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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背子

2017-09-21[回族]冶进海

回族文学 2017年5期
关键词:老汉老师

[回族]冶进海

从旧城迁来两年了。

我和这所阿拉伯语学校一河两岸,同隐于大山。外界何曾知晓,这所声名颇大的学校,不过是土山沟里白墙圈围的一方陋院。我日日摩挲着它的纹理,尽管它呈现得并不清晰。大地理下的深层图景,并不易把握。离得越近,未必能看得更清。我朝夕徘徊在它的周围,却对它及它身边生息的一切毫无常识。而现在,挽袖挖刨,却发现哪怕点滴的深入都需要巨大的能力。

想深入的都是沉默的。只有广通河与漳河纵横交汇成一个大写的“T”字,吸引着我的注视,日夜不息。

我踩着一辆瘦骨伶仃的自行车,溜在河岸边。

河早已枯成了一条溪流,纤弱地担当着“漳河”的名声。水干了,河道就变成了空荡荡的河床,临近的人家没让它荒着,种上菜,养上花。菜填了肚子,花滋润着心情。长长一条河道,半边倒成了菜畦花圃。

广河气候适中,加上临近河边,土壤潮润,一年下来,一家人的菜篮子是吃不透的。靠近河堤根的一溜地里,种着些我不认识的红花青草,沿河岸望去,满眼尽是枝藤叶蔓。混杂的花香随风浮动,直钻鼻息。

每次朝阿校走,都要沿着漳河逆水向南。日子久了,回数多了,总能混一些面熟出来。

就像苏麻老汉。阿校老师们说记不清他在这河边有多久了,只知道从刚进学校那天起,就在河边的地里看见了他,并慢慢知悉了他的名字。他不换样的灰衣白帽,手里挥动铁镐,给脚下的河床松土。那样貌姿势,和前几日没有丝毫变化。刨松的土地被一块一块划分开来,各自种着白菜、萝卜、芫荽、大葱一类的家常菜。近旁的几只羊趁着苏麻老汉不注意,迅速啃几嘴花叶,他一挥镐,羊扭头就跑,钻进了身后一片齐人高的玉米地。苏麻老汉撅着胡子,气嘟嘟地捋一捋被羊啃过的绿叶,嘴里直骂“这畜生”。有时我恍然觉得,苏麻老汉和他脚下那些花花草草一样,都是这片地里长出來的,泥土沾身,却又清洁自然。

从见到他以后,每每想跟他搭个话,扯个家常,可他粗粝的眼神一扫,我便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一笑默然。我能感觉他心里的拒绝。一生和土地相交,与草木为友,他只信任它们的气味,这气味也陪伴了早先的光阴和人,没有毒,这是走出来的结论。可能我的身上,不光有异地的口音,还有陌生的气味。

漳河从南往北倒溯三里,一头扎进了广通河。河岸上柳树站成一行,拦住日光把一排清爽的阴凉掷进河道。

我坐在河堤上。天气太热,又无急事追赶,正好乘一棵大柳树的阴凉,还有河道里那一点儿湿润的宁静。隔了六七米,苏麻老汉站直身子,扭扭腰,看我轻手慢脚坐在河堤上,撅着胡子皱皱眉头,只瞥一眼就蹲下身去,手里小木棍慎重地刺进土壤,再抽出来,然后放一粒什么种子进去。不一会儿,一小块菜畦像筛子底一般,小孔一个连一个。我笑着问他:“是啥菜籽,出来够吃吗?”苏麻老汉低着头:“萝卜。你勤快是够吃哩。”我说这菜好,没有污染,现在外面的东西都让人不放心。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问:“我看你经常去阿校,里头当老师?可隔一段时候又不见人,老师应该天天都上课。你年轻力壮的,一天这么闲逛荡,不心焦吗?”我挠挠头,斜倾的身子不由得坐直了些。

苏麻老汉也不追问,转身从旁边的花圃中提起一个用橡胶制的水桶,走到河道中间的小溪盛上半桶水。提回来舀满一白铁瓷缸子,轻手轻脚浇在花和菜的根部。花骨朵菜苗苗吸水沾露,越发挺拔娇嫩了。

“你的后人是做啥的?怎么老没见过?”我讪讪地问。每次路过河边,几乎都能看到他,那几块菜畦中也从未再见其他什么人务劳过。

老人站直身子,捋捋胡子说:“在街上开饭馆,二十多年了,最早是我开,老了,就交给后人了。”

“孙子也不小了吧?”

