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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生命的原乡

2017-09-22孙才凤

湖南教育 2017年34期
关键词:原乡边城老张

文︳孙才凤

寻找生命的原乡

文︳孙才凤

一场巨大的洪水过后,七月的省城变得更加从容,镇定。

临行前,老张特意买了两套新衣、一个看上去很不错的挎包,还把那几根稀疏的头发修整了一番。这样一来,精瘦的他就显得矍铄、硬朗。出发的时间是老张定的,不能提前,也不能推迟,这是他掐算好了的,里面有玄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以前几次盘算,都屡试不爽,果然灵验。车到了慈利地界,老张终于松了口气,这时他觉得逃离了媳妇的控制,心就狂野起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不停地给那些未谋面的女文友打电话,就像一只呼朋引伴的鸟。在他的煽动下,向来不爱外出的龚校长,竟也来了。这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两人究竟暗藏了多少秘密。我大概猜得出老张狂野背后隐藏的“小心思”,他只不过兴致盎然,想来一次心灵约会。

但我不同,一路上紧张不安,心情忐忑。毕竟初次参加写作夏令营,这样的盛会,似阳春白雪,曲调高雅。像我,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粗俗,卑微,犹如一颗尘埃。即便滥竽充数,也是老来文章,难以破茧成蝶。

夕阳西下时,余晖点缀在麓山之巅。报到的大厅很拥挤,扎堆的人群里多是帅哥靓女,我们四个老头往那儿一站,就引来异样的目光。建新胡子拉碴,穿着像个农夫;国英穿得也不体面,灰不溜秋的,与校长的身份极不匹配;老张尽管套了件新衣,无奈人生得低矮,基础太差,一呲牙一咧嘴,就满脸褶子,倒是铮亮的脑门,油光可鉴,却也难以独撑门面;唯独我,还有点身材模样,可是脸黑,黑得像天上的雷公,像溪水里的螃蟹,洗了大半辈子,一如既往的黑。几个人像陈奂生进了城,晕晕乎乎地,不知所向。来的路上,老张总是躲在我们屁股后头,坐地铁也不知道怎样出入。我恨不得“踹”他几脚,把他踹回张家界去。出门在外,不曾见过如此畏畏缩缩的人。

其实,老张是个很好的人。不然就不会说得这么直白,更不会和他同坐一条“贼船”。在我眼里,他是同事、知己,更是良师、益友。如果没有他,我就找不回当初。去年秋天,我被“流放”到老张的单位,情绪低落得很。一天没事,在空间里写些感想,老张看见了,惊讶地说:“老孙,你的文章写得好啊。”搁笔很久了,我只当是玩笑话,他却一本正经,说了很多关于文学的事,又拿出自己《行走在云端里的村落》《大地上的语文》给我看。那时,我才知道老张是个高手,以前从未深交,自然互不相知了。从那天起,他就撺掇我参加写作夏令营。而我,也似乎找到了自我宽慰的方式,时常把写好的东西拿给老张看,读给他听,我们的友谊日渐深厚起来。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我与他读书的经历相似,他曾捡破烂换书看,我也曾用一分硬币买小人书,结果被母亲狠狠毒打了一顿。这么多年了,当时的情形,记忆犹新。

老张在《岳麓花絮》里对我有曲解,名字里的“凤”乃是鸟中雄鸟,与女人无关联,我活了这么几十岁,还未遇到哪个女人围着转的。至于“才”,那是字辈的排列,洞庭湖畔原乡的宗谱里有记载,与才气也是毫无瓜葛了。所以,来的路上,我就想看看原乡,可离它如此的近,它离我却如此的远。关于原乡,它不止一次在梦里出现,久远而绵长。它在我的心头萦绕,酸楚,痛苦。终是回不去的原乡,老张无意戳我的心坎,狐死首丘,他如何得知我眼望原乡时的心境。不过,我名字倒真不够大气,有点小女人的味道。有一年,我在教室里上《分马》,文里有个老孙头,相中了玻璃眼,把它当作了活宝。有个老师听我念到这段时,立马就给我取个绰号“老孙头”,后来大家就这么叫我,叫了几十年。叫得多,就亲切了,以至于在写自传时,我也不忘添上一笔,姑且当作笑料。

