次:“哲也?”
“在!”哲也笑容满面,声音激昂地答道。
看着阳光从哲也背后照过来,消沉许久的万潇似乎也被哲也的笑容感染了,久违地展露出笑颜。
“众所周知,‘生而为人,对不起这句话算是《人间失格》里流传最广也最令人感同身受的一句话,《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里也提到了这句话。太宰治本身就是一个悲剧的化身,但同时他又是個天才……”
教授娓娓道来,哲也却在下面搞起了小动作——跟万潇讲悄悄话:“万潇,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日语说得很棒?”
“嗯?”万潇的注意力都在教授身上,“还……行吧。”
“是什么契机让你来日本留学的?”
“你做的华夫饼真的很好吃,下次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到你做的华夫饼……”
万潇听得有些不耐烦,这个小屁孩,年纪轻轻的,话倒挺多。她扭过头去瞪圆眼睛看着他,然后伸出手捏住了他的鼻子:“安静点好吗,小弟弟?”
哲也一个劲地挣扎,最后却被教授一个粉笔头扔到了眉心,留下一颗“美人痣”。
下课后,站在走廊上,万潇看着哲也傻乎乎地揉着自己发红的额头的样子,笑眯了眼睛。
“万潇姐,”哲也换了称呼,“你得请我吃饭。作为赔偿。”
万潇戳了一下他的脑门:“你算盘打得挺精。”
刚去日本,万潇既没朋友又没钱,交了学费跟房租押金,只有钱请哲也吃一顿荞麦面。没想到吃个荞麦面哲也也咋咋呼呼的,拍着胸脯保证:“万潇姐,以后你有什么换灯泡、通马桶之类的粗活,都可以来找我!”
“好好好,你快吃!”万潇端起一扎生啤喝了一大口,哲也眼睛发亮地盯着她,委屈地说:“真想要一杯生啤啊。可惜,我还有七个月才满20岁(日本20岁成年,成年才可以买酒)。”
万潇忍不住要偷笑,认真地拍拍他肩膀,又喝下半杯啤酒:“人生还很长,小孩子还是慢慢长大比较好。”
雨季
万潇喝得又晕又麻,最后被哲也扛回家。开门后,哲也盯着她的书柜差点惊掉了下巴:“万潇姐,你这儿书也太多了吧,你是土豪啊!”
“什么土不土豪的。”万潇嘟囔着,“这些书都是我从中国网购寄过来的,照你们日本卖书的那个价格,我可能倾家荡产也买不起这么多书。”
“这本《樱桃》可以借给我吗?”哲也指着书柜上的一本太宰治的书说。
“好啊。你拿去看吧,什么时候还给我都可以。”
“谢了。你早点休息,有事叫我。晚安。”
“嗯。晚安。”
翌日醒过来,万潇头痛欲裂,对昨天发生的事情记不太清,摇摇晃晃地赶去上课,在路上碰到骑着车的哲也。眼看她要迟到了,哲也干脆把车让给她(在日本,自行车后座不能载人):“万潇姐,你骑我的车去,我离上课时间还早。”
万潇想,荞麦面没白请。
之后,万潇跟哲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交往,逐渐发展成时不时约出来吃个饭聊聊天、吐吐槽的关系。
若不是那场暴雨,也许万潇跟哲也就只会是前辈跟后辈的关系。
七月,日本正式进入雨季。房东不止一次提醒过住一楼的万潇要做好防雨措施,一旦下暴雨涨水,很有可能把房子淹了,榻榻米如果被打湿,就不能再睡了。
但万潇忙着写论文、忙着打工,忙得四脚朝天,完全将房东的话抛诸脑后。直到那天打完工在暴雨中赶回家,才发现:完了,房子真的进水了。
她打开门,水已经没到了脚踝,房里的家具要么泡在水里,要么浮了起来。endprint
整个场面惨不忍睹。
她不敢想象房东知道后会怎样责骂她。她站在门外,暴雨争先恐后地砸下来,雨水混着泥水溅到她的小腿上,她在门口愣神了一会儿,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也许是听见动静,隔壁哲也家的房门开了,透出温暖的黄光。
他撑开伞探出头,喊了声:“万潇姐,先进来躲雨!”
