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手
2017-09-21琦君
文/琦君
乐言LEYAN
妈妈的手
文/琦君
忙完了一天的家务,感到肩膀一阵阵酸痛,儿子就坐在我身边,全神贯注在电视上,何曾注意到我。我说:“替我捶几下吧!”
“几下呢?”他问我。
“随你的便。”我生气地说。
“好,五十下,你得给我五毛钱。”
于是他几拳在我肩上像擂鼓似的,嘴里数着“一、二、三、四、五……”像放连珠炮,不到十秒钟,已满五十下,把手掌一伸:“五毛钱。”
我是给呢,还是不给呢?我说:“五毛钱我不能给你,我不要你觉得挣钱是这样容易的事。尤其是给长辈做一点点事,不能老是要报酬。”
我又想起,自己当年可曾尽一日做儿女的孝心?
从我有记忆开始,母亲的一双手就粗糙多骨的。手上满是裂痕,西风起了,裂痕张开红红的小嘴。母亲在碱水里搓抹布,有时疼得皱下眉,却从不停止工作。洗刷完毕,喂完了猪,这才用木盆子打一盆滚烫的水,把双手浸在里面好久好久,脸上挂着满足的笑,这就是她最大的享受。
四十年岁月如梦一般消逝,浮现在泪光中的,是母亲憔悴的容颜与坚忍的眼神。今天,我也到了母亲那时的年龄,在多方面难以兼顾之下,便不免变得脾气暴躁,再也不会有母亲那样的容忍,终日和颜悦色对待家人了。
有一次,我在洗碗,儿子说:“妈妈,你手背上的筋一根根的,就像地图上的河流。”
他真会形容,我停下工作,摸摸手背,可不是一根根隆起,显得又瘦又老。这双手曾经是软软、细细、白白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变得这么难看了呢?每当我在厨房炒菜,丈夫下班回来,一进门就夸一声“好香啊”,孩子放下书包,就跑进厨房喊“妈妈,今晚有什么好菜,我肚子饿得咕嘟嘟直叫”,我就把一盘热腾腾的菜捧上饭桌,看父子俩吃得津津有味,那一份满足与快乐,从心底涌上来,一双手再粗糙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一次,我切肉不小心割破了手,父子俩连忙为我敷药膏包扎。想想母亲那时,一切都只有她一个人忙,割破手指,流再多的血,她也不会喊出声来。累累的刀痕,谁又注意到了?那些刀痕,不仅留在她手上,也戳在她心上,她难言的隐痛是我幼小的心灵所不能了解的。
我生病,母亲用手揉着我火烫的额角,按摩我酸痛的四肢,我梦中都拉着她的手不放——那双粗糙而温柔的手啊!
如果母亲还在世的话,看见现在的洗衣机,一定会笑着说:“花样真多,今天的妈妈可真乐呢。”可是母亲是一位永不肯偷懒的勤劳女性,我即使想买一台洗衣机给她,她一定说:“别买别买,按电钮毕竟不及按人钮方便,机器哪抵得双手万能呢!”
可不是吗,万能的电脑,能像妈妈的手,炒出一盘色、香、味俱佳的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