说实在话,我从来都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出息,很多年前如此,很多年后也是如此。儿时的想法很简单,考上大学,有个稳当的工作,然后找个老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后来参加了工作,能在城里安个家,就很不错了。全然没想过什么大富大贵,仕途坦荡。记得读大学时,我在校刊任主编,也喜欢诗词歌赋,喜欢去湘西边城,作文吟诗。三十四岁,我就当上联校校长,也许不是当官的料,不懂变通,几经折腾,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就连原本内心的东西也丢弃了。那是一段艰难的岁月,过去之后,还留有莫名的疼痛深埋心底。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难忘的心路历程。命运是公平的,它关上一道门,却推开了一扇窗,遇见老张,我又是何等幸运啊。

往常听讲座,很枯燥,远远不及良初博士的谆谆教诲有益。江主编说话风趣幽默,一口地道的常德话,逗得学员们捧腹大笑。他一上台,大厅的气氛就活跃起来了。老张很快乐,听这样的课,似乎很开心。他望着江主编“嘿嘿”傻笑,一咧嘴,几颗被烟熏黄了的牙齿露出来,牙齿长得一点规矩也不讲。

世界原本虚妄,需要一些东西来充实,否则,生命会变得更脆弱,生活会更乏味。老张的艰辛往事,我略知一二。但他很乐观,豁达。他早就洞穿了这个世界,放下了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寂寞的文字,抒写着多姿的人生。我知道,老张文笔老辣,虽算不得炉火纯青,对书籍文章这些细枝末节,却有独特见解。对于他的文字,我只能仰望,瓦盆与金玉齐鸣,恐怕很难。有时,听他津津乐道地讲述:月光挂上树梢,西瓜地里的浪漫幽会,狗子校长的那些陈年旧事……我都觉得是一大享受,让人无比快乐,快乐得忘记一切悲伤,继而心胸开阔起来,舍得放弃所谓的权力、名誉、地位,除了文字,一无所有。

文字是有灵性的,真诚相待,它就能带来无穷的欢乐。早年,我在乡村教书,常和一些语文老师交流。其中有个老师喜欢卖弄,把画龙点睛说成“画龙点眼”,大家都善意相谏,他却固执己见,以为“点睛”和“点眼”是一码事,这就是对文字的不恭了。起初,我不大相信,翻阅了学生的笔记,果真如此。成语是固定好了的,确实不能乱用、乱改。前者有灵气,后者很生硬,一字之差,意境大有区别。这样的人教语文,岂不是误人子弟?生活是创作的源泉,而文字表现生活,严谨、细致的态度至关重要,犹如绣花,刺一朵描一朵,不多一笔,也不少一笔,总是恰到妙处,让人读来为之动容,为之感怀。这一点,我无法做到,只能写些拙讷的东西,自娱自乐罢了。

老张爱读诗,但不写诗。于诗而言,我懂得不多,似懂非懂。边城来的三位美女,有两位写诗,老张打一开始就动了心思,瞅准机会,天还未黑,跑去邀请她们去麓山散步。

边城的茶峒,是个童话般的古镇,悠长的小巷,低低的木楼,青青的石板。拉渡的乌篷船在水里荡漾,翠翠岛上,姑娘顾盼生姿,别有一番风韵。沈从文笔下的边城也没有这般真实。茶峒古镇,老张没去过。我去了两次。第一次是在三十多年以前,我去参加校园文学研讨会,那是烟花三月,河畔新柳泛枝,微风拂过,枝条细细摆动。古镇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第二次是在今年七月初,夏天的边城,夕阳下的黄昏,最静最美,木楼、翠柳都被山风揉碎在迷离闪烁的波光里。所以,茶峒于我而言,是两幅完全不同的动人景象。当刘老师邀我向《边城文学》投稿时,老张呆在一旁,低头不语,若有所思。生活原本就像一首诗,如林中百鸟,各有各的声音,各有各的颜色,各有各的味道,但都是生命赋予的。