万潇注意到,他家门口多出了一堵高高的木板做的墙,很好地把涨起来的雨水拒之门外。
进了哲也家,万潇稍稍打量了一下,作为独居的年轻男性,他家干净整洁,还有淡淡的熏香味道,让人很有好感。
“你先坐着,我家还剩了些木板,我先去把你家的水扫出去,再帮你把木板钉上。我看这雨,可能还会继续下。”
哲也拉开窗户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势,套上雨衣准备出门。
万潇拉住他:“呃,我跟你一起!”
“不用。”哲也给万潇泡了一杯热咖啡,又给她找了干净的毛巾和换洗衣物,“T恤和短裤都是干净的,希望你不会介意。我去清理你房间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去洗个澡。”
万潇在这个异国的暴雨之夜,被外国友人的一杯热咖啡感动了。但她还是跟着哲也一起去清理自己家——坐享其成这种事未免太过狡猾。
两人清理完屋内的积水已经是深夜,全身都被雨水和泥巴混合的“泥水”湿透了,当夜万潇的屋子暂时是不能住了,她只好回到哲也家。
哲也拿过毛巾擦头发,把万潇推进浴室:“你先洗,免得感冒了。”
万潇再三推辞,自己怎么能被一个小自己七岁的男孩子照顾呢?可是尽管她一再坚持,还是拗不过哲也,只得先进了浴室。
洗澡时,她担心哲也感冒,于是洗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换上哲也的衣服时,她闻到上面有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还有一种像是属于哲也的独特气味。万潇觉得自己心跳加速,耳朵也有些发烫,肯定是浴室里缺氧了。她赶紧拉开推拉门,让哲也进去洗澡。
哲也去洗澡时,万潇在料理台上发现了姜汤,哲也在旁边留了字条:喝掉它,预防感冒的。她端起来喝了一口,暖意瞬间在身体内扩散。
你“睡”了我,就想这么跑掉
接下来一个星期,天气渐渐好转,万潇趁着天晴赶紧把榻榻米拿出去晒——在哲也家已经住了一个星期,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虽然她每天有帮哲也做便当带去学校,但始终觉得很愧疚和不好意思。
万潇家跟哲也房间的格局一样,是1LDK(指一室一厅一厨的单身小公寓)。睡觉的时候,万潇睡在床上,哲也睡在沙发上。万潇觉得非常过意不去,但哲也毫不在意:“绅士就应该处处照顾女生,不是吗?”
可惜该死的天气并不给万潇面子,榻榻米晒得半干时,又下起了暴雨。
万潇那天跟同事聚餐,大家都醉了,店員找到她的手机,给她的最近联系人拨了电话。哲也冒着大雨来接万潇时,她已经整个人醉得跟团烂泥相差无几。
哲也帮忙结了账,末班电车已经收班了,没钱搭出租(日本坐出租车巨贵),他只好背着万潇一步步走回家。
好在万潇喝酒的居酒屋离公寓并不远,但暴雨加上背上多了一个人,10分钟的路程哲也硬是花了半个小时才走回去。
好不容易把万潇放在床上,想替她脱鞋子时,躺得好好的万潇突然坐了起来。她泪眼婆娑地紧紧抱住哲也,用中文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哲也听不懂的话。
“好好好,别闹了,咱们睡觉好不好?是不是难受?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哲也刚要走,屋内的灯泡闪了闪,熄了灯。
大暴雨天,停电了。
黑暗中,万潇拉住哲也的手,呢喃着用日语说了句:“不要离开我。”
这一次,哲也肯定万潇是在对他说话。在电闪雷鸣的黑夜里,哲也轻轻地抱住了万潇,在她后背拍了拍:“没事的,我不会走。”
万潇翌日醒过来,发现哲也在她旁边睡得很香。
她吓得裹了被子就滚下床,而哲也被她这么一弄,直接醒了过来。他穿着白色背心和短裤,一脸没睡醒的迷糊样:“万酱(亲昵的叫法),你怎么了?”
