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考

张建华（南京艺术学院人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13）

“节”考

张建华
（南京艺术学院人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13）

“节”作为音乐术语，除指节奏、节拍外，还指音乐器物。名称为“节”之器至少有三：其一为革之属鼓类的打击乐器，主要用于音乐中的“止”，表示小顿；其二状如簸箕，用筋划之而发出乐音，主要用于节制歌舞；第三种“节”，其形制是在一根杆状物的顶端系以旌旄之属，挥动之以起到节制舞步的作用。“节”发展到后来，又泛指所有具有表示止乐、止舞之停顿作用的节乐之器。

节；节鼓；相；齐鼓

《宋书·乐志》曰：“相和，汉旧曲也，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1]603较《宋书》晚出的《晋书》也有类似记载，其《乐志》云：“相和，汉旧歌也，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2]716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说：“相和歌的原始表演形式，只是清唱，所谓‘徒歌’；进一步是清唱而加帮腔，叫做‘但歌’；再进一步是用弹弦乐器和管乐器伴奏，由一人手里执着一个叫做节的乐器，一面打着节拍，一面歌唱，这才成为名符其实的相和歌。”[3]106杨先生在此处只是含糊地说“一个叫做节的乐器”。张世彬《中国音乐史论述稿》说：“《宋书·乐志》将节列入革类，……可见节是一种打击乐器，是用来控制速度及节拍的。那么，节的作用就和近世的拍板相同。但当时有称节为节鼓的，而《宋书》又列入革类，故它可能是木上蒙革，近似后世单皮鼓那样的乐器。”[4]73很显然，张先生把类似拍板的“节”与类似单皮鼓的“节”混为一谈了。其实“节”这一乐器的历史、形体、奏法、作用等到底如何，至今尚未有通脱的解释。

一、作为音乐器物的“节”

《宋书·乐志》云：“节，不知谁所造。傅玄《节赋》云：‘黄钟唱哥，《九韶》兴舞。口非节不咏，手非节不拊。’此则从来亦远矣。”[1]555《乐府诗集》卷二十六引《古今乐录》曰：“张永《技录》相和有四引……凡相和，其器有笙、笛、节歌、琴、瑟、琵琶、筝七种。”[5]377同书卷三十三引《古今乐录》曰：“王僧虔《技录》，清调有六曲……其器有笙、笛（下声弄、高弄、游弄）、篪、节、琴、瑟、筝、琵琶八种。”[5]495同书卷四十一又引《古今乐录》曰：“王僧虔《技录》：楚调曲有《白头吟行》《泰山吟行》《梁甫吟行》《东武琵琶吟行》《怨诗行》。其器有笙、笛弄、节、琴、筝、琵琶、瑟七种。”[5]599同书卷四十四《清商曲辞》题解曰：“清商乐，一曰清乐。……乐器有钟、磬、琴、瑟、击琴、琵琶、箜篌、筑、筝、节鼓、笙、笛、箫、篪、埙等十五种，为一部。”[5]638相和引、清调曲、楚调曲都属于相和歌，可见，“节”乃是流行于两汉魏晋南北朝相和歌的一种乐器。

《尔雅·释乐》曰：“和乐谓之节。”邢昺疏：“一云：‘节，乐器名，谓相也。’郑注云：‘相即拊也，亦以节乐。拊者以韦为表，装之以糠。糠一名相，因以名焉。’《乐记》云：‘治乱以相。’言治理奏乐之时，击拊以辅相于乐，而为节也。既以柷作乐，以敔止乐，故以节为和乐，义所通也。”[6]2602以上是少有的直接解释“节”这种乐器的材料。“以节为和乐”，则是说“节”还有“和”的作用。如按照以上所述，则“节”类似于“相”，“相”又类似于“拊”，故节、相、拊三者或为同一乐器，或者至少形体相似、功能相近，但事实并非如此。

陈旸《乐书·乐图论·拊》曰：“拊之为器，韦表糠里，状则类鼓，声则和柔，倡而不和，非徒铿锵而已。《书》《传》谓以韦为鼓，《白虎通》谓革而糠是也。”[7]485可见，“拊”是一种小鼓，外侧是用韦或革作为材料，里面充之以糠。用手拍打这样的乐器，发出的乐音也不会特别清脆响亮，在音乐表演中只起“倡而不和”的作用，即凡奏“拊”，则表示领起或提示音乐和歌舞的行进。陈旸《乐书》卷一百六十为“拊”配有乐图。

