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旧梦，如约而至

■陈廿榛

少年旧梦，如约而至

■陈廿榛

1

六点半，我走出写字楼，阿男的信息刚好发过来，她说在我们公司楼下的一间咖啡厅等我。收起手机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了西边的天空，弦月弯弯，在高楼与电线杆之上俯视大地。而在月亮的身后，有着太阳模糊而圆润的轮廓。我终于见到了日月同辉，在我一直想见到它们的第六个年头。

多年前，阿男也常常等我，在我们班窗边的走廊。最爱拖堂的是数学老师，他讲的圆锥曲线、数列方程对我而言跟天书没有什么分别。我听得不耐烦了，就朝着等在窗外的阿男做鬼脸，她有时会做个抹脖子的手势暗示食堂快要没饭了，有时也朝我翻个白眼，继续靠在窗边发呆。

那时，我坐在教室的东北角，总是习惯把凳子放倒，偷偷在角落看些乱七八糟的于高考无益的书。其中有一本书用了大段的句子去描述西藏理塘日月同辉的美，我跟阿男坐在学校的月亮湖边闲聊时，总是约定要一起去看看这样的盛景。阿男总是恨铁不成钢地戳我脑袋，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她叹气的样子让胖嘟嘟的脸皱成了一团。而六年后跟我面对面坐着吃饭的阿男，嘴唇鲜红，眼睛明亮，下巴尖得像个锥子。要不是知道她没钱，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去削了个下巴。

我说起自己的文案被一遍遍退回，标题选了几十个还是不合格，昨天加班到差点赶不上末班车，但这些都被我当作下酒菜云淡风轻地讲了出来。“你终于有个大人样子了。”阿男叹口气，不知道是欣慰多一点，还是感慨多一点。

2

我终于有了大人的模样，迷路后第一反应是查手机导航，电脑坏了先给维修小哥打电话，牙痛时先吃止疼片，后联系牙医，遇到问题时先想着该如何解决，及时止损，而不是像从前一样只会抹眼泪。

大人和孩子的区别不就在于，孩子痛了、累了会哭，而大人会哭着继续工作，不工作就会失业，现实就是这么不近人情。我偶尔也会怀念那个坐在湖边看日薄西山都会莫名忧伤的自己，“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也偶尔会嘲笑现在这个开口闭口先提钱的自己，钱可是阿堵物啊，怎么好常挂在嘴边？

看吧，你从前觉得一定不会发生的事情，后来未必不会发生。事情发生以后，你又会觉得其实也还好啦，不至于没法接受。时间就是有这种魔力，不动声色地把你变成你从前不敢想或者有点抗拒的模样。

我十六七岁的时候，从来不敢想自己有一天会朝九晚五去写字楼里耗费光阴。那时总觉得浪迹天涯才是正经事，去大理看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去理塘在油菜花丛里背诗，“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去漠河北极村等一场盛夏的极光，去杭州虎跑路上喝杯正宗的西湖龙井。后来，这些地方我一一去遍，当年地图上圈点出来的城市，如今都成了我途经过的风景。

3

有人问我:“怎么会愿意停下来安稳生活？”也有人怀疑我是去体验生活，没多久就会故态复萌，再次逃离。其实我并不是在逃离，我只是在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后，找到了真正适合自己的路。以前的我还不懂，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有梦想的攀登就会有跌落的疼痛。得失总是相伴，苦乐必定相随，太过容易得到的快乐就像海市蜃楼，楼里弦音不绝，歌舞升平，可你总时时忧虑着哪一时刻大厦倾颓，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见到日月同辉的那一刻，我忽然想到，在理塘有位汉语讲得不怎么流利的老婆婆曾劝过我：“凡事随缘，莫要执着，是你的走不掉，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我在理塘住了足足二十几天也没能看到这一盛景，却在几年后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黄昏见到了。

那一刻，我既没激动地跳起来呼喊，也没有鼻子发酸，落下眼泪。我只是站在原地认真地看着，看粉蓝色的光晕一点点漾开，向月亮身后隐去，看月亮依旧弯弯，像江南曲折环绕的小桥。我努力去记住日月同辉的光景，不错过它们聚散离合的每个细节，然后就看到阿男从不远处向我走来，穿着咖啡色开衫，头发卷卷，步履匆匆，跟写字楼里的其他女孩没什么不同。我们就这样一起从六年前走到了现在，各自变成了如今更好的模样。

4

因为工作原因，我偶尔也会像树洞一样收到一些陌生小姑娘的烦恼，她们不厌其烦地描绘喜欢的男孩，他的眉眼、他的小动作，甚至他身上的汗味也很特别。也会讲生活中的烦恼，考试排名、朋友间的小摩擦、父母的不理解，以及其他我也曾有过的烦心事。

我逐字逐句读完，每一句都觉得似曾相识。大概每个少年的十六七岁都是这样的，忧愁又彷徨，既渴望快快长大，单衣、单衫去外面的世界打拼，又害怕前路漫漫，无人并肩同行。少年的心事忧郁得好似一块水蓝色玻璃，你透过玻璃去看太阳，却只能想象出厚厚的云层、压抑的大雨。可他们自己不知道，其实那块玻璃也很美，蓝汪汪的，像轮渡远去，海面的余波荡起涟漪。

我无法用过来人的身份去告诉那些小姑娘，该怎样对待自己的蓝色玻璃。我只能把她们的字句认认真真读上好几遍，然后告诉她们生活总会好起来，坏运气不会在你身上停留太久。你生命中的每一次遇见、每一次擦肩、每一次错过、每一次惊喜都不会是白来的，它们出现在你面前，就有存在的意义。正是这些不在计划之内的意外，构成了我们生命里的独一无二。我的日月同辉终于抵达，你的心心念念也不会迟到多年。你需要做的就是好好把握当下，然后等待生命中的惊喜华丽登场。

编·印象

长大不是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穿上一身帅气的西装，而是不动声色的，我们会慢慢地尝试做出一些妥协，会懂得惜缘而不是去攀缘，会知道生活不只有诗与远方，还有眼前的苟且。在走向未来的路上，我们都曾一边害怕得要死，一边又渴望得要命，但我们要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他们或给予我们温暖，或教会我们勇敢，每一件事情的发生都有其存在的意义，我们要做的也只有把握当下，赏花开花落，看星星、看月亮、看飞机在天际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By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