万潇哆嗦着说:“昨晚发生的事,我会立刻忘记的!你也立刻忘记吧!都怪我喝多了,喝酒误事!”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哲也揉了揉眼睛,饶有趣味地看着裹着被子躲在床下的万潇。
“我……跟……你……那个……”
哲也走近万潇,蹲在她的面前,歪着脑袋看着她。万潇被哲也火辣的眼神盯得越发不好意思,干脆把头埋进被子里。
哲也从她身上一把扯走被子,万潇吓得大叫,下意识地紧紧抱住自己。
哲也强忍住笑意:“你先看看你自己,再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万潇缓缓睁开眼睛,确定自己衣衫完整后,长舒了一口气。她偷看了哲也几眼,拾起地上的袜子准备夺门而出,却被哲也挡住了。
万潇一下子撞在哲也的胸口上,弹回去好远。
“万潇姐,你想就这么跑掉,可能不太好吧?”
等我满20岁,咱们就结婚
接下来的两个月,哲也跟牛皮糖似的,万潇走哪儿跟哪儿,吵着闹着让她负责。
终于有一天上完太宰治的课时,万潇忍不住了,抓住哲也的胳膊:“说!你到底要我怎么负责?”
哲也扑哧一声笑得差点仰过去。
他坐直身体拉起万潇的手:“我需要你为我这样负责。”
万潇挣扎了几下,却发现挣扎得越凶,就越被哲也揽进怀里。
“我27岁了,既不年轻也不漂亮,还是个外国人,也没有钱,你图我什么?”
“图你可爱啊。你生气的样子、走路的样子、穿裙子一路小跑的样子、烦恼的样子,都很可爱。要知道,在日本可爱才是最重要的!”
万潇嘴皮子耍不赢哲也,就这样被他的手牵得死死的,牵回了家。
不到一周,在哲也的建议下,万潇退掉了自己的房子,搬去跟哲也一起住。endprint
“这样可以省下一笔房租,你打工也不用那么辛苦,还可以多出钱来吃好吃的。”哲也说,“等我毕业了,拿到内定,成为正式员工,咱们就去找大一点的公寓,2LDK的你觉得如何?”万潇正在捏饭团,哲也倒了一杯酸梅汁给她喝,靠在料理台上看着她。
“你倒想得挺远。”万潇说。
“不远,等我满20岁,咱们就结婚。”
听到“结婚”这个词,万潇呼吸一滞,手里的饭团滚出去几十厘米远。哲也见她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便说:“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话太冒失了?我没有要逼你结婚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咱们可以在我20岁的时候结……”
看着万潇的表情,“婚”字哲也有些不敢讲了。
万潇彻底放下手中的饭团,摘下手套,正式地对哲也说:“我想……有件事情我有必要告诉你。”
“关于结婚的。”
“去年,我26岁。即将进入婚姻殿堂的前一个月,我的未婚夫跟我提出了分手。换而言之就是,我被他抛弃了。因为这件事情,我一蹶不振,也无法忍受家人跟周围人同情的目光,所以我选择继续学业,申请来日本念研究生。”
“在婚姻这件事情上,你受到过伤害,所以更加慎重,对吗?”
“对。特别是咱们是国际婚姻,搞不好是要出国际问题的啊。”说这句话时,万潇已经一扫脸上沉重的表情,轻松许多,继续捏起了饭团。
哲也替她把头发撩到背后,从身后环住她:“你放心,只要你不抛弃我,我一定不会抛弃你。”
箱根温泉游
之前万潇都是一个人住,所以只有一个够一人食的电饭煲,如今两人一起住,势必要换个大一点的电饭煲。
周末,她跟哲也两人一起去商场选购新的电饭煲。
介绍家电的是个胖胖的短发导购员,笑起來非常平易近人,让客人不会觉得有压力。她问:“请问是几人用呢?”
“两人。”
“两人的话我推荐这款,容量较大,将来二位有了宝宝也不会小。是吧,这位太太?”
“太太?”万潇被这个称呼惊到,急着否认时,哲也抓住了她的手,歪着头看她:“是吧?太太?我看这款就不错,麻烦包起来吧!”
“哲也!”万潇惊呼道。
“走了,太太。去结账。”
结完账,哲也嘴上还在不停地念叨着“太太、太太”,万潇听不下去,打了一下他的手臂。这时,那个胖胖的导购员追了过来:“二位留步,今天我们商场消费满2000日元可以抽奖,最高奖是去箱根泡温泉,正好是两人资格哦。”
哲也一听,觉得还不错,拉着万潇去抽奖。他们去抽奖时,前面已经排了长队。轮到他们时,大奖还没被抽走。
哲也推万潇:“你去。”
万潇推哲也:“你去。”
两人争执了一会儿,导购员看不下去了,建议道:“还是太太来抽吧。”
哲也抬起下巴,得意扬扬:“听到没有,还是太太来抽。”
万潇翻了个白眼,把手伸进抽奖箱,随便抓了一个卷好的字条出来,展开一看:“一等奖,箱根二人温泉游。”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把奖券拿给哲也看,哲也看了一眼,瞬间眼睛放光:“咱们中奖啦!可以去箱根泡温泉了!”