以“相”命名的乐器，实有两种。一种又称舂或舂牍，虚中如筒状，以杵捣之发出有节奏的乐音。古之舂歌即以此为伴奏乐器，上文所称与“节”形似的“相”应该不是此器，因为它的形体与“拊”差别太大。还有一种，其形体确实与“拊”很相似。《文献通考》卷一百四十四《乐考十七》曰：“（相）状如鼙，韦表糠里，以漆局，承而击之，所以辅乐。《乐记》：‘治乱以相。’诸家乐图多以相为节①点校本原作“诸家《乐图》多以相为节”，今去其书名号。。是相所以辅乐，亦所以节舞。今太乐武舞用之。二工在舞者之左，手抚两端，以节舞者之步，岂亦得相之遗制欤！或谓相即拊也，误矣。《乐记》言‘会守拊鼓’于前，而以‘治乱以相’继之，则拊以倡乐，相以节乐，岂得同为一器乎？”[8]435《7乐书》卷一百六十九为“相”配有乐图，《乐学轨范》卷六亦有与之相似的乐图。“相”的形体类似于“鼙”，也是一种小鼓，这就与“拊”很相似；它的演奏方法是“手抚两端”，这也侧面提示，此器可能是系于腰间，两手拍打两端鼓面以发出乐音；其作用乃是“辅乐”与“节舞”，即凡奏“相”，则表示乐舞皆作一次小顿，类似于音乐中的重音，以传递出乐舞的节奏感，这与“拊”的倡起乐舞的作用不同。所以，“相”与“拊”虽形极似，而作用实有微妙区别，大概是因为此二器所发出的声音的强弱不同之缘故。这也是邢昺对《尔雅》中的“节”作疏时，只说“谓相”，而不云“谓拊”的原因。有的史料把“节”“相”二器与“拊”混为一谈，这是失之不考的说法，这一点元代马端临早已指出“误矣”。

除以上所述与“相”或“鼙”类似的鼓类的“节”外，还有一种与“拍”同义的“节”。《律吕正义后编·乐器考·节》曰：“节，形如箕，中长一尺五寸七分六厘，为三倍仲吕蕤宾，相和之度。边长一尺三寸六分五厘，为三倍夷则之度。口阔一尺三寸六分五厘，为三倍太簇之度。口深一寸九分四厘四毫，为太簇十分之三。掌阔一尺五寸三分六厘，为三倍蕤宾之度。掌深三寸二分四厘，为太簇半度。筋二枝，长一尺一寸五分二厘，为姑洗俗度，上连下开，相距一寸九分四厘四毫，与箕口深等，皆用红漆。箕背绘虎头，以筋划箕为节。”其下又有按语：“节与拍同义，但多往复以为歌舞之节耳。”[9]206这种形如簸箕的“节”，是用“筋”二枝划拨之而产生乐音的，它主要是用来节制歌舞的。这一乐器在《律吕正义后编》卷七十三与“拍”放在一起论述，并说“与拍同义”（图1）。既然如此，那么“拍”也是可以称作“节”的。《全魏晋赋校注》于傅玄《节赋》残句下注：“节：古乐器，用两竹制成，可以拍之成声以节乐。”[10]161如果此说不谬，那么相和歌里所提到的“节”，有可能就是“拍”。

另外，还有一种“节”，是用以节制舞步的。《汉书·高帝纪》之“封皇帝玺符节”句下引颜师古注：“节以毛（旄）为之，上下相重，取象竹节，因以为名，将命者持之以为信。”[11]23宋陈旸《乐书·乐论图·节》云：“盖乐之声有鼓以节之，其舞之容有节以节之。故先代之舞，有持节二人之说。”[7]782陈氏说，协调乐声，用鼓；协调舞容，则用节。“其舞之容有节以节之”句中，前一“节”字无疑是指一种导引舞蹈动作的道具。陈旸《乐书》卷一百七十为此道具配有乐图（图2），从图可知，此物并非能够发出乐音的乐器，而是一根杆状物,在顶端系以旌旄之属，挥舞之以节制舞步。《律吕正义后编·乐器考·节》曰：“节，朱漆木竿，长七尺二寸九分；……节旄九层，层六寸四分八厘，为太簇之度；……司乐官执之以节舞。”[9]142《律吕正义后编》卷六十七亦有乐图（图3）。这些材料都可以辅证，此“节”具有导引舞步的作用，并不能发出乐音。

