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永浩：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1972年，罗永浩出生在吉林省和龙县龙门公社。那是他父母下放的地方。年少无知时，罗永浩曾对自己能来到世间无比庆幸。一是，之前罗永浩已有一个哥哥和姐姐。“父母是失手怀上了我，本来是想堕胎的。”可乡下医疗卫生条件差，出于安全考虑，罗永浩才幸运地来到世间。

二是，那时起罗永浩就是个胖子。“我脑袋很大，又是盛夏出生的，所以母亲生我的时候很不容易。”乡下医疗卫生条件再差一点，罗永浩可能也来不了世间。因此长大一点后，当得知自己出生之艰难如斯，罗永浩一度后背直冒冷汗。一半是庆幸，一半是对这个世界的忧虑：“如果我没来会是什么样子？”那个爱钻牛角尖的大脑袋，为此甚至会想上好几天。那时他还不能清晰知道世界的概念，但已经相信：我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打小就是个胖子的罗永浩，还是个走路都往下掉个性的胖子。幼儿园第二年，学校组织一场儿童节活动。所有儿童都要带着两把花到大操场走队列。那个“我们国家还不富裕的年代”，所谓的两把花，就是家长制作两朵简陋的纸花，粘在枯树枝上而已。罗永浩比较幸运，母亲和殡仪馆的阿姨们很熟，所以他拿到了两把巨帅无比、专业化程度极高的假花，甚至还有精细的花蕊。

第二天，横着膀子，罗永浩进了校园。在接受了全体小朋友的恭维之后，老师宣布：“大家把花都放到教室前面的台子上。”随后宣布了纪律，又说：“大家走到前面随便拿两把花，不用拿自己带来的，抓紧时间到操场集合。”到了操场后，罗永浩就看到自己拿来的花刚好拿在老师女儿的手里。低一低头，假装没看见也就过去了。可罗永浩却不，彪悍地飙出一堆刻薄话。

“真巧啊。”

“这事儿要我说啊，简直要活活巧死了”

…………

在接下来“叫你妈妈来一趟”的活动中，罗永浩被描绘成了一个“思想特别复杂的孩子”。其实，他只是不懂世故，内心还住着骄傲。而他的骄傲，在往后与时间利刃的交锋中，愈加彪悍。

“思想特别复杂”，应是看了很多书的缘故。在其他小孩还在看小人书时，到小学时，罗永浩已经读了很多不带图片的“大书”。毕竟，他的父亲是和龙县委书记。可读书多，也为他招了灾。

小学时因为总能在课堂上轻而易举指出老师的错误，罗永浩曾被老师上高中的儿子暴打过一顿。

那个年代，“官二代”还并不是一个让人闻之色变的称谓。上了初中，写作文，其他同学都写“五星红旗飘扬在校园上空”，而打小立志当作家的他，以现实主义的笔法写“五星红旗耷拉在校园上空”。“一贯哗众取宠。”老师嘲讽他。“老师，这个成语你用错了。我写的作文就交给您一个人，就算‘哗了谁，‘哗的也是一个人……”罗永浩傲娇地站了起来，振振有辞。

老师发飙后，他说“我改”：说来也怪，尽管校园里没有风，五星红旗仍然飘扬在校园上空。为此，不怎么打人的女老师，胖揍了罗永浩一顿。

到了高二，罗永浩牛逼哄哄地告诉父母，他要退学。“那你将来是要干什么为生？”“多半是会以写作为生。”那时，他已经在一些地方刊物和全国性的二流刊物上发表过一些诗歌、散文这些东西。父母想了想：可以。于是他就真退学了。无数次的冲突，让罗永浩想清楚了一件事，尽管学历到高中就戛然而止，以后可以这样吹牛：我学历不高，但我是读过书的人。

退學以后，罗永浩在家里痛痛快快地读了三年闲书。没有方向、目标、计划，就是瞎读，读了三年的课外书。没上成大学，罗永浩却更加骄傲了：“我在家里读鲁迅，他们上课也是读鲁迅，我读的是《鲁迅全集》，他们读的是鲁迅的某一篇文章的节选！”终于，他写了一篇关于大男孩尿床的短篇小说投了出去。

没多久，不出意外，收到一封退稿信。父亲看到退稿信后，几乎惊掉了下巴：“你小子太狠了，第一次写小说就给《收获》投，你应该先给《少年文艺》之类的投。”“丢不起那人。”罗永浩“骄傲”地把退稿锁进了抽屉。

很快，罗永浩18岁了。尽管家境尤可，可骄傲的罗永浩也不好意思继续赖在家里读闲书了。去老家的建筑工地做过体力活，在路边摆过地摊，开过二手书店，倒卖过中草药…………作家梦破灭后，发财梦也看不到希望。

