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蓝:与病共处,向死而歌
2017-09-21张琦
张琦
2017年5月,柯蓝凭借作品《金水桥边》获得第22届华鼎奖中国近现代题材电视剧最佳女演员奖项。与此同时,她在《人民的名义》《外科风云》等剧中的表现也可圈可点。在做演员的同时,柯蓝一直在练习如何与疼痛共处。她慢慢接纳了与生俱来的病痛以及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要尽兴尽情地活下去。如她所言:我不会因为做了某件事过会儿会痛,现在就不做了。也不会因为我明天要死了,今天这顿饭就不吃了。有人说向死而生,我要向死而歌,我要豁出去地歌,五音不全我也要歌。
疾病是上天的“宠爱”
柯蓝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红三代,又是族中长女,颇受爷爷奶奶的宠爱。但是,她生命中最深刻的记忆是有关疼痛的,持续地忍受疼痛,让她感到无奈又无聊。
自出生起,柯蓝就患有病型性蜕变的脊椎炎和哮喘病,为了治好她的病,家人曾想尽办法带着她四处看病。小时候的她也曾一度以为自己的病会被治好,自己终有一日会摆脱疾病的困扰,但事实证明这只是一个梦,不管她和家人怎样努力,陈年的病痛始终伴随着她,不离不弃。
最痛的时候,柯蓝想到过死亡。这个词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很小的时候,她就接连见证过亲人的离世。对她来说,死亡就是“地上的人一个一个送,天上的人一个一个接”,如果哪一天离开了地上的亲人,去天上会会那些先走的长辈,听上去好像也不错。想归想,痛到在地上打滚的时候,她也会忍不住怨天尤人,觉得自己特别衰,“还没看遍大好的世界就被痛死了,想想就觉得不甘。”
柯蓝生命中的重要时刻,几乎都是在疼痛的洗礼下完成的:14岁出国留学,22岁加入Channel V,后转战凤凰卫视,成为亚洲当红主持人。在风头最盛的时候,她又转行做起了演员。于她而言,死亡随时都有可能降临,不尽兴而活简直对不住自己。随着阅历和年龄的增加,她也慢慢接受了疼痛与生命共存的状态。有一次偶然听到学医的长辈跟母亲说“这孩子活不长”,她的内心像是印证了什么,倒暗自松了一口气,从此该吃吃该喝喝,每天最大的心愿就是过好这一天。不知不觉她已经活到了45岁,超过了她给自己定的极限寿命——38岁。
既然怎么甩都甩不掉,柯蓝便设法将疾病变成自己的好朋友,不时清点一下生病带来的好处。她敏感而早慧,6岁便开始读《红楼梦》,具备细腻的感知能力,这仿佛是病痛带来的副产品。她的脊椎炎遗传自爷爷,哮喘病遗传自奶奶。12岁前,她一直跟随爷爷奶奶生活在北京的部队大院,与二老之间有着深厚的感情,故此她将遗传病视为一种“荣耀”,一种同长辈之间的连接。她还会“骄傲”地告诉别人:“我得病是因为我得到了老天爷的宠爱,我从爷爷那儿遗传了病型性疾病,我父亲这一辈的人有这病,但不是每一个都有。我三叔有,一个姑姑有,然后我有。你看,这就是六合彩。从我奶奶那我都能遗传到哮喘,你说我这个人是多么得到大家的宠爱。所有家族性疾病都在我身上得到了验证,所以我绝对不是在医院里抱错的。”
被疼痛“克”成参天大树
35岁那年,医生警告柯蓝:“你的病已经很严重了,相当于100块钱已经用了60块,如果平时不小心,随时都有可能瘫痪。”面对严峻的现实,柯蓝不得不将更多精力用于对抗疾病,每天最大的希望就是这一天不要过得太疼。她随身携带着对抗疼痛的安美露,没事就得抹一抹。“别人抹手油我抹安美露,我不想让自己的手漂亮一点吗?但是不行啊。”无奈,疼痛就这样如影随形。
柯蓝没有因为疼痛改变原有的生活轨迹,她照旧去拍戏、疯狂地练习瑜伽和普拉提,以更猛烈的姿势选择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脊椎炎发作的时候,她经常疼得翻不了身,像只乌龟那样缩蜷着。有一次她梦见过世多年的奶奶,奶奶对她说:“现在这样是好事儿,你知道疼,知道怕,知道有些事情你不能做,因为你的身体有这局限。你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了,有一些东西这样克你,你就可以变成一棵参天大树。”