这样看来，称作“节”的音乐器物至少有三种。其一是革之属鼓类的打击乐器，但其形体、奏法等尚不清楚，这是下文要讨论的。其二是状如簸箕，以筋划之的乐器，用以节制歌舞，与“拍”同义。其三是以竿系旄、挥动之以节制舞步的音乐器物。

二、“节”与相和齐鼓

既然革属鼓类的“节”被认为跟“相”很类似，那么，“节”的形体也应该类似小鼓。

图1 《律吕正义后编》卷七十三中的“节”

图2 陈旸《乐书》卷一百七十中的“节”

图3 《律吕正义后编》卷六十七中的“节”

《通典》卷一百四十四《乐四》曰：“节鼓，状如博局，中开圆孔，适容其鼓，击之以节乐也。节，不知谁所造。傅玄《节赋》云：‘黄①原作“黄钟”，点校者据他本改。唱歌，《九韶》兴舞。口非节不咏，手非节不拊。’此则所从来亦远矣。”[12]3677《通志》卷五十《乐二》所述与此同，唯“傅玄”作“傅元”。玄元一义，改玄为元，可能是为避宋真宗所册封圣祖赵玄朗讳。又《旧唐书·音乐志》：“节鼓，状如博局，中间员孔，适容其鼓，击之节乐也。”[13]1079《文献通考》卷一百三十六《乐考九》曰：“节鼓，不详所造，盖拊与相二器之变也。江左清乐有节鼓，状如奕局，朱髹画其上，中间圆窍，适容鼓焉，击之以节乐也。”[8]4157根据这些描述可以推测，节鼓的形体比较复杂，它是在一个类似棋盘物的中间开一个圆孔，小鼓的一端正好可容纳在圆孔里，鼓体上涂以朱漆，拍击小鼓的另一端鼓面可以产生乐音，起止乐、止舞的小顿作用。傅玄《节赋》所云“口非节不咏，手非节不拊”，这里的“节”反而起倡乐、倡舞的作用，乃是傅玄将“节”与“拊”相混淆的结果。从上引文献“节，不知谁所造”和“节鼓，不详所造”的语境来判断，“节”与“节鼓”实际上是指同一种乐器。那么，“节”与“相”的一个重要区别是形体不同。其区别之关键在于是否有博局之状及“适容其鼓”的圆窍，有之，则称节或节鼓，无之，则称为相或鼙鼓。另外，“相”是双手拍击两端鼓面，“节”则只敲击一端鼓面。邱琼荪先生《燕乐探微·法曲》说：“《旧唐书》云：‘节鼓，状如博局，中间圆孔，击之节乐也。’按博局中间隆起，则所谓节鼓者，与今之节鼓同，俗亦谓之板鼓。”[14]91邱先生此处引《旧唐书》文，缺“适容其鼓”语。所谓“中间隆起”，又不知从何说起。《旧唐书》只说“中间圆孔”，这应是指博局的中间有一个圆孔，正好可以容纳一个小鼓，引文并没有提到“中间隆起”。邱先生又说节鼓就是今之板鼓，这说法似乎也不确。板鼓是悬在支架上，用两支鼓箭敲击的，而节鼓则是置于博局之圆孔中，用鼓椎击打；板鼓的鼓面中间部分稍微隆起，但它的鼓面和鼓身均无博局之状。另外，板鼓与节鼓的形体也不同，论如下文。