浪荡着，一事无成着，在天津的姐姐看不下去了，就把他喊去了天津，“到大城市见见世面”。可见见大世面的唯一好处，是他大概收了上千张英文唱片，大部分为西方摇滚唱片。为了听懂他们在唱些什么，罗永浩开始学习一度深恶痛绝的英文。除此之外，混到了27岁，罗永浩依然一事无成，到处去玩，到处胡混，更是被冠上一个花花公子+没钱的标签，在周围同龄人纷纷事业有成时，显得异常扎眼。

尽管打小就幻觉自己未来“一定不会为金钱发愁”，但那毕竟是未来，罗永浩开始有点着急了。许是那时，罗永浩听到了涅槃的一首歌，歌词翻译过来是这样的：

你们觉得我很奇怪，我是如此的不一样；

我觉得你们很奇怪，你们怎么能都一样？

热泪盈眶的罗永浩，顿时又豪气万丈，把刚升腾起来的那点悔意冲进了马桶。“中国现在只有聪明的手段，没有聪明的梦想。”崔健曾说。凭借着家庭背景，罗永浩完全可以“谦虚一点”，以“聪明的手段”成为一个“有为青年”。可撞了南墙的罗永浩，并不想回头。“骨子里我是多了一份骄傲的……出身既得利益家庭，完全没有靠这个，走自己的路，骨子里认为这多了一份优秀品质的。从骨子里骄傲。”罗永浩说。

但眼看奔三，青春已所剩无几。这时罗永浩认识了一个女朋友。“我那个女朋友也很穷，于是我就想如果将来结了婚，如果将来竟然结了婚，我就想让她日子过得好一点，这是需要钱的。”毅然决然，罗永浩决定搞出点名堂。这时候罗永浩认识的一个朋友，在北京一个叫新东方的私立培训学校上过课，回来就跟罗永浩说：“罗哥，我觉得你到那里去当一个英语老师是非常合适的。”

罗永浩当时听完都蒙了：“你知道我生平最讨厌的，第一是英语，第二是教师，现在你让我去当英语教师？你是怎么想的？”然后朋友就拼命找各种理由。罗永浩的回答全部都是一个字，就是：滚！到了最后，朋友用蚊子一样小的声音嘀咕了一句说：“但是据说有百万的年薪。”罗永浩当时一下就站了起来，很牛气地说：“我认真考虑一下。”现在看来，他的认真考虑一下极具喜剧效果——一个高中肄业生，凭什么觉得真能去教一帮大学生英语？因为那时候，新东方招聘要求中，明白无误写着：大学本科或以上学历，英语专业者优先。后来还真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对此，罗永浩回答得很严肃：“我是觉得在不严重依赖天分的领域里，我基本上做什么都能成。”endprint

不再青春，依然骄傲，罗永浩不慌不忙。

罗永浩说认真考虑，并不是说说而已。他到了北京，听了新东方的大型讲座，听了他们的免费公开课，然后又看了一些媒体的报道，才下定决心：我要去新东方当老师。

2000年春节，罗永浩回到家中，意气风发地跟父母说了自己的决定。这也是第一次，母亲觉得他疯了。任谁都会认为他是在吹牛，不过罗永浩并未去辩解什么。大年初八开始，罗永浩把自己关在家里，像苦行僧一样什么都没干，背了两个月的单词。然后在六月份的时候，去北京上了新东方GRE的住宿班。封闭在一个山腰学习了30多天后，罗永浩给父母打了个电话：“我现在很恐慌很焦虑，但我觉得如果我现在回家，多半会半途而废。”

于是罗永浩就在北京郊区租了一个农民的回迁楼，没有家具，就用砖头垒起一个双人床垫一样的东西，后来房东看不下去了，给拉来一个发霉的席梦思床垫。并不是没钱。“我们要阶段性地完成一个艰巨目标的时候，尽可能地把氛围营造得悲壮一点，这是一个聪明的办法。”罗永浩说。恐怕更悲壮的一点是：这般悲壮的努力，几乎必然得到一个悲壮的结局。如同当年从高二退学，追寻作家梦一样，罗永浩再次进入了“骄傲惯性”：这件事我一定要做，缺什么东西我去想办法去争取，而不是永远在等待时机成熟。