“今年有十八了。”

“在上学?”

“没有没有,也在饭馆,给他大帮忙。”

“哦……这个年龄正是上学的时候。”

老人胡子一撅说:“书念上几年就够了,多了有啥用?现在上个大学得花好几万。时间走过了,钱也不少花,出来可连个工作都分不上。不念书做点小生意,几年下来媳妇钱都挣出来了。”说完罕见地咧嘴笑笑,又弓下腰去,将水桶略微倾斜,右手伸进桶里,舀满白瓷缸子,细细地浇在一棵小白菜的根茎上。

河边有风,风从河堤柳岸上吹掠过去。不远处,玉米地簌簌作响。我坐在堤岸上望着老汉弯下的脊背,心里踏实,却又莫名地一颤。

十八岁的时候,我和更多约莫十八岁的旧城少年一起,出于自己的兴趣或者继承父辈的行业,正奔跑在只有风雪长途的川藏路上。不管是兴趣还是继承父业,最后的目的,都是为了挣钱。挣了钱,才能生活盈余,才能光耀门楣人前显贵。毫不夸张,这几乎是旧城一域的共识,而无数与苏麻老汉的儿子孙子相仿的人,也确实过上了衣着鲜亮、昂首阔步的日子。

开头都一样,不一样的是结尾。

败下阵来的人,还有资格发表异议吗?很难说不被轰出来。一天甩着两个空袖子你还看不上别人的活法?

身后麻酥酥的,一溜风如丝游走,催我告别。

十米开外,白墙四围。

与河边的土地和土地上站立的苏麻老汉不同,这白墙里面,围着的却尽是和脚下的泥土毫不相熟的南腔和北调。

这一次,我是进去当老师的,上语文课。推辞过几次:一个跑长途的,站在讲台上别人笑话哩!可教务校长几次的说辞大致一样:你会写文章,阿语学校的学生首先要学好怎么用汉语说话。

近两年里,文章确是写了几篇。几乎都是夜晚,我在租来的小屋一角静静地坐着。一盏锈掉了铁瓷的台灯立在斑驳的桌上,低头陪伴着我。我藏在灯下,心思隐秘而周全。那时并未觉察,倒叙光阴的机缘就这么来临了。在前定的拨派里,我手握眼盯的,竟从铁马戈壁变成了笔管草纸。茫茫十年长途,临了的交付,全落在了一个又一个句号里。雀儿山、怒江、喜马拉雅,苍茫长路裹着蓝车灰布,排成了一行行休止在纸上的蝌蚪。蝌蚪会蜕变,文字会发酵。但这些,蝌蚪和当时的我都无多少意识。endprint

夜间写字。白天,我更喜欢探究这河边的气味和苏麻老汉们的神情。也或许,我更在意的是老人。老人的身上,岁月摩挲的痕迹更深一些。

我推开大门,临进时望望河边。漳河岸下,苏麻老汉站在与他一样高的玉米地边,正仰头出神。抬脚进去的刹那,心里一紧:或许,我该和他多说点话,问问他种菜的程序,养花的技术。也或者,说说十八岁这个年纪,说说和他不一样的想法。

阿校的背后,卧着一道连绵的山脊。算上校门前的漳河,说它依山傍水也算贴合。可山是秃山,水是枯水。就在这被光阴洗磨,也洗磨着光阴的秃山枯水之间,我踟蹰吟哦,几度掂量,最后一咬牙,悄然走向了人生的一个转折。

2010年8月下旬,阿校开学,我惶然不安,忐忑站上讲台。靠着一点微末的修辞和浮夸的抒情,却被郑重地推上了给人指路的讲台,这使人惶恐并畏怯。

司机当了老师。这突兀的转折,也成了一條新闻。作为新闻的主角,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我被各种复杂的议论淹没。议论的背后,是更加复杂的人心。

