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后的重生

张竞艳

收藏鉴赏与普及阅读并举，在创作者、读者和从业者均面临严重断层的严峻局面下，连环画出版迈出艰难的第一步，迎来了断崖后的重生。

连环画又称“小人书”。曾几何时，一个书摊，几条长凳，孩子们花一两分钱借一本小人书，就坐在长凳上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在文化读物匮乏的年代，专门租借连环画的小书摊，曾散落在中国大小城镇的街头巷口，温暖了几代人的童年记忆。1982年，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传统连环画十分辉煌的一年，全国共出版连环画2000余种，约8.6亿册，约占全国图书总发行量的1/3。而仅仅几年时间，连环画发行量便骤降至千万册。到了1980年代后期，热闹的小书摊销声匿迹，属于连环画的辉煌时代也随之悄然谢幕。

本世纪以来，抓住连藏热兴起的契机，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开始重振山河。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河北美术出版社、海豚出版社等出版机构和一些民营书商先后进入连藏市场。而位于北京的人民美术出版社也以振兴连环画为己任，为连环画在青少年群體中的普及阅读鼓与呼。收藏鉴赏与普及阅读并举，在创作者、读者和从业者均面临严重断层的严峻局面下，连环画出版迈出艰难的第一步，迎来了断崖后的重生。

经典名作重出江湖

20世纪末本世纪初，经历文革的洗礼和此后几十年的光阴流转，过去并不稀奇的连环画存量大减，而五六十年代出版的传统连环画更成了压箱底的宝贝。“连藏热”的兴起，打破了长久的沉寂，呼唤着经典名作重出江湖。上海人美社率先出击，通过再版老连环画在市场拔得头筹。

孕育于现代连环画的发源地，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于1956年正式挂牌成立。“四大名旦”中的赵宏本、钱笑呆、陈光镒，“南顾北刘”的“南顾”顾炳鑫，“南北二刘”的“南刘”刘旦宅……麾下“一百零八将”闻名连坛，缔造了上海人美社连环画出版的黄金时代。贺友直的《山乡巨变》、赵宏本与钱笑呆1962年合作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以及丁斌曾与韩和平合作的《铁道游击队》等成为不朽之作。大型连环画《三国演义》更是汇聚了刘锡永、刘旦宅、程十发、徐正平等几十位全国优秀绘画及文本作者，历时数载打造而成，堪称上海人美社的“看家书”……深厚的家底，加之动荡岁月中大部分原稿保存完好，上海人美社对老资源进行新开发，从此东山再起。

据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连环画编辑室主任康健介绍， 2000年以来，上海人美社从战略的高度重新认识连环画这一画种的历史地位和艺术价值，进一步挖掘连环画这一独特资源。经过十多年的努力，形成了收藏鉴赏、普及阅读、主题原创、外语绘本、理论研究等多层次的产品结构和特色，受到了读者的热情支持和肯定，使连环画成为该社的主打产品。

就收藏板块而言，2000年上海人美社率先推出平装50开“精品百种”系列，按中国革命斗争故事、中国历史故事、中国古代民间故事、外国文学名著等主题分批出版，受到了广大连友的喜爱。后来又相继开发了50开和32开精装限量版，逐渐成为收藏市场的新宠。如今，每月精装限量版的发行日，必定是连友们的企盼日。在精装限量版之外，他们还开发了宣纸本、珍藏本等多种形式，以满足连藏界不同层次读者的需求，例如《三国演义》《红楼梦》《西汉演义》等珍藏本已经重印了十多次。

开卷监控数据显示，从2011年～2015年，上海人美社的连环画零售市场地面店码洋占有率分别是49.92%、51.88%、59.4%、61.53%和59.52%。2015年虽略有回潮，但仍然占据大半江山。网店码洋占有率则连续几年保持在45%以上。

普及阅读大有可为

在其他出版机构聚焦收藏市场的时候，人民美术出版社却把握住时代机遇，闯出了连环画普及出版的一条新路。

作为第一本和目前唯一一本继续出版的全国性连环画刊物，由人美社主办的《连环画报》是中国连环画百花齐放的园地、精英荟萃的窗口。2006年硕士毕业的何玉麟，入职《连环画报》。他告诉记者，《连环画报》的创刊词中有一句话，“想要用大家喜欢看的连环图画这种东西专讲新道理”，这种办刊方向和对连环画艺术水准的坚持延续至今。经过磨砺，何玉麟的专业功底日渐深厚。早在2010年前后，他就意识到，由于出版资源有限，如果只做连藏书，连环画出版将无以为继，而普通老百姓甚至都不知道如今还在出版连环画。当“连环画不行了”的悲观情绪在业界弥漫时，他相信，中国连环画有着独特的艺术价值，内容和绘画艺术水准高的连环画肯定会有读者。2013年，《连环画报》和人民美术出版社连环画编辑室合并后，担任连环画编辑室主任的何玉麟果断停止了一般连藏书的出版，保留了两条产品主线，一是青少年阅读，一是经典连环画。而当时完全不被看好的青少年阅读却等到了机遇的垂青。

