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岁的清白
2017-09-21麻彦君
麻彦君
那年,我七岁。
我们住的是旗委家属院,家属院有两趟正房一趟厢房,三十几户。家属院对门就是旗委机关。旗委机关不但有蓝色的起脊瓦房,还有大大小小的革命干部。我们这些子弟,也时常起早贪晚,一是去房后的暄土窝子里玩骑马杀仗的游戏,二人一组,一个人骑在另一人肩上,与另一组拼杀,倒地者为败。再就是去光顾那有些神秘的旗委机关大院,因为大院东南角有一个长方形的菜窖,两米多深,窖帮有黑土,周围有齐腰深的杂草。究竟是谁最先发现了这个深幽幽的有着无限吸引力的菜窖的?不得而知。反正是面对这样一个菜窖,我们无异于发现了一个水晶洞,我们在那个巨大的菜窖里爬上爬下,或趴在窖里挖土搜寻未知的秘密——一个大萝卜或胡萝卜,再不就是一个地蚕或拉拉蛄,或蹲在窖帮上攥土蛋准备发动战争,竟也玩得有滋有味。
那天,我们一伙小淘气正玩得酣畅淋漓,突然就有人叫我回家。我极不情愿地离开了大菜窖,颠颠地往回跑。我跑到家门口才发觉,院子里的气氛与往日不同,猛然间多了不少陌生人,男女都有。我感到很奇怪,也产生了莫名的紧张,因为几乎同时我也发现了公安人员的身影。他们可是屁股后都掖着真家伙的人啊!几乎就在我睁大两眼不知该往哪儿看的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句:“老麻家小子回来了!”于是人们的目光几乎是刷地一下全都射向了我。那一道道猜测的目光是那样的犀利,就像一把把利剑,简直要把我这弱小的身子穿透。有陌生人试图要拉住我,被我甩开了。我弹跳着两只习惯于上房爬墙、飞檐走壁的小腿,轻盈、机智地穿过人的缝隙,跑进自家院子里。我知道那些人的目光都在背后盯着我,尽管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些讨厌的大人们为什么要盯着我看。
我猛地冲进屋里,外屋的两扇木门咣一声撞在两边的墙上。外屋就是一间厨房,东西卧房各是一间屋,且都盘着火炕,厨房对外开门,卧房对厨房开门,进卧房必须经过厨房。我刹住脚步,站在地中央,汗吧流水地呼呼喘粗气。我发现东边的卧房里也有陌生人。这时,母亲从里屋迎出来,父亲也紧跟着走出来。他们都是一脸的严肃,眼睛里透出少有的焦急。母亲蹲在了我跟前,先替我扑拉掉衣襟上的土和头发上的草叶,尽量故作平和地问:“青子(小名),妈问你,你看没看到一个装钱的皮夹子,就是一个钱包,见过吗?”我摇头,回答:“不知道,没见过。”父亲接着审问:“你上午都去哪儿玩了?”我回答:“在前院大菜窖。”父亲再问:“你就没去别的地方?”我坚定地摇头。母亲看看父親,父亲看看母亲。他们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稍稍放心了。一个大眼睛高个子的女干部走近我,用一只手摩挲着我的小平头,问:“看这孩子,长得多精神,告诉阿姨,你看没看到哪个小孩玩钱包?”尽管这位阿姨语气平和亲切,问话讲究方式,但我还是摇头。这位阿姨就丢下我,对父母说:“孩子真不知道,再到别的地方找找吧。”说完一伙人呼啦啦出了门。
屋子一下静了下来,母亲拉住我的手进到里屋,又细问:“咱院有人看见你拿了钱包,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跑着玩儿时扔到哪儿了?”我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父亲那时是旗委机关秘书),不解地摇头。父亲见问不出什么,也走了。院子里走了一些人,匆匆地去了前趟房,前趟房住着旗委书记,但院子外边依然有陌生人站在那儿,还有屁股后别着手枪的公安人员也站在院门口。我自是很害怕。我那时当然不会知道,那位即将调走的旗委书记在家丢了钱包,钱包里装了一笔“巨款”。我也更不会想到家属院的长舌妇,说不上根据什么竟一口咬定是我拿走了书记的钱包。或许仅仅因为我淘气?我能用粗铁丝做成一把把战刀,或用弹力极好的铁条做成一把把能射石子的手枪。有了这些装备,我轻而易举地将院里的小伙伴们组织起来,成了一支颇有影响力的战斗队。他们经常排起长队,一手举战刀,一手拿手枪,听我的口令,几乎指向哪里就打向哪里。特别是深更半夜,小伙伴们谁都不回家睡觉,却排着整齐的队伍,围着房子转圈子。我喊一声跺脚!他们的脚就重重地落在地上,“咵咵咵咵”,步伐一致,落地有声,震得家家户户窗户纸哗啦哗啦直响。于是家长们纷纷吆喝自己的孩子回家。有的虚惊八怪哎吆哎吆地嚷:“房子都要塌了,还让人睡觉不啦!”但小伙伴们知道服从命令,我不下令他们就不敢停,仍旧狠狠地跺,他们都不怕回家挨揍却怕我开除他,把他干巴孤立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位亲切的大眼睛女干部阿姨又急匆匆地来到我家,对母亲说:“书记的钱包找到了,是在一件衬衣的小兜里找到的,可能是家里人装的,忘了,跟孩子无关,这回好啦!”说完,又在我头上摩挲了一下,走了。母亲的眉头舒展了,其他人也都渐渐散去。
我是清白的!不难想象,假如当时书记的钱包没找到,我会怎样?我会背负着什么走过那几十年的生活之路?那一定是另外一个样子吧?我当时一定是麻利地跑向那个有着无穷魅力的大菜窖,带领一帮神情严肃、全副武装的小伙伴站成一排围着房子转圈子,一场“呜嗷”喊叫的骑马厮杀开始了!什么书记的钱包,什么怀疑对象,通通忘到了脑后。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件“祸”事——大人们曾经制造的一场误会,就像一把锋利的刻刀,从此却在一颗心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痕。
责任编辑:曹景峰
美术插图:知 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