闭关数月后，罗永浩考完了试，备完了课，也对着墙练了三十多遍试讲后，给俞敏洪投了一份万字长言的简历。里面坦承自己只有高中学历，但也由衷地、指名道姓地鄙视了新东方当时的一些老师，甚至还列举了大量例证，指出某些老师讲义中大量不严谨的错误。最后，罗永浩这样写道：给我个机会去面试或是试讲吧，我会是新东方最好的老师，最差的情况下也会是“之一”。这封万字书，让俞敏洪看得津津有味，最终给了他面试机会，并欣然同意安排一次试讲。似乎，罗永浩就要实现自己吹过的牛逼。可在第一次试讲时，进门之前还豪情万丈的罗永浩舌根发硬，浑身冒汗，讲了30分钟完全不知所云。第二次，依然如此。“哪来的这么一个东西？”学生评语糟糕无比。“你永远也讲不好课，我劝你转行做别的事情。”俞老板就把他叫到办公室去谈。“不管怎么样，我还想再试一次，如果还不行的话，我就永远滚蛋，再也不来麻烦你。”难得，罗永浩“哀求”到了第三次试讲机会。第二次试讲后，他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假装很高兴状：“很顺利，面试了一次直接就上岗了，没想到第一天就给了奖金。”这次撒谎吹牛的结果是，因要假装上班，2001年春节，罗永浩一个人在北京过年。

或许是走运，第三次试讲，前面先安排了一个人试讲。工作人员一脸歉意地跟罗永浩说：“由于我们工作失误，把两个老师都安排到了下午，所以你只能等那个老师讲完，可不可以？”“当然可以了。”其实罗永浩都高兴死了。因为走进教室的时候，罗永浩再次浑身冷汗、舌头发硬、腿脚发软。“在这样的情况下，感觉就是上刑场。结果有人告诉你说：缓刑。”结果，那个人讲砸了。“然后我走上讲台，向下面一看，发现所有的学生眼睛里全是宽容的目光。”罗永浩回忆。一下子放松下来的罗永浩，表现得非常好。讲了五道题，扯了一个淡，一秒都不差，时间掌握得刚刚好，就30分钟，然后把调查问卷拿上来一看，几乎全都是满分，4.8、4.9、5分這样。“就在2001年的春天，3月份开始上岗教书，一直到2006年的6月离开这个教书岗位，我一共教了5年零3个月。在这个GRE培训领域里，在中国，我从来都是公认的一哥，从来没有当过二哥。”罗永浩说。很多年以后，罗永浩的录音在互联网上传开，很多媒体或者是合作单位到新东方来，找到俞敏洪：“你们有个叫罗永浩的老师，挺牛的。”“当年这个年轻人走进我的办公室，我一眼就看出他是一个可造之材！”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罗永浩也不是一天就成为一哥的。刚开始的时候，学生对他的打分并不高。因为面对三五十人小班，罗永浩可以很放松，可面对一百多人的时候，罗永浩又不可避免地紧张。这时，一个老前辈王哥找到罗永浩：“小罗，约个饭局，我们几个前辈给你指点指点。”“好啊好啊。”罗永浩很感激。于是“小罗”订了一个包间，请来了几个老前辈。酒足饭饱后，王哥开始传授自己的经验。最后总结道：“你应该这样这样……”王哥讲得津津有味，“小罗”却听得毛骨悚然。那王哥所谓的成功经验是什么呢？他会在每个班倒数第二次课上，讲一个苦情的琼瑶催泪式故事，故事的男主角就是王哥自己。王哥讲完了之后，捻着胡子得意地说：“每次我讲完这个故事，你不信问他们，教室里没有一张桌子是干的，全班都给讲哭了。”王哥讲完之后，后面的老师排着队讲他们的成功经验，无非就是类似的套路，感动学生，分数自然高了。这时的“小罗”，心中是怒火万丈：老子只是吹牛，可从不耍流氓。当然，罗永浩没有当面撕破脸皮，打了哈哈，敷衍过去后，罗永浩继续以自己的方式努力。他努力的方式，就是让自己不断出丑，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我就想办法克服这个，在各种各样的场合，公开出丑，让自己出各种各样的丑。”罗永浩说。没有听从“你应该这样这样”，罗永浩慢慢成了GRE打分最高的老师。“我长大的过程中也不断地听到这种话，我从来都不听，我就一直坚持我年轻时认为是正确的东西。”罗永浩说。

在新东方工作没多久，有好事者，偷录了罗永浩的讲课音频，剪掉那些讲题的段落，掐头去尾放到了网上。“老罗语录”就这样红了起来。在郭德纲还不知名的时候，不夸张地说，很多大学生，是靠罗永浩的这些嬉笑怒骂的“单口相声”活着的。可没多久，人们就看到一条劲爆消息，那个拿着百万年薪的新东方“老罗”，辞职了。辞职，部分原因是罗永浩不想再被当成一个说段子的英语教师。多数学生结课时会在给他的评语中写道：好玩，太逗了，像说相声，周星驰第二。这让罗永浩哭笑不得：“有一段时间感觉自己的工作是白忙乎了，说了半天都被当笑话听了，不管说的是多严肃的事。”