何玉麟认为，和时下孩子们喜欢的漫画、绘本相比，连环画具有自己的独特优势：内容丰富，尤其善于表现主旋律、传统文化故事、历史知识等；多由文学作品改编，内容思想水准高；艺术表现手段多样，艺术水准高；本身就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能以独特形式讲好中国故事。

2014年“六一”，习近平总书记参观北京市海淀区民族小学，看到孩子们写的“精忠报国”，他有感而发：“我从小就受这四个字影响。四五岁时妈妈买了小人书，给我讲精忠报国、岳母刺字的故事，我说刺字不疼啊？妈妈说，虽然疼，但岳飞会始终铭记在心。我记到现在。精忠报国，是我一生的目标。”习总书记的一席话，既为中小学教育工作指明了方向，也提振了连环画出版人的信心。

据介绍，2014年至今，人美社为配合北京市教委连环画进校园活动，出版了三批《北京小学生连环画》，共出版品种600余种，总印数达541.2万册。内容大致包括红色经典、传统文化、外国文学名著，和科学、历史、童话、民间故事四大类。这些选题都是该社60余年出版的经典连环画，思想内容以及绘画艺术质量水准高，社会影响十分广泛。人美社还加强对外合作，广泛整合选题资源，联合了全国20多家出版社，如上海人美社、天津人美社、河北美术出版社、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了很多适合少年儿童阅读的经典连环画。同时，该社还出版了反映时代主题、艺术水准高的新创作连环画作品，如《长征·1936》《飞向太空梦——杨利伟》等。这几年，该社基本建立起了高中低的青少年连环画阅读体系。endprint

在普及阅读板块，上海人美社也先后开发有“蓝皮书”“红皮书”“经典连环画阅读丛书”“中小学连环画阅读丛书”等多个类型。其中“蓝皮书”是该社连环画出版的又一品牌，其内容大都是中国古典文学名著中的经典作品，而在外包装上采取了中国古书的蓝布函装，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都更能体现中国传统书籍的氛围，故而受到普通读者的欢迎。而“中国连环画优秀作品读本”“中小学连环画阅读丛书”等则是针对农家书屋、社区以及校园阅读而开发的种类。2010～2015年，上海人美社有31种61万册“中国连环画优秀读本”进入农家书屋，码洋达到1000万。

从“藏起来”到“走出去”

从束之高阁，到经典连环画走进校园、参加书展，乃至走出国门，连环画在新时代的阅读推广渐入佳境。

随着《北京小学生连环画》的陆续出版，人美社也积极参与到丰富多彩的连环画进校园活动中，参与看连环画讲故事活动评选、学生优秀原创连环画征集活动评选，进行关于连环画内涵、特点、发展历史等的专题讲座，到學校指导学生怎样创作连环画、指导学生阅读连环画等。

2015 年，由北京教科院德育中心组织“我最喜欢的十部连环画网络评选”，评选出了第一批《北京小学生连环画》中十部小学生喜欢连环画，分别是《小兵张嘎》《鸡毛信》《雷锋》《闪闪的红星》《地道战》《女娲补天》《大闹天宫》《地雷战》《狼牙山五壮士》《童年》。

“随着连环画进校园活动的深入进行，连环画逐渐成为青少年课外阅读的重要选择，群众基础开始渐渐恢复、加强。”据何玉麟介绍，在2016和2017北京阅读季·中国童书博览会、江苏书展、南国书香节、台湾祖国大陆图书展、罗马尼亚国际书展、以及阿布扎比国际书展和巴黎图书沙龙上，人美社连续举办了“连环画是什么”“与漫画、绘本对比来认识中国连环画”等多场专题文化讲座，举行看连环画、创作连环画等互动活动，得到了国内外出版同行的广泛关注。《第二次世界大战史》《南京的陷落》《水浒》《王叔晖连环画作品》等连环画实现版权输出。