我和光友素不相识,甚至不知道世上还有彼此的存在。然而,一个偶然的机会,由于一首诗,我知晓了他,记住了他的名字。平日,喜欢在《湖南教育》上看些文章,那都是颇有名气的人所写的文字,至少,在某个领域有一定的知名度。或许,因为是本家的缘故,我对光友先生的文章就多看了几眼。渐渐地,他给我的印象深了起来,想象得出,他与我年纪相仿,应是儒雅之士,斯文中透着点豪迈,微笑里藏着些野性。可以断定,光友是个复杂的个体,经历了磨练,所以,变得如此睿智,如此敏感。这一切,能从他的诗里捕捉得到。读罢《梦中的那片叶子》,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这画面,清晰得很,似曾相识。是啊,人生如春天雨水洗过的叶芽,似那柳丝挂满沿岸的思念。是呀,人生就是一块薄薄的水漂石,是一轮红红的月亮。老实说,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饱含着热泪读完了这首诗。这首诗,是写他自己,似乎又是在写我。光友先生深知的一切,我不敢妄加揣测,生怕破坏了诗的画面、诗的美妙。“很多角落都留有空位/算是给夜的一个提示/有一种相遇不可能坐下”,我能寻觅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静静地感悟别人的世界,已实属不易。不管是否感动,这位置,自己走不出,别人也走不进。光友亦如此。

人的一生,总是一种缺角的美,犹如那水漂石,“憧憬了多少年的愿景/突然/在一个瞬间放弃”。人生总会有许多空位,而适合自己的永远只有一个。光友的诗,找到了它舒适的空位,驻足停留间,一瓣桂花砸中了他的心坎。在很多角落,我只是他诗外月色里,匆匆而过的路人。他从最初的嫩芽,长成南湖一脸的柔光,一头扎进了湖底,最后,升华成了太阳般灿烂的心。我想,光友,绝没忘了初心。因为,他相信,这世界上的语言,只有诗歌是最绿色的。

读光友的诗,或是聆听他的心声,有一种情绪无法控制。浅浅的文字,淡淡的忧伤,让人的心掰开,然后慢慢地揉碎,慢慢地又愈合起来。在光友心中,诗是他的情人,于我而言,诗却像初恋,永远挂在心里,忽远忽近,忽隐忽现。诗,无疑是生活的真情流露,自然而然,勉强不得。我所作的诗中,最感动自己的是那首《回乡小住》:“雄山当道立,桑麻藏田间。老者努力耕,日落不舍停。老妪拄杖来,乃是儿母亲。儿将出门去,母再话叮咛。一步一声儿,满眼泪娑影。”这算不得上好的诗作,或根本就不是诗,但它却是我的真情流露。那是前几年的四月,我回到老家陪父母小住了几天,离别回城时,母亲拄拐送到村头,她一声一声唤着我的乳名,久久不愿离去。霎时间,我眼眶湿润,禁不住泪流满面。而父亲,是个倔强的农夫,一辈子都在田间地头,赶水、耕田、挖地、播种,用他那双长满老茧的手,侍弄着那片多情的土地。在被某些人或事感动得流泪,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男人就不是男人了。一定遇到了什么,伤心至极。这首小诗,我看了好多遍,读了好多次,每一回都情不自禁。老张读了,竟也哽咽无语。

麓山的夜,色彩斑斓,透着光亮。这柔和的光亮,足以驱散心头的阴霾,让人变得平静、沉稳。原来,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东西,远比那些灯红酒绿、声色犬马更纯洁、高贵,更让人留连。或许,我不再脆弱,也不会因为所谓过于持久的正直崇高而产生茫然、虚无。当筋疲力尽时,我寻找到了生命的亮点。仿佛一切都顿悟了,之前所有的彷徨、不安都在爱晚亭的霜叶里,橘子洲头荡漾的水波里,江畔扑面的微风里烟消云散。徜徉在麓山的小径,我的心情格外愉悦。

诗是有生命的,只要心不老,诗就不会老。这恐怕是我对诗最初、最简单的诠释。假如用水如镜、人似花、心若浪来描摹这场心灵盛会,也许一点儿也不过分。待到麓山的诗情更浓,湘江的画意更深时,我想,我还会回来。因为,在这里,我寻到了生命的味道:一种很苦很甜的诗的味道。

(作者单位:张家界市解放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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