我不想避讳,在面对错愕、妒嫌的眼神时,我心里竟有隐隐的快意。招嫌者唯一的反击方式,只有做好自己。和预料的一样,怀疑和猜测不绝于耳。不管怎样,曾经被人横指责备的那个“给整个家族抹了黑”的坏怂,遵照大家的教诲,已经踏上了“需要重新学人”的道路。只是,这“重新学人”的方式,可能让人难受了。

早已有人替我规划:“重新学人”,应该从一个扛包拉土的工作上开始,“拿上几百块钱工资”,然后埋头苦干,不可抱怨,不能选择,因为我没资格。能有什么资格呢?跑车十年,你已堕落成个二流子,涂红染绿了一条川藏线,被人说起,不是摇头冷笑,就是斜目调侃。这半废的情况,你还有出路可选吗?就这个流汗出力的机会,还得是一个有良善举意并愿意伸手拉人一把的人来赐予。

我总是让人难受。背弃了多少善良者的良善苦心、连番忠告,我又走进了一条岔路。甚至从“挣不了钱”一步跳进了“不去挣钱”的行当里。在“能否成人”等于“能否挣钱”的价值链条里,我掉了链子。有人难受的,是你逃出了以钱多钱少衡量人高人低的烂泥潭。在落拓艰辛的日子里,实在见识了太多面带悲戚而内心雀跃的古怪嘴脸。人心里不可尽说的那些部分,斑斑点点能拼出一副令人生怖的世相。

请原谅我的直白,因为无数次,我看见了人心。

这是一个唯钱可度人心的时代。可这世间除了买卖挣钱,还有一个更宽广的价值区域,并且不是手攥几个钱就可轻易进入,它更考量人的本质和底蕴。而我,却猝不及防地闯了进去,携带的身家,不过一支笔和一张嘴。这让之前的“教诲者”和他们对我的未来生活近乎哲人般的预言,统统失效了。

悬在头顶的标签记号,人站在“钱”上对人的轻蔑,我可以面对得从容些许了。难受的人,我能看出他们亮晃晃挂在脸上的难受。

这不是炫耀。人的尊严总归需要一个基础,去适当地呈现它的存在。

大山夹堵的小山沟里,白墙方正,院落空疏。一条笔直的林荫道从校门口延伸到教学楼下,把平展的草坪一分两半;数棵巨柳勾头垂发,随意往草坪旁一站,如几位古稀老者攒成一堆,密谈着什么久远的难题。偶尔头一歪,万千根儿须丝飘逸如流,似恍然有所悟;不远处,教学楼伸出一臂,挽住同样简朴的宿舍楼,比邻相望;朗读声不时飘出窗来,溢满了整个院子。

我躲在柳树下,丝丝地乘着阴凉。

心里盘算,街道上哪家馆子的手抓羊肉好。川藏路上的老联手撇下生意,专程来访,可不能失了礼数。当年跑长途,曾不止一次地搭伙跑对车,进藏入川,算得上是患难之交了。

草坪那头铁门大开,一辆越野车气势汹汹闯了进来,穿过林荫道,瞬忽停到面前。携带的风吹拂柳枝,微微摆动。车门未开,依旧的大嗓门儿便嚷开了,“好哇,当了老师,真正变得斯文了,匪气没了一半。”说话间,下车就是一拳。我揉着肩膀苦笑,这哥们儿大我十岁,可脾气性格却像我大他十岁。

他不是一个人。随后下车的还有个少年娃,长得高高瘦瘦的。老联手介绍是他的儿子,已经十八了,书读到高二,死活不愿读了,非要跟着他做生意去。

多年不见,我细细打量他。四十出头的人,已白霜染两鬓、宽阔的额头上皱纹长成一个“王”字,霸气地压在鼻梁上。眉头一蹙,一条条深陷进去,就更显沧桑风尘了。

“你好好的钱不去挣,怎么跑这儿当起小老师了,一个月能拿多少?”不等我回答,又说:“不过你在这儿有在这儿的好。”说完眉头一展,神秘兮兮地笑起来。我心里一动,瞥了一眼车旁的少年,隐约明白了他的来意。