他差点原地把万潇抱起来转圈圈,好在万潇阻止得快:“商场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领了奖,提着电饭煲从商场走出来,哲也脚下生风似的,脚步轻快,一路哼着小曲儿。那时候天气也好,日本的街道一尘不染,整个世界像加了一层淡蓝色的滤镜,清新、干净、纯粹,不掺杂一丝杂质。
电车驶过的声音,路旁树上的鸟鸣,以及行色匆匆的人们。
在东京的天空下自由地呼吸着,遥看红色的东京塔,在那一瞬间,万潇觉得,这个世界是广阔的。
下个周末,两人一起出发前往箱根泡温泉。
商场为他们准备的是私人露天温泉,隐私性跟舒适度极高。万潇之前也泡过温泉,就是一个不断给水池加温的热水池,实在比不上这种天然的露天温泉。
泡在温泉里,面前水雾氤氲,看着哲也年轻的面庞跟身体,万潇觉得,也许自己中的大奖并不是这次箱根温泉游,而真正的大奖,是眼前的这个人。
由于太舒服,哲也睡着了。坐在温泉池里,哲也头靠在万潇的肩膀上,万潇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不能让他睡太久,以免缺氧。
静静地看着哲也的睡颜,万潇内心有很大的触动,也许上天真的慈悲为怀,才会在她失去一棵树后,还她一片森林。
是全世界最好的森林,是全世界最好的哲也。
万潇垂下头,在哲也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时间差不多了,万潇摇醒哲也:“再泡下去,人都要被煮熟了!”
哲也睡得迷迷糊糊,站起来时脚下一打滑,直接栽进了温泉池里。
万潇吓得不轻,赶紧蹲下去拉哲也,可自己也踩滑,直接跪磕在池壁上,只听得骨头咔嚓一声,万潇心想:完了,一把老骨头,估计是碎了,保不住了。
她疼得大喊,这声音惊走了哲也的瞌睡虫,也把温泉的工作人员喊来了。大家一同把她从温泉池里扶起来,万潇却发现自己一走路,右脚的脚踝就钻心地疼。
送到附近医院一检查,是脚踝扭伤。哲也一个劲地责怪自己,看得万潇怪心疼的,反倒不断安慰起他来:“没关系,只是扭伤,又没断腿。”
“呸呸呸,别这么诅咒自己。”
由于只是扭伤,不用住院,哲也便背着万潇回酒店。回去的路上,望着箱根繁星点点的夜空,万潇不禁感叹:真是乐极生悲啊。
花火大会
万潇扭伤了脚,暂时不能打工,断了收入来源,哲也很是自责。他多找了一份兼职,从早忙到晚。
万潇也劝过他不用这么辛苦,自己省着点花就行,可哲也怎么也不同意:“我不希望你跟我在一起后,生活质量反而变差了。”
看着20岁不到的年轻人如此努力、如此有责任心,万潇回望了一下自己颓废的27岁,真是捂着脸自愧不如。endprint
7月的最后一个周六,东京市内的隅田川将举行花火大会,这是东京最有名、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的花火大会,身边许多同学都买好了浴衣跃跃欲试,约自己的心上人一同去参加花火大会。
万潇的脚伤好了一大半,只是走路时还有点疼,不能久站。她从侧面试探过哲也的反应,毕竟跟喜欢的人一起参加花火大会,是每个少女都有的梦想。
虽然自己已经不是少女了,但少女心还鲜活地蹦跶着。
“那个……哲也,这周六(即花火大会举行的那天)你有什么安排吗?”
哲也正在给万潇做第二天的便当,认真地切着胡萝卜丝:“周六?打工啊。怎么,你有事吗?”