2006年，罗永浩和黄斌创办了一个“牛博网”。顾名思义，是一个牛逼的博客型网站。“我办牛博网，一来当然是想挣钱。”罗永浩说。办网站，在当时并不是一个挣钱的好门路——几大门户网站都尚未找到清晰的盈利模式。那时，在新东方尽管年薪没有传说中的百万，一年也能拿到五六十万。可罗永浩竟然没什么存款，而且也并未在北京买下房，竟然还异想天开地去开什么网站。再一次，母亲眼中，儿子又疯了。罗永浩当然没疯，他只是相信，一个网站只要做出好的内容，就能吸引用户。而他无比自信，自己能做出好的内容。endprint

牛博网创立之初，只有罗永浩和黄斌。天真相信只要有流量就能赚钱，并无清晰的商业规划，自然没有投资，只有俩人可怜的积蓄。既然是牛逼的博客，必然要有牛逼的博主。一天，罗永浩托朋友要到了柴静的MSN。罗永浩加上后说：“你看，过去新浪博客的前二十名里，只有咱俩的博客还值得一看，现在我到牛博了，你一个人在新浪还有什么意思？”柴静在MSN上发了个呕吐的表情，然后欣然入驻了牛博网。就这样，罗永浩拉来了韩寒，拉来了冯唐……不靠低俗内容，没打过广告，不删帖，大部分文章为严肃的社科类文章，牛博网一度日访问量（PV）达百万人次。iPhone一代大卖时，苹果首席设计官Jony Ive曾说：“销售数字的确说明我们的东西不错，但此外，我觉得史蒂夫感到他证明了自己。这很重要，不是说证明了‘我是对的或‘看，我就说吧，而是证明人性值得信任。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人们确实能辨认出真正的品质，而且他们重视品质。很多人并不相信这点。”尽管最终牛博网被关闭了，但罗永浩足够骄傲，至少他证明了——人性是值得信任的。

2008年，36岁“高龄”，没有太多从商经验的罗永浩突然开办“老罗和他的朋友们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以创业者身份重回教育培训行业。原因很简单：有名气，但没钱了。“你以前老是骂这个老板恶心那个老板耍流氓，现在自己做公司，是否理解他们？”这成了罗永浩被问的最多的问题，也是最讨厌的问题。所以在《生命不息折腾不止》一书中，罗永浩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我们公司的员工来了，经常上班一两星期就来找我，很激动地说：“老罗，我今年28岁了。”我说：“行了，回去干活吧。”“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我说：“你不就是想说你都28岁了，还没摸过正版的windows和office么。”他说：“你怎么知道。”我说：“因为前几个员工都说过了，赶紧干活去。”

对，从一开始创办学校，罗永浩就为员工购买了五险一金，所有办公软件都用正版，从不夸大宣传。“我要证明不耍流氓，也可以把企业做好。”罗永浩说。几年后，老罗英语培训，逐渐走上正轨，实现稳定地盈利。老罗用自己的行为，实现了自己吹过的牛逼：每一个生命来到世间，都注定改变世界，这是你的宿命，你别无选择。你要么把世界变得好一点，要么把世界变得坏一点。有些人不服气，说：“妈的我就不信了，我自杀。”你自杀就把这个世界的自杀率改变了一点点。老罗英语培训学校，刚开始盈利，罗永浩又不想干了。“因为我由衷地不喜欢那个行业。”罗永浩说。他想做一个大众型的项目，英语培训毕竟是小众。于是，跟一帮朋友一合计，一个教英语的拉上一帮人做起了手机。说起为什么做手机，罗永浩曾给过一个简短的答案：因为乔布斯死了。

可起起伏伏，锤子手机依然不温不火。坎坎坷坷，罗永浩依然没实现他的亿万富翁的梦想。他要做最好的手机的牛逼，远未实现。可他说：“做手机这四年是我职业生涯最幸福的四年。”罗永浩曾为他的理想主义式创业总结过一句话：“通过干干净净地赚钱让人相信干干净净地赚钱是可能的，通过实现理想让人相信实现理想是可能的，通过改变世界让人相信改变世界是可能的，即使是在中国。”这话，听起来也像吹牛逼。創业后，罗永浩接受采访、做演讲的频率多了起来。有人骂他虚伪，搞那么多噱头就是为了企业宣传，他很淡定：“我又没说不是。”甚至，他自己曾戏言：“我从小就得了绝症，不吹牛就会死。”结果就是，很多事他做得已经很不错，甚至比大部分人都好，可由于愚蠢的冲动，他会吹到十成。因此也有人评论：老罗再谦虚低调一点就完美了。他在微博上回应说：“对低调和谦虚病态的、排他性的迷恋，是我们这个傻文化缺乏多样性的主要标志之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