茶饭过后,我说:“除了看我,还有什么事情,说吧。”他看了儿子一眼,粗声说:“去,吃饱了就出去转转去,我们谈事情。”儿子脸一红,低头默默走了。我看了直摇头,笑着骂他:“你姓张不错,但也不是张飞,说话柔和些,娃娃大了,外人跟前伤脸呢。”

他摇头苦笑说:“唉,你不知道,这娃娃刺儿着呢,这会儿是装的。我张大这么多年在外闯荡,很多事还有个刹车,这你知道。但现在的娃娃们不一样,一个带一个,啥毛病都沾上了。”

“那你就带在身边嘛,生意上有了帮手,还能时时管着他,一举两得。”

“那么简单就好了,我不跑车后,一直做虫草,有时候一进藏区就两三个月,这小子不愿跟啊。他就想在成都待着,你猜还说的啥?我收购虫草,他在成都市场掌握行情。嘿嘿,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如意算盘。让他一人待在成都,那还不野驴摘掉了笼头,由着性子撒狂?”

“有你这样比喻儿子的吗?”我忍不住大笑,“说吧,是不是想送到广河来?”

张大的大手重重拍在我肩头,“就知道瞒不住你这家伙。送来想让你们学校管几年,成啦?”

“不错啊,生意做好了,钱挣下了,觉悟也高了。想给家里供出个文化人了!”

“不不,没那个打算。文化人有什么好,务劳了一点尕名声,日子还不是紧巴巴的。就是想让他过渡一下。现在接触社会,他太年轻,经不住事,更经不住花花绿绿的引诱。到你们学校读上个三四年,一来能学点儿外语知识,将来说不定还能用在生意上。二来学校管着,也去不了社会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场合。等毕业了,他也二十多了,性格上稍微稳当了再跟我做生意。他还是要学做买卖,不然我上了年纪,手里这一摊子事谁接呢?”endprint

我听着不对劲,刚要说几句,他却歪着头上下打量起我来,并且那眼神中满含着惋惜:“还有你,才三十出头,正事情放下不干,怎么当起老师来了。虽然你当老师也是本事,但挣不了钱,以后日子不好过,你得给儿女多打算。”

我坐在桌边,低头转动着茶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茶杯里,茶色清淡,一根儿白毫悠悠下落,沉入杯底。

黄土沟里的酷夏,吸干了空气中的最后一点咸润。

教学楼如一个烤箱。下课铃一响,血气方刚的少年娃们,像一群羊般撒着欢冲出教室,我被裹挟着左碰右撞,随潮涌出了楼道。

大柳树下,早被腿脚麻利的少年娃们占领。挤不进那一片阴凉的人,便远远去南墙根下的草坪上坐着,齐刷刷一排年轻的面庞,嘴角蠕动,各自喃喃背诵着什么;最边上几个抵足低谈,不一陣忽然爆笑翻滚成一堆,笑声自在无拘地溢出院墙,荡在山河上空。

无处插脚,我只好绕着草坪散步。头一抬,课堂上那美目少年正站在眼前。

临下课十分钟前,与学生谈论学习和生活的话题,自然不外乎一些“学是为了掌握术,术是天下公器,以器探索道,道为天下公心”之类的陈词滥调。学生明显不满足这类布道,举手提问此起彼伏。一组三排有个少年美目高鼻,他站直身举着手,脖子扯得老长,大有不叫他不肯罢休的架势。我指指他问道:“你有什么问题?”他红着脸嗫嚅片刻后故作镇定说:“老师,你说的都对,我很欣赏……”话音未落,教室里已笑成一团。待声浪消歇后,我忍笑说:“谢谢你的欣赏,请继续。”他被一堂哄笑冲乱了思维,只低头说:“我下课再找你。”坐下后就差脑袋埋进胸膛了。

草坪旁的凳子被晒得滚烫难挨。美目少年摸摸凳子笑着说:“老师,我们只能晒着聊天了。”

“你课堂上想说什么?”

“其实我想说的和你刚在课堂讲的可能没关系。就是我觉得,学习是为了掌握技术,掌握了技术更大的作用是为了得到好的生活条件,最后才是你说的‘道,才能考虑‘公心。如果没有体面的生活条件,可能连起码的别人的尊重都得不到,就更谈不上追求更高层次的东西了。你说对吗?”

