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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自述《霸王别姬》的编演

2017-09-21

北广人物 2017年36期
关键词:舞剑场子霸王别姬

梅兰芳自述《霸王别姬》的编演

“崇林社”在吉祥茶园演到1921年下半年,我们就开始排演一出新编的戏《霸王别姬》。

杨小楼先生演过霸王这个角色。

我们新编这出戏定名为《霸王别姬》,由齐如山写剧本初稿,是以明代沈采所编的《千金记》传奇为依据,另外也参考了《楚汉争》的本子。初稿拿出来时场子还是很多,分头、二本两天演完。这已经到1921年的冬天,我们开始准备撒“单头本子”排演了。有一天吴震修先生来了,他说:“听说你和杨小楼打算合演《霸王别姬》,那太好了。”我就把头、二本《霸王别姬》的总讲拿给他看,并说:“您看了如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您告诉我们。”吴先生仔细地看了一遍后说:“我认为这个分头、二本两天演还是不妥。”这时候写剧本的齐先生说:“故事很复杂,一天挤不下,现在剧本已经定稿,正在写单本分给大家。”吴先生说:“如果分两天演,怕站不住,杨、梅二位也枉费精力,我认为必须改成一天完。”吴先生笑着说:“我没写过戏,来试试看,给我两天工夫,我在家琢磨琢磨,后天一准交卷。”

两天后,吴先生拿了本子来,他对齐先生说:“我已经勾掉不少场子,这些场子,我认为和剧情的重要关子还没有什么影响。但我究竟是外行,衔接润色还需大家帮忙。我这样做固然为听戏的演戏的着想,同时也为你这个写本子的人打算,如果戏演出来不好,岂不是‘可怜无益费工夫’吗?”齐先生听他这样说,也就不再坚持成见,而是和大家共同研究润色继续加工。

第一次演出时的情况

《霸王别姬》头、二本的总讲,由初稿二十多场删成不满二十场,以霸王打阵和虞姬舞剑为重点场子,进行排练时,转瞬已是旧历腊月底,二十六七日演了封箱戏,照例祭神,在前门外取灯胡同同兴堂全班吃一次酒饭,年前就不再唱戏也不排戏,各人都在自己家休息过年。正月初,择一天日子开市,一面演出,一面排戏。到了正月十九日,我们第一次在第一舞台演出了《霸王别姬》。

那天后台贴的提纲虽然是已经从二十多场删成十多场的提纲,可是过场还是多,有的场子相当长,最大的就是九里山大战那一场,打的套子也很多。这场大武戏完了之后,杨老板下来双手轻快地掭了盔头,对我说:“兰芳,我累啦,今天咱们就打住吧。”我说:“大叔!咱们出的报纸是一天演完,要是半中腰打住,咱们可就成了谎报纸啦。我知道您累了,这场戏打得太多了,好在这下边就是文的了,您对付着还是唱完了吧,以后再慢慢改,这个戏还是太大。”当时他没有加可否,接着说了一声:“还勒上吧。”正说着就听见管事李春林大声说:“来啦!来啦!虞姬!虞姬!”我看杨老板又戴上盔头,我才放下心出去,总算一天把戏唱完了。

霸王的垓下之歌

第二天晚上,我和玉芙,还有冯(幼伟)、齐(如山)、吴(震修)三位,五个人一起到笤帚胡同去看杨先生。在那间小楼上我们几个坐下之后,杨先生向来要说客气话之前总是提高嗓门面带笑容先“啊!啊!”几声,这一天也不例外,抱拳向冯、齐、吴三位说:“这出《霸王别姬》头回唱,不怎么整齐,您三位多包涵。”冯先生说:“戏唱的很饱满,很过瘾,听戏的也都说好,排场火爆,大家都卖力气,我想您太累了吧!”杨先生笑着在嗓子眼里轻轻地“哦”了一声,这也是他向来有的一个特点,是对冯先生的夸奖表示承认,而又不敢当的意思,然后说:“不累!不累!您三位看着哪点不合适,我们俩好改呀!”吴先生接着说:“项羽念‘力拔山兮……’是《史记》上的原文,这首歌很著名,您坐在桌子里边念好像使不上劲,您可以在这上面打打主意。”杨先生轻轻拍着手说:“好!好!我懂您的意思,是叫我安点儿身段是不是?这好办,容我工夫想想,等我琢磨好了,兰芳到我这儿来对对,下次再唱就离位来点儿身段。”这天大家聊到深夜才散。

