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槐
2017-09-19孟生旺
孟生旺
不知什么时候,古槐就这么不声不响地伫立在村子中央的一块空地前,古槐有多大的树龄,人们不得而知。古槐周围住着五六户人家,人们只知它从风尘滚滚的岁月中走来,猜测它可能翘首望见过唐朝的太阳和月亮,宋代的星星或北斗,可能俯身注目过昔年从村中赶考走出的贡生和举子,也可能留意见过千年里从树下途经的长袍短褂的客人或衣衫褴褛的农人……古槐满身的褶皱与沧桑,饱经风霜,遭遇过无数的风霜雪雨或更恶劣天气,树皮发黑变朽两三寸深了,老的不能再老了。树身却粗得令人讶异,要七八个人才能合抱过来,人们想这株古槐有上千年了吧,甚至更老,也不知几千年了,没法去考证,也没人去深究。在人们心目中,古槐永远是一个古老村庄的见证和符号。因为古槐下是同样有着千年历史的村落,一代一代的人们在古村里繁衍生息,瓜瓞绵延。到今天,古村落人烟稀疏的时候,古槐依旧风采依然地站在岁月的历史深处,以沉默与悄静的姿态和古村融为一体,亿万斯年地彼此相守,不离不弃,无声无息。除村子中心这一株外,我们村还有一株,两人合抱粗,树龄相对年轻许多,此株算是小字辈了,也没有太多的故事和传说。
古村不大,有五十余户人家,二百多口人。古槐在村中等同于年迈的长者,人们以拥有古槐而自豪不已,仿佛有了底气和力量。古槐枝干遒劲,冠盖如撑开的巨伞,有五根若人手指一般的枝干向四面岔开,托在古村的正中,以千古不变的姿态,生长形成一朵绿云,并拓展到周邊人家的屋顶,遮住一大片阳光的光顾,给人无尽的清凉舒服之感。由此人们在茶余饭后或农闲时,总是不约而同地走出家门聚在此处闲坐海聊,倾心畅谈。谈生活,谈社会,谈周围村庄的趣事或传说,常常尽心尽性,乐不知返。人们的说笑给古槐下的空地带来了些许快乐的空气,变得活泛许多,热闹许多。古槐下成了人们获取信息和消遣心情的最好去处,多少年承袭着这个传统。这也是时俗的必然和人们的所好,可以追溯到很久的从前。近年来有文化学者评估,古槐要比古村早许多,古村再老也没有古槐老,古槐成了人们追溯历史的探路者和向导,让人们更多地为此生出绵绵不尽的遐思,生出百思不解的疑问,去追寻这块土地这座古村很早以前蛰居在此人们生活的情形。
汾河沿岸的山村大都有共同的建筑特征,以蓝砖修砌窑洞,并建成四合院格局,一个村庄往往由几十个这样的四合院构成。当初没有谁给他们进行统一的规划和布局,只请享有声名的风水先生把把脉相,看看风水,仅此而已。大多数村中均有一两株古槐,多了也找不到了。古槐和古村就这样极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且村村都是这样。
居住在古村落的人们,普遍是某一同姓家族居多。我的乡村以程家沟为名,却至今找不到一户程姓人家的遗存。而且传说此姓人家最早来此居住并建村,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搬走了,反正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如今,我的乡村以孟姓人家居多。古槐日夜陪伴着古村,始终如一。虽然古槐的树身中心已然老朽了,成了空心树,但依然年年吐绿,岁岁返青。树冠枝桠纵横交错,如喜鹊搭得黑压压的鸟窝一样。古槐生长在村民的每个人心中,人们常常共同默守一种承诺,不攀援古槐,不打古槐上的小鸟,不砍古槐树枝作柴烧火,以至于古槐成了村中最高地位的象征,人们连一丁点的皮毛也不去伤害。古槐为什么受到人们的如此尊重呢?