“哦,没什么,我就问一下。”
“哦。”
有些小小的失望。
花火大会这种活动,哲也应该在高中时代就参加腻了吧,或许已经跟好几个不同的女生看过不同的焰火了呢。
算了,自己已经不是少女了,就不必期待什么花火了。万潇这样安慰自己。
百无聊赖地拖到了周五,写好一篇小论文的大纲,电视新闻里反反复复地播放着花火大会的消息,万潇干脆关掉电视,一不小心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哲也回来时,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万潇醒了,哲也放下一个礼盒说“给你的”,然后,他就进了浴室洗澡。
万潇迷迷糊糊地打开礼盒,眼睛瞬间放光——里面是一套浴衣!
小心翼翼地将浴衣展开,万潇爱不释手,激动得在浴室门外大喊大叫:“这是给我的吗?这是给我的吗?”
“不然呢?别那么激动啦!好好睡一觉,明天穿得美美的,咱们一起去参加花火大会。”
“你不是要打工吗?你怎么知道我想去的?”
“每天新闻一放花火大会的消息,你眼睛都直了,還试探着问我周六去干什么。你那点小心思,我看不出来吗?虽然花火大会对我们男生实在没有什么吸引力,但你这么想去,我就努力多打几份工,买来浴衣送给你啊。”哲也说这话的时候虽然风轻云淡,但看起来实在是帅气有加。
“哲也。”
“嗯?”
“谢谢你,非常非常谢谢你。”
“没事啦,只要你开心就好。”
花火大会的当天晚上,隅田川热闹非凡,几乎到了人挤人的地步。夏夜、热浪,璀璨绚丽的灯光,各种特色小吃,青春逼人的中学生,这一切组成了最美好的时光。
万潇跟哲也走到浅草站附近时,响声在耳旁炸开,成千上万束焰火争先恐后地冲上天空,在夜空中绽放出最绚烂的光芒。
哲也从路边的石缝当中扯下一根杂草,在手里鼓捣了一下,做成一个圆环,然后在浅草站当着众多欣赏焰火的观众的面,单膝下跪,把“草戒指”送到万潇面前:“你愿意嫁给我吗?”
背景音是接连不断的焰火声,以及围观群众祝福惊叹的艳羡声。
万潇的眼睛很快湿润了,虽然颇有犹豫,但在那一刻,让她背叛全世界,她也要接下那枚“草戒指”。
草戒换钻戒
“三个月后,草戒换钻戒,本人说到做到!”在回家的路上,哲也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万潇将那枚“草戒指”戴在无名指上,不断地摩挲着,欣喜若狂。
三个月后,哲也刚好20岁。
“你才20岁,真的没问题吗?”
“有问题吗?20岁结婚很正常啊。”
“我是说,如果这么年轻就结婚,你不会觉得被限制、被拖住了吗?”
“不会啊。”哲也一脸天真,“你就不像是那种会限制我、拖住我的人啊。”
万潇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哲也的确是个可靠的男人。如他所承诺的,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万潇都不知道他找了多少份兼职,早出晚归,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也只有早上跟晚上才有打招呼的机会。哲也看上去非常累,每天回到家倒头就睡,好几次万潇想找他说说话,看着他那么累的样子,心疼都来不及,只好放弃了。
那段时间,他们两人变得有一点陌生。
但哲也并不这么认为,他一直处于幸福当中,他觉得自己的每一份努力都是值得的,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在三个月内赚到可以为万潇买钻戒的钱。
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承诺。
虽然他还很年轻,年轻到大学都还没毕业,但男子气概这东西,是从小父母有意识地在培养他。
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就该为心爱的女人竭尽所能地付出一切。
两个半月过去,哲也累得在打工时晕倒,同事要送他去医院,他拒绝了。老板发善心放他半天假,他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罐咖啡,坐在路旁的长椅上休息。
长椅的对面是一家装潢豪华气派的咖啡厅,从落地窗可以看到里面喝着咖啡闲适地聊着天的人们。
哲也想,他跟他们不一样。
尽管他此刻只能喝着罐装咖啡,但只要他努力,总有一天,他也可以坐在里面,跟人高谈阔论,轻松地聊天。
咖啡喝到一半,对面咖啡厅里的一个背影吸引了哲也的注意力。
万潇穿着好看的洋装坐在里面,脚踝上的伤彻底好了,她的对面坐着一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就是精英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领带夹跟公文包哲也都有印象,是某个奢侈品牌当季最红的款式,他在教授那里看到过。
万潇跟那个男人相谈甚欢,看上去关系十分亲密、自然。
那一刻,哲也的手用力地捏着罐装咖啡,他清楚地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冲向头顶。
他很想冲进去质问万潇,自己的努力算什么?她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但哲也最终忍住了。他感到为了一枚钻戒奋斗的一腔热血渐渐凉了下来。的确,他只是一个不到20岁的愣头青,而万潇已经27岁了,不知比他多了多少人生经验,不知已经遇到过多少种男人。
也许他就是万潇遇到的众多男人当中最傻的那一个。endprint
哲也没有再出去打工,离够买钻戒的钱只差一点点,可他没有力气再出去了。晚上,万潇回来了,难得地看见哲也坐在家里看电视、吃花生。
“你怎么没去打工?”万潇问。
哲也盯着电视发呆,没理她。万潇走过去蹲在哲也的面前,摸了摸他的额头,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发烧了?我去给你找点药。”
“你今天……下午去哪里了?”哲也的声音变得嘶哑。
“就去上课了啊。”
“除了上课,没干别的了?”