节，即节鼓。陈旸《乐书·乐图论·节鼓》曰：“节鼓，不详所造，盖拊与相二器之变也。江左清乐有节鼓，状如奕局，朱髹画其上，中开圆窍，适容鼓焉，击之以节乐也。自唐以来，雅乐声歌用之。傅休奕《节鼓》赋曰：‘钟鸣歌，《九韶》兴舞。口非节不咏，手非节不拊’是也。隋制，节鼓上自大驾，中自皇太子，下逮正一品，并朱漆画，饰以葆羽，其曲十有二。唐《六典》用之，所以兴止登歌之乐，如县内之柷敔，其制五采重盖，清乐部以之，今太乐升歌用之，或以为齐鼓，非也。”[7]63《2乐书》卷一百三十八为此器配有乐图（图4）。从配图看，它是在一个类似棋盘物的中间开一个圆孔，将一个类似于“鼙”的小鼓斜插在圆孔中。我曾疑心陈旸所绘并不准确，但在《李朝实录》之《世宗实录》卷一百三十二（图5）和《乐学轨范》卷六（图6）确实也有与之十分相似的节鼓乐图。这也从侧面印证，《乐书》所绘节鼓大致是不错的。《文献通考》卷一百三十六《乐考九》“革之属雅部”下亦列《节鼓》条，与前引《乐书》的文字几乎全同，唯“中开圆窍”作“中间圆窍”。这些是关于“节鼓”最为全面的古代文献。这里有几点可以注意：一是节鼓属八音之革；二是它原属俗部清乐，唐以后也兼用于雅部；三是它与齐鼓有相似之处。既然节鼓与齐鼓有相似之处，那么，我们还可以从分析二者异同的角度来进一步认识节鼓。

图5 《李朝实录》之《世宗实录》卷一百三十二中的“节鼓”

图4 陈旸《乐书》卷一百三十八中的“节鼓”

图6 《乐学轨范》卷六中的“节鼓”

齐鼓，就是脐鼓。《事类赋·乐部·鼓》注引南朝陈释智匠《古今乐录》曰：“齐鼓如漆桶大，一头设齐于鼓面如麝脐，故曰齐鼓。”[15]246《通典》卷一百四十四《乐四》曰：“齐鼓，如漆桶，大一头，设齐于鼓面如麝齐，故曰齐鼓。”[12]3676《通志》卷五十《乐二》亦曰：“齐鼓，状如漆筒，大头设齐于鼓面，如麝齐，故曰齐鼓。”[16]641《旧唐书·音乐志》曰：“齐鼓，如漆桶，大一头，设齐于鼓面如麝脐，故曰齐鼓。”[13]1079《太平御览·乐部·鼓》曰：“齐鼓如漆桶，大一头设齐于鼓面，如麝齐，故曰齐鼓。”[17]2625由这些记载可以推断，齐鼓是一端鼓头较大，另一端鼓头较小，较大一端的鼓面隆起一个如脐状的小凸起（形如麝脐），这种乐器也因此而得名。有的研究者大概是未读懂古文献的意思，又对存遗图像失之不察，说这种乐器是“因垂于脐前演奏”而得名，这是不正确的说法。此乐器凸起的“脐”似麝之脐，而不是指人之脐，且此器演奏时也常挎于胸前或腰间，不唯仅垂于脐前，更何况垂于脐前演奏的乐器何止这一种；文献记载明言“设齐于鼓面”，而非“挂（鼓）于脐前”；另外，从见存敦煌莫高窟壁画（图7）和大同云冈石窟雕塑（图8）中的齐鼓看，其鼓头较大一端的鼓面上确实均有明显的脐状小凸起，此均可为证。《隋书·音乐志》曰：“《西凉》者……其乐器有钟、磬、弹筝、搊筝、卧箜篌、竖箜篌、琵琶、五弦、笙、箫、大筚篥、长笛、小筚篥、横笛、腰鼓、齐鼓、担鼓、铜拔、贝等十九种，为一部。”[18]378《渊鉴类函·乐部·鼓》之“齐鼓”小注：“状如漆桶，一头差大，设齐于鼓面，如麝脐然，西凉、高丽之器。”[19]797《文献通考》卷一百三十六《乐考九》曰：“齐鼓，状如漆桶，一头差大，设齐于鼓面，如麝脐然①点校本原作“设齐于鼓，面如麝齐然”，误，今改如所引。，西凉、高丽之器也。”[8]4 1 5 5齐鼓这种乐器非中土固有，是西凉从龟兹获得，又经中土东传为高丽乐所用。汉以前，印度势力波及甚广，龟兹曾为印度阿育王太子法益封地，且《通典·乐典六》也有“婆罗门乐，用漆筚篥二、齐鼓一”的记述，则齐鼓可能也并非如有的学者所说“为龟兹乐器”，它极有可能是受到印度音乐之影响，具体情况尚待考证。齐鼓在敦煌莫高窟（如285窟）壁画和云冈石窟（如16窟）雕塑中仍有见存。另外，陈旸《乐书》卷一百二十七也绘有上、下齐鼓乐图。