日日为疼痛所克,柯蓝对生命充满了警惕。她很少拿身上的病痛说事,更不屑对外诉苦。“老跟别人诉苦有意义吗?如果你今天早晨碰见一个病秧子,跟你说了一早晨他的疼和不容易,也许会激起那么一点同情心,然后出门的时候你会想:‘哎,终于离开了那个痨病鬼。那不是我。”她不愿困守在疼痛里,宁可别人说自己是一个难搞的、浑身带刺的人,也要跟可怜这个词划清界限。
因为深感人生如朝露,柯蓝活得特别真实,从不委屈自己说违心话、做违心事。拍摄《惊情神农架》的时候,她对剧组和地方政府破坏当地环境的做法非常不满,便在接受采访时公开发言斥责这种行为,结果被电影制作方和当地文化厅告上了法庭。她倒也不犯憷,贴上血汗钱跟对方打官司,耗时弥久终得胜诉。其间有友人劝她隐忍,不要为了争一口气招来无谓的伤害。她却不以为然,坚信“只有自己才能伤害自己,这点子事情在我眼里根本不算什么,长辈们经历过的那才叫大风大浪。”
把握住了自己的心,柯蓝活得不那么累,她把和疾病斗争之余节省下的能量都用在拍戏上。只要是喜欢的角色,就算没有片酬她也乐意去争取。能被选中饰演《人民的名义》中的陆亦可,一定程度上就跟她报价便宜有关系。第一次看到剧本时,她对这个角色颇感失望,因为剧本里的角色就是一个符号,根本没有戏。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从生活中和原著中去寻找原型丰满它,让自己的表演不那么枯燥刻板。后来,这部剧火了,她也不怎么在意,“都四十多岁了,还想什么红不红的问题。好好演戏,好好生活,这就够了。”
更深层次地疼惜自己
随着身体机能的衰弱,柯蓝几番同死亡擦肩而过。2017年早春,她在吃麻辣香锅时点了份毛肚,热辣的毛肚压迫了气管并引发了食道扩张,她差点因此而丧命。死里逃生后,她仍旧眷恋麻辣香锅的味道,却默默将毛肚拉进了黑名单。
几经生死,柯蓝把取悦自己的灵魂看得越来越重要。别的女演员拿到片酬后会给自己买个名牌包或者做个微整形,柯蓝觉得“这些带来的满足感远远不够”。她开始投拍纪录片,第一部聚焦于打工人员子女的美学教育,第二部拍的是留守儿童的上学问题,然后又随手拍了一位好友的流年记录,还打算做一部乡村教师题材的片子。最初拍摄外来务工人员随迁子女,是希望帮助他们赢得社会的尊重和关注,但在拍摄过程中,她接触最多的却是大人和孩子身上丑陋的一面。镜头之下,真实的人性赤裸裸地展露无余。有家长对着剧组拍桌子,质问:“你们为什么不给我们钱?拍我们孩子干什么?拍完了以后为什么又没有他的镜头?”天热的时候,工作人员带着孩子们去小卖部买汽水,精明一些的孩子就会大声提醒其他人:“挑最贵的买!”
拍纪录片需要源源不断地投钱,柯蓝便不停地接拍电视剧。第一部纪录片快拍完的时候,她被房东扫地出门了。换完房子,她找来几个农民工帮忙收拾新居,结果又被蒙了几千块钱,还换走了不少新零件。弟弟感到不忿:“姐,你到底图个啥,你拍纪录片關心他们的孩子,他们却在这里坑你!”柯蓝摇摇头,继续拍片。她心里记着罗曼·罗兰的一句话:勇敢就是,当你认识到人世间所有的肮脏之后,还愿意张开双臂去拥抱它们。“我希望我是个勇敢的人。”她这样对自己说。
除了拍纪录片,柯蓝还醉心环保,并关注着老兵们的命运。她给老兵们捐款,为他们的权益四处奔走,因他们的来信而潸然泪下。2016年,她去阿拉善帮任志强收小米,一下飞机就直奔农田,像个劳动妇女一样劳作了三整日。不停弯腰的时候她就知道,干完活必将遭受更加强烈的痛,但她依然觉得自己必须干,决不能为了可以预知的痛去放弃当下尽兴活着的权利。“我没这么疼惜自己,但另一方面,我坚持去做事,又是更深层次地疼惜自己。”
因为病与痛,柯蓝更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又因时远时近的死亡,她衍生出了向死而歌的勇气。她的歌声,或许不够美妙,却为灵魂带来了无尽的愉悦。
编辑 尼尼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