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房屋中介所
2017-09-16郭蕴雯
◎郭蕴雯
梦游房屋中介所
◎郭蕴雯
我出生在天津,并生活至今,但这座城市于我一直如大海一般。宛若浮游其上的一个玻璃瓶,每一次驻足、踏入某条街道,都是一次无意识的漂浮,未曾探寻到它深深的内核,未曾拥有哪怕一朵微小的浪花。这座城与我,始终疏离着。直到,我开了一家叫做“梦游”的房屋中介所,我试图通过帮助漂泊在这座城市的人,找到归属,而每一次的找寻都让我成为旅行者。带着客户,穿过城市的街巷,发现一段自己未曾经历的过去,这感觉像极了卡尔维诺所说的“已经不复存在的故我和不再拥有的事物的陌生感,在你所陌生的不属于你的异地等待着你”。
万国博览园的浮华旧梦
你穿着浅驼色的百褶羊毛半裙,上半身的轮廓掩埋在宽大的淡粉色马海毛毛衫中,白色布袋中的MAC笔记本电脑散发着冷冷的银光,如冬天的月亮般清冷地坐在我对面。你说,你从欧洲落荒而逃,没有合适的工作可供生存异地。你一边惦念着欧洲自由宽松的文艺氛围,又热烈地投入到这座城市提供的温饱当中。
刚好,我正在读约翰•赫西的《广岛》,他和你一样,也是个记者,十岁以前他随父母生活在天津。我给你读了一段赫西曾经的回忆“我生长在一个多么奇怪的城市呀!用3个或4个铜板,就能坐着黄包车从我在英格兰的家到意大利、德国、日本或者比利时。我步行到法国上小提琴课,我还经常过河去俄国,因为俄国人有一个美丽的树木繁茂的公园,公园里面还有一面湖水。”
我带你去看浦口道的房子,顺便逛一逛原来的租界区。放眼打量这些街巷,就像翻阅写满字迹的纸页。前世的奢华如一场不愿醒来的旧梦,穿堂而过的风只留下属于今生的平静。我和你沿着马厂道(现马场道)慢慢地走着,工商学院(现天津外国语学院)的那座法式三层钟楼让你驻足。我带你进去寻觅中国最早的博物馆之一——北疆博物院的旧址。穿过校园的紫藤萝走廊,沿着西班牙花园别墅“达文士楼”一路前行,我们迷失于香港道(睦南道)、咪哆士道(泰安道)的文艺复兴式建筑、巴洛克式建筑、庭院式建筑……宛若置身异国。泡桐的叶子随风婆娑,伴着墙上蜿蜒着的凌霄,我们来到维多利亚公园(解放北园),在槐树和梧桐树下小憩,想象着百年前海河码头上低沉的汽笛声,想象着某个午后,来六角凉亭看露天音乐会的英国小孩。你的脸上渐渐有了舒缓的表情,那些原租界区外的车水马龙似乎都被这里的静谧浸泡甚至掩埋,柔软代替了嘈杂。我知道沉静下来的还有你的心。
死于日常,生于日常
合体的连衣裙掩藏不住你磨得起球的长筒袜,季流行的口红颜色掩盖不住你失意的嘴角。你说你刚刚离婚。没有什么尖锐的矛盾,只是生活的琐碎将感情消磨殆尽,家庭主妇的平庸让你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你看,这不起眼的日常总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说,咱们先不去看房子,我请你吃好吃的吧。
我带你到复兴路与芥园道交口的至美斋点一碗豆腐脑和锅巴菜。我们用略带弯曲的小不锈钢勺默默地吃着,柳叶状的绿豆锅巴软中带着韧劲,卤子中调料的味道交错刺激着味蕾,不经意间还会吃到小小的肉丁。小而简陋的店面,冒着腾腾热气的搪瓷大锅旁,坐满了壮实的小伙子、拄着拐棍驼着背的老头老太以及脚在凳子上左右晃荡的顽皮小孩。门外的楼群间,排起长队的煎饼果子摊儿,灰白的绿豆煎饼配上鲜嫩的蛋黄色,撒上青绿的小葱,卷上酥脆的果子,咔嚓咬一口,豆香四溢。
吃完,我们出门继续漫无目的地闲逛,你絮絮叨叨地说起家庭琐事,穆记卷圈前的队伍依旧很长,豆芽菜、香菜、香干混合着酱豆腐汁和油炸豆皮的香味让你暂时停止了倾诉。看了房子之后,我带你去喝羊汤。不同于北京羊汤的淡,天津的羊汤被喜酱油的当地人处理得口味很重,羊杂的香浓配上酥脆的烧饼,最适合治愈被生活伤透了的心。我们穿梭在靖江路廉江里楼群内,如走迷宫般寻找那家老面茶店。黍米面的粘稠配上层层叠叠的芝麻酱,米子面和芝麻碎的醇香,心里的沉重被一点点赶走,店里纵横四起的天津话更是将你逗乐。
当然,你心上的伤口怎能如此轻易愈合。我只是希望这些日常能拯救你于绝望之中,重生出独自生活的勇气。
就这样,我带着一个又一个客户,梦游于这座城市的街巷,不仅探寻历史,也感受今日的都市魅力。但我仍然未曾拥有这座城,我与你,都是旅客。
丁零零——!梦游房屋中介所的门被客户推开,门框上的风铃清脆悦耳。墙上那行裱起来的字被阳光点亮:
选择一条街道入住,点缀人生,或者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