文献记载齐鼓均状如“漆桶”，如云冈石窟第16窟雕塑中见存，这与“相”或“鼙”确实很相似。但我们比较敦煌石窟壁画与云冈石窟雕塑可以知道，敦煌壁画里的齐鼓却并非“漆桶”状，而类似锥形，腰细长，它的较大一端鼓面凸出一个十分夸张的麝脐，如敦煌石窟第285窟壁画中所绘。敦煌石窟壁画里齐鼓的形体与文献记载颇有出入，其原因可能有三：其一是齐鼓在不同发展阶段或不同地域中存在差异；其二是齐鼓与其他乐器融合产生变异，而文献没有记载；其三是敦煌石窟壁画所绘齐鼓失实。具体情况尚待进一步考证。

节鼓与齐鼓有相似之处，可从鼓面和鼓体两个方面来分析。若说节鼓与齐鼓的鼓面相似，那么，节鼓的鼓面也应该有一个类似“麝脐”的小凸，我们从《世宗实录》《乐学轨范》等文献中所绘节鼓来看，这大概是属实的。若说节鼓与齐鼓的鼓体有相似之处，那么，我们可以判断，节鼓的外观也应当如齐鼓那样，或者如漆桶，或者是如敦煌壁画中所绘齐鼓那样，是明显的一端大一端小的细腰锥体。从《乐书》《世宗实录》《乐学轨范》等古籍所绘节鼓看，节鼓的形体有点类似漆桶，但并无明显的细腰锥体之特征。板鼓是一个圆状的鼓，厚约寸许，其背后部分中空如广口浅颈漏斗。至此，上文提到的节鼓与板鼓的形体区别，也就不言自明了。

三、与“节”相关的其他乐器

与“节”之功能相似的乐器还有抚拍、舂牍、拍版等。抚拍，《通典》卷一百四十四《乐四》曰：“抚拍，以韦为之，实之以糠，抚之以节乐也。”[12]3677《文献通考》卷一百三十六《乐考九》曰：“（抚拍）《大周正乐》有抚拍，以韦为之，实之以糠，抚之以节乐也。岂搏拊之变体欤？搏拊以作乐，所以发中声而已，未闻用之以节乐也。抚拍之制，其去古远矣。”[8]4161又《旧唐书·音乐志》曰：“抚拍，以韦为之，实之以糠，抚之节乐也。”[13]1079可见，“抚拍”是用以“节乐”，与“搏拊”的“作乐”有所区别。“抚拍”同“相”一样，以“韦”“糠”为材质。

图7 敦煌莫高窟第285窟壁画中的击“齐鼓”飞天，见《中国音乐文物大系·甘肃卷》

舂牍，《旧唐书·音乐志》曰：“舂牍，虚中如筒，无底，举以顿地如舂杵，亦谓之顿相。相，助也，以节乐也。”[13]1075《通典》卷一百四十四《乐四》曰：“舂牍，周制，《春官》笙师掌教舂牍，以教祴乐。（郑众曰：“舂牍，以竹大五六寸，长七尺，短者一二尺，其端有两空髹画，以两手筑地。宾醉而出，以节之。”髹音许牛反。）虚中如筒，无底，举以顿地如舂杵，亦谓之‘顿相’。相，助也，以节乐也。”[12]3680《文献通考》卷一百四十四《乐考十七》曰：“（牍）以竹为之，五寸，杀其声而使小，所以节乐也。故舂牍，《周官》以笙师掌之，以教祴乐焉，祴以示戒节之故也。盖牍有长短，长者七尺，短者三尺，虚中如筒而无底，其端有两窍而髹画之，列之于庭，以两手筑地，为宾出之节也。”[8]4375又《新唐书·礼乐志》曰：“八音：……八曰竹，为箫，为管，为篪，为笛，为舂牍。”[20]464可知，“舂牍”属八音之“竹”，亦用之“节乐”。

图8 云冈石窟第16窟中的击“齐鼓”乐伎，上层居中者，见《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山西卷》

拍版，《文献通考》卷一百三十九《乐考十二》曰：“拍版，长阔如手，重大者九版，小者六版，以韦编之，胡部以为乐节，盖以代抃也（抃，击其节也。情发于中，手抃足蹈。抃者，因其声以节舞。龟兹部伎人弹指为歌舞之节，亦抃之意也）。”[8]4231-4232“拍版”即“拍板”，奏之可为“乐节”，同“抃”一样，可以“节乐”。其材质亦不外竹、木、韦。