相传,有一年的夏天,古村里的人们又一次聚在古槐下纳凉闲坐。忽然间,飞沙走石刮起大风,天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接着下起了倾盆大雨,有许多干枯的树枝随风随雨落了下来,遇到这样的情形,人们再也坐不住了,便纷纷往家赶。当人们刚刚跑回自己家,只听得“轰隆”一声惊雷巨响,还有人看到空中落下一个火球,进入古槐树冠不见了,后来传出爆炸声。风住雨歇后,人们出得门外,来到古槐树下一睹究竟。当时人们就傻眼了,见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只见满地的壁虎密密麻麻摊了一地,呈僵尸状态,不可计数。壁虎从哪来,为何全死了?人们甚为不解,疑疑惑惑。有人言,古槐遭到雷击,壁虎时常呆在树洞里,尽管十分机灵,但也难躲过雷电幸免于难。雷击后,壁虎受雷电的排斥作用,故一下子全都给电出树身外。后来人们找来簸箕,笤帚等物将累计数百斤重的壁虎装进袋子,倒在村子外面的沟里。此前,人们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壁虎,这次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真是大开眼界。通过这件事以后,人们发现古槐毫发无损而且树叶长势更加枝繁叶茂了。后来遇到雷雨天气来临时,人们再也没有靠近古槐,加上别的村庄发生了人在大树下遭雷击致死传闻,和壁虎在古槐树洞里遭击事件给人们起了深刻的预警作用。此后,雨天里,人们全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原来,壁虎是蜥蜴的一种,季节性动物,钻入树身,以槐树上的害虫为食并就地安家落户。人们的家里门头原先偶见有壁虎爬上爬下,免不了生发厌恶情绪。这种动物虽对人类有益,但其长相很为小孩子所惧。有时大白天不经意看见古槐树上出现的壁虎,人们也不愿轻易驱赶。壁虎遭击后,村子里人们的家里变得安宁许多,此后再也没见过壁虎的踪影,人们由此潜移默化产生了对古槐的敬重之意。
每到夏天,古槐上结出不少槐米来,金灿灿的,鲜亮亮的,吸引着人们的眼球。不过还没有开,开了就成槐花了。槐米是一种价格极高可做染色颜料的头状花絮,这时候采摘,有一定的功用价值。我小时候上学交的学费,全是哥哥卖槐米换的。父亲去世后,哥哥一手务农,一手还眼瞅着机会在古槐上弄些槐米来。人们平素里不敢上树随意折古槐树枝,但低处触地或墙壁上的一些槐米还是敢碰的,高处的则任其生长。哥用槐米供我读完了小学。槐米价格极高,鸡蛋一块钱一斤的时候,槐米一斤就卖到十几元了。一年的学费不过十几块,足够我上学使用。在那个年代,槐米是我家的救命福星,古槐也成为我在好几篇文章中提到的感恩树。
有一年暑假,古槐树根上忽然住了一大窝马蜂,蜂巢有向日葵花盘大,数不清的马蜂嗡嗡嘤嘤密集乱飞,影响人们起居或外出劳动。马蜂是蜂族群落里较为厉害的一种蜂,经常蜇人,不少村民的头上额上难逃一劫地遭遇蜂害。因古槐又处于村子各条要道交叉处,人们进进出出,有时还必须到古槐下聚一下,商讨事情。只要有人影晃动,马蜂就全员出动,成群结队地向人们发动攻击。人们深受其害,有小孩更是被蜇得整日里啼哭不止。于是有村民找来干草,想方设法放到蜂巢上,并燃起干草,以此烧掉蜂巢及马蜂。效果不错,蜂巢烧没了,马蜂全死了,没死掉的也飞散了,但意外的是古槐也被烧着了,浓烟四起,因为其里头枯朽,火苗很快蔓延进去,大有吞噬古槐之势,怎么也灭不掉。后来有人提议人工挑水往里连续倒水,火势才有效减缓,并最终熄灭。人们根除蜂害,也殃及古槐,人们担心会遭到报应,但后来全都平平安安,并没发生什么祸事,日子反而越过越红火。
如今,古槐周遭的住户有的故去了,有的搬走了,只剩下古槐孤零零地生长在古村中心。古槐原先的四邻院内因此长满一人高的灌木丛莽,酷似郊野。古槐又回归到远古,与丛林山风为伴,日日与野鸟共栖。树叶却越来越绿,古槐似乎又焕发了年轻的生命力。古槐抑或就是古文明的化身和寄托。人们追寻古文化,古文明,为的就是开创新文化新文明,为世界确立永远富有生命力和文化价值观的新时代坐标。古槐不古,永远青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