刘砚芳先生说:“从第二天起,我们老爷子就认真地想,嘴里哼哼着‘力拔山兮……’手里比画着。我说:‘这点身段还能把您难住?’老爷子瞪了我一眼说:‘你懂什么?这是一首诗。坐在里场椅,无缘无故我出不去,不出去怎么安身段?现在就是想个主意出去,这一关过了,身段好办。’老爷子吃完饭,该沏茶的时候了,掀开盖碗,里头有一点茶根,就站起来顺手一泼,我看他端着盖碗愣了愣神,就笑着说:‘啧!对啦,有了!’原来他老人家已经想出点子来啦,就是项羽把酒一泼,趁势出来。”过了几天笤帚胡同打电话来叫我去一趟,我晚上就去了。一见面杨先生就说:“回头咱们站站地方啊。”我说:“大叔您安了身段啦?”杨先生说:“其实就是想个法儿出里场椅,不能硬山搁檩地出去是不是?”我说:“您有身段,我也得有点陪衬哪。”杨先生说:“你念大王请,喝酒;我喝完酒把酒杯往桌上礅一下,念‘咳’跟着我就站起来把酒一泼,杯子往后一扔,就势出了位,你随着一惊,也就站起来啦。我念‘想俺项羽呵!’唱‘力拔山兮……’,咱们两人来个‘四门斗’不就行了吗?”当时我们来了几遍,我说:“咱们就先这样来,唱完了再研究。”

过了几天我们白天在吉祥演出,又贴《霸王别姬》,场子比上次又有减少,大约从韩信坐帐到项羽乌江自刎共有十四五场,打的还是不少。当时这出戏我还唱一段西皮慢板,这一天的演法给初期的《霸王别姬》暂时定了型,演了一个时期,逐渐修改,觉得慢板也有点瘟,后来就不唱了,我记得还灌过一张唱片。杨先生也觉得打的太多,反而落到一般武戏的旧套,这出戏的打应该是功架大方,点到为止,摆摆像,所以也逐渐减了不少。这出戏在北京每年义务戏总要演几次,最后是1936年的秋天我从上海回来,又合演了三次,到这个时期我们已减到十二场,解放后减到八场。

虞姬的舞剑

在排演《霸王别姬》之前,我曾经请了一位武术教师,教我太极拳和太极剑,另外还从凤二爷学过《群英会》的舞剑,和《卖马》的耍锏,所以《别姬》这套舞剑里面也有这些东西。当时小报副刊曾有人用骈体文挖苦我“虞姬宝剑舞如叔宝之锏,嫦娥花锄抡如虹霓之枪”,也并非无的放矢。戏曲里的舞剑,是从古人生活中沿袭下来的一种表演性质的器舞,所以里面武术的东西我用的比重很少,主要还是京戏舞蹈的东西,其中还有一部分动作是外行设计的。其中齐如山就出了不少点子,姚玉芙曾说过:“齐先生琢磨的身段有些是反的。”我说:“有点反的也不错,显得新颖别致,只有外行才敢这样做,我们都懂身段有正反,也不会出这类的主意。”

关于舞剑与音乐的配合,我认为采用〔夜深沉〕曲牌是非常恰当的,这个曲牌来源于昆腔《思凡》里〔风吹荷叶煞〕中几句唱词作为头子。“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身坐,有谁人孤凄似我,似这等削发缘何。”最早用在京戏《击鼓骂曹》里作为打鼓时的伴奏,它的节奏感很强,又是一整套,不是用一组简单的工尺来回反复,这就对于舞蹈有了丰富多彩的创造条件。可是打鼓的拉胡琴的又必须有一些独奏的倾向,不能对舞蹈仅仅采取“随”的办法。我对琴师说:“您拉您的,甭管我,我找您,就可能不会坠了。”这样“两找”就更给人一种合拍符节的感觉。徐兰沅先生也曾说过:“胡琴跟舞剑的配合最犯忌是‘等’。如果拉胡琴的不把尺寸做好,只是跟着虞姬身段在后边走,那么势必越拉越慢,不但松懈而且准把虞姬给累躺下。”在这点上我们两人心气是一致的。

据《中外书摘》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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