“还去逛了会儿街。”
“哦。”
哲也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一罐啤酒,咕嘟咕嘟喝下肚。万潇来不及阻止:“你不是还不能喝啤酒吗?”
“只差半个月,也差不了多少。对了,我今天下午看到你跟一个精英男坐在高级咖啡厅里喝咖啡,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哲也心里想,只要你说,只要你肯解释,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信。
“对不起。”
万潇脸色一变,却只说了这句话。
万潇敬上
哲也虽然没有提分手,但也没有再提结婚的事。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两人却跟陌生人一般。过了不到一个星期,万潇去浅草寺求了签,然后搬离了哲也的公寓。
說来也巧,她搬出公寓的那天,那枚“草戒指”莫名其妙地断掉了。
哲也的公寓空了许多,望着料理台上还没怎么用过的电饭煲,哲也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正好这时有个同学见他意志消沉,邀他一起创业,哲也把打算买钻戒的钱,投进了跟同学一起开的化学公司中。
一年多过去,哲也21岁,过了那个承诺要结婚的年纪,却再也没有见过万潇。
她也不在太宰治作品鉴赏课出现了,创业初期忙得四脚朝天的哲也也不再去听课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断了之后,只有偶尔在书架上看到那本忘了还的《樱桃》,哲也才会觉得,万潇是真实存在过的。
哲也21岁生日的当天,在大街上碰到了一个非常眼熟的人。
看到那个跟万潇在咖啡厅里相谈甚欢的精英男,哲也怀揣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上前去拍了拍精英男的肩膀:“不好意思,我有些话想问你,请问你认识万潇吗?”
精英男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框眼镜:“认识,她是我的病人。”
“病人?”
“嗯,她是中国人,她的病在中国治不好,所以来日本找我。不过,病情已经发展到后期,所以,我也无力回天。”
“您的意思是?”
“她已经在一年前去世了。”
精英男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哲也:“万潇说,如果有人找到我问起她,就把这封信交给对方。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精英男大步离开了。
还处在震惊当中的哲也哆嗦着手打开了信——
哲也:
展信安。
一直以来都谢谢你了。
如你所见,这位先生是我的主治医生。我撒了一个小谎,确实是在26岁结婚前被未婚夫抛弃,但是,不是因为他移情别恋,而是因为我生了非常严重的病,时日不多。他不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仅此而已。
请原谅我这么自私。
我来日本,只是想趁着生命最后的时光,做自己以前想做却没能来得及做的事情。我热爱日本文化,一直想到日本留学,可是没有时间和机会。趁着这次生病,我终于来了。研究了我最爱的太宰治,还遇见了你。
我实在不想打扰你的,可是,我忍不住被你吸引。无数次我告诉自己要悬崖勒马,却最终还是收下了你的戒指。
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浪费了你的时间。
同时也非常感谢你,让我不带任何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这次,换我在天国守护你。
希望你能够幸福。
万潇
敬上
我叫贺来哲也
六年后,在一场太宰治作品分享会上,27岁的哲也作为分享人站上台:“我叫贺来哲也,太宰治先生的作品让我遇见了我一生最爱的人,可是她的年纪永远停在了27岁。今天我终于27岁了,她终于不用再叫我小弟弟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