而上海人美社也很早就开始探索连环画的阅读推广。康健告诉记者，从上海书展举办的第二年起，上海人美社就特别设立了连环画展位。当时主打的“蓝皮书”在展场脱颖而出，读者反响良好，连友亲切地将它比喻为“蓝色的海洋”。从此，上海人美社在上海书展上连年展出连环画，并向其他书展和新华书店投放。值得一提的是，上海人美社的连环画小书摊独具巧思，被吸引来的大人小孩就像过去一样，围坐在老式长条凳上看书，这道独特的风景成为书展的一大亮点。

近几年，在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的推动下，上海人美社也加快了连环画“走出去”的步伐。该社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英文版，入选2009年法兰克福书展中国主宾国图书翻译出版资助项目，同年，成功输出越文版。从2011年开始，该社连续推出10本16开精装本的中英对照连环画图书，获奖无数。2013年成功输出法文版《三国演义》，2015年再次成功输出法文版《红楼梦》。目前，英文版和越文版《三国演义》、越文版《东周列国志》也已签订了版权输出合同。

从“小人书”到“大连环画”

跳出“小人书”的方寸之地，即是“大连环画”的广阔世界。

被誉为“中国连藏第一人”的王家龙曾说过，“连环画应该有兼容并包的精神，吸收动漫的优点，也不放过自身的优势，借用国画的一句话就是‘笔墨当随时代，应当有进步，有变化，才能重新赢得市场”。

如何创新，推动连环画出版事业走上振兴之路，这个问题也引起了出版人的深思。2016年，上海人美社的连环画《爱在上海诺亚方舟》在沪首发，其彩墨画的形式创新，与过去注重故事性相比，更强调了画面的表现力。康健认为，连环画出版的未来就是要多元化，“形式和技术上要有变化，要在传统层面上有所提高”。

据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连环画编辑室主任陈一介绍，根据对目前连环画读者群、出版者、创作者特点的观察和分析，天津人美社从实际工作经验出发，不断调整和改变思路应对市场变化，提出“在满足现有连友群体的基础上，开拓思路培育市场扩大读者群体，让连环画重新走进年轻一代读者的视野”。该社改变目前连环画以满足连迷收藏需求而全部制作为精装本的现状，加大连环画平装本的制作和发行力度，力求使连环画回归图书的本质——以阅读性为基础，以内容吸引更广泛的读者，尤其是广大的青少年读者甚至儿童读者。连环画的发行在以连藏圈为主要销售对象的基础上逐步加大普通图书市场的宣传和发行力度。该社今年推出了原创平装本的《茶馆》以及《创业史》《农奴戟》《洋葱头历险记》（彩色版）等一系列品种，收效良好。《茶馆》上市不到一个月3000册的印量基本销售一空，《创业史》由于是配合中小学指定阅读图书目录的品种，印量也达到了上万册，且销售一空。

“目前连环画的出版大多还是以再版老品种老内容为主，很难满足和适应新的市场和读者群。”因此，天津人美社也在积极寻求多方合作以达到培养人才开发新选题的目的。已经开发和正在创作的项目除了老舍名著《茶馆》以外，还有以天津美术学院著名画家贾建东为主要执笔，以“一带一路”为指导思想所创作的《马可·波罗》系列连环画作品，和《革命英雄故事》等一系列选题项目。

何玉麟也表示，想让中国连环画走得更好，在保持住其思想内容和艺术水准的基础上，要针对青少年的阅读需求，对已有资源进行再创作和立体开发，而未来大的出路一定是产业化。经过多方调研论证和思考后，中国美术出版总社、人民美术出版社党委书记周伟意识到，要使中国连环画事业健康快速发展，使连环画在党的思想宣传工作、青少年思想教育、民族文化传承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必须要走出去，在“大连环画”观念下突破与拓展，形成一个完整的产业大循环。这个思路便形成了中国美术出版总社制定和正在实施的“中国连环画振兴计划”。

文艺革命先驱鲁迅、瞿秋白、茅盾等很早就十分重视连环画。时任文化部长茅盾在1951年亲自为新创办的《连环画报》题写刊名。历经创刊后的繁荣，停刊复刊的曲折，如今的《连环画报》仍然守望在连环画出版的第一线。正如茅盾先生在《连环图画小说》一文中所言，连环画“这一种形式如果很巧妙地应用起来，一定将成为大众文艺最有力的作品”。在普遍看好连环画未来发展前景的同时，连环画出版人也表示“向死而生”，中国连环画的振兴路远且艰。

春近寒已转，当代连环画出版人正携手各方力量，努力创造着一个新世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