不可否认,这少年的思考,正被我经历着。心里暗暗讶异,十八九岁的年纪,还能去想这样的问题。“一个是过程,一个是目的,其实并不矛盾。关键是很多人一生都耽搁在过程上,目的早就迷失了。因此,容易迷失的东西就要重点强调。”他认真地听着。我暗暗打量他,想探探是什么让一个少年心怀老成。“你平常喜欢想这样的问题吗?你家是哪里的?”

“我就是广河本地的。想这些问题比较多,嗯……也可能是经历了一个事情,从那以后就经常想这样的问题。”

“什么事?”

“老师,我说了你别笑话我。我家里困难,可能穷人家的孩子都比较敏感吧!在我家的亲戚里,很有些大老板,贩珠宝的、收虫草的,其中还有个修楼搞企业的堂哥,可说是这小县城里能压在指头上的人物。自然,他的周围就围绕了很多人。而我们家兄弟两个,我哥是阿訇,而且是那种只知道埋头教满拉的阿訇。因为学识操守都好,在四里八乡也口碑不错。本来我认为,搞企业的堂哥和当阿訇的亲哥,一个有钱,一个有知识,即便知识不比钱顶用,但在社会上的地位,也不应谁比谁差吧。”

我点头,让他继续说,心里吃惊这家伙的口才与课堂上的腼腆竟判若两人。

“可去年,有件事却完全推翻了我的认识。那天我看见我三叔和几个人攒在一堆聊天,我就凑了过去,正好听见寺里一位学东夸赞说:‘你侄儿子攒劲得很,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旁边的几人马上附和,一个劲儿跟着夸赞。三叔情绪高涨,说他侄儿下一步打算在兰州的黄河边上修一栋三十层高的大楼……旁边不时地有‘啊!‘呀!‘啧啧!的声音。可谁知这位学东却说:‘我说的是你的阿訇侄儿子,有尔林,有担当。三叔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说,‘他家困难,日子过得难心得很。这学东一听就生气了,说了句‘钱就是垢痂便转身走了。三叔和旁边几人表情冷漠,继续热热闹闹谈开黄河边的三十层高楼了。从那以后我就发现,人要是穷困,就连亲人也瞧不起你,更不用说旁人了。所以,想得到基本的尊重,就必须先有钱,有过硬的生活基础,其他的都要往后排。这件事以后,我心里就立了志气,一定要挣钱,挣大钱。我来阿校就是想好好学习一门外语,将来出国找找门路,听说以前的不少学长现在都是做跨国生意的老板了。老师,你觉得我这想法对吗?”

我看着他干净明亮的双眼,好一会儿竟不知如何回答。

正出着神,上课铃响了。

躲在柳树下、南墙根的少年娃们渐次起身,抻抻懒腰,慢吞吞走向了教学楼。那一个个青春的背影,迟缓如负重走在上山的路上。

清瘦的广通河上,山峦远远隐去。天道静默,却一遍遍更易着山河四季的颜色。我站在离出租屋不远的河堤上,眺望初到广河时伫立许久的那座旧桥,已没了暮雨清冷、白雾寂寥。身后的柳髯拂在肩上,转头一看,一片山长河远,恍惚间竟如隔了一世。

忆及川藏路奔波的时候,中途停宿金沙江边的某个石头小镇。小镇坐在峡谷,峡谷两方石壁陡峭,整齐处宛如刀削。进入旅舍天已傍晚,峡中白雾渐起,徐徐笼罩下来,不多时四周尽被弥漫。房屋闷热潮湿,打开窗户透气,远近虚白浮生,四顾一片迷蒙。当时站在窗前,心境和视线一样,在重重幔帐里看不清来去的路。背议与斜视汹涌合围,催逼着我咽下一口生活的浓酽。重新谨慎地思谋,这辈子的人该往哪个方向活。

如今都清明了。好歹的人言目光,都只是前定路上的土末沙砾,脚不沾上些许,你又如何站在眼下。

眼下的边地小城,与我相望两不识。正好,可寄身在山河的一侧,闲翻几本无用之书,苦思一些无关一己之身的问题。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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