“节”发展到后来，已经不仅仅是指某一特定的打击乐器，乃成为一种泛称概念。“节”古作“節”，原指竹木之器，后才发展为“革”。所以，以上所举三器，如抚拍、舂牍、拍版，皆可称之为“节”。

古人节乐，其实很早就不限于竹木之乐器。《周礼·地官司徒·鼓人》曰：“以金镯节鼓。”[21]721《尔雅·释器》曰：“盎谓之缶。”邢昺疏：“《左传》曰：‘具绠缶，备水器。’则缶是汲水之器也。然则缶是瓦器，可以节乐，若今击瓯。”[6]2598《通典》卷一百四十四《乐四》曰：“铙，如编钟而无舌，有柄摇之，以止鼓。汉鼓吹曲有铙歌。”[12]3673洪迈《容斋随笔·续笔》卷十一曰：“《周礼》：‘鼓人掌教六鼓、四金之音声，以节声乐。’四金者，、镯、铙、铎也。”[22]343所谓“四金”，《唐六典》卷十六《卫尉宗正寺·武库令》曰：“金之制有四：一曰，二曰镯，三曰铙，四曰铎。”[23]460又《宋史·乐志》曰：“、镯、铙、铎，古谓之四金。”[24]3009可知，“、镯、铙、铎”都可以“节声乐”。《文献通考》卷一百二十八《乐考一》曰：“天子夹振之而驷伐，盛威于中国也（夹振之者，王与大将夹舞者，振铎以为节也。）。”[8]3932由以上诸例可知，“缶（土）”、“四金”、“鼓（革）”等皆可用之以为“节”。

实际上，这些表示“节”的乐器，在演出时也经常会作为一类，安排在一起演奏，就如同现在的交响乐队的乐器以类相从、依次排开是一样的道理。例如《旧唐书·音乐志》曰：“于、铙、铎、抚拍、舂牍，列于舞人间”，“于、抚拍、顿相、铙、铎，次列于路鼓南。”[13]1080-108《1文献通考》卷一百四十《乐考十三》曰：“武舞之制，左执干，右执戚，一人执旌居前，二人执鼗，二人执铎，四人持金，二人奏之。二人执铙以次之，二人执相在左，二人执雅在右。”[8]4257同书卷一百四十五《乐考十八》曰：“至于铙、铎、雅、相、金、、鼗、鼓并舞”[8]4384。因此，我们也可以推断，同这些表示“节”的乐器放在一起演奏的其他乐器，也应该具有“节”的作用，比如上文之“顿相”“雅”“鼗”等。朝鲜人徐命膺《诗乐和声》卷五《革音搏拊》条曰：“礼乐相为体用，故礼之用以和为贵，恐其礼胜则离也；乐之用以节乐为贵，恐其乐胜则流也。此所以一乐之间盛为节乐之器。如钟、磬、柷敔、舂、鼗鼓，皆节乐之器也。”[25]269朝鲜半岛的音乐，与中国古乐一脉相承，引文所称的“节乐之器”正可以佐证本文的观点。

小结

“节”作为音乐术语，除指节奏、节拍外，还指音乐器物。名称为“节”之器至少有三：其一为革之属鼓类的打击乐器，其形体类似于“相”或“鼙鼓”，它的鼓面类似“齐鼓”，它的一端正好可以放置在类似棋盘物的中间圆孔里；其演奏方式是用鼓椎敲击一端的鼓面；它主要用于音乐中的“止”，表示小顿，相当于音乐中的重音，以传递音乐的节奏感，同时也兼用于“和”；它原属俗部乐，唐以后也兼用于雅部。在有的学者的著述中，并未将节鼓与鼙鼓相互区别，径直将汉画像石中的“相”或“鼙鼓”等系于腰间、双手拍击两端鼓面的小鼓称为“节”，这是不准确的。相和歌中所用的“节”，有时也直接称作“节鼓”（如《乐府诗集》卷四十四“清商曲辞”题解），所以，相和歌中的“节”，除了有可能就是“拍”外，也极有可能就是“节鼓”。节或节鼓，在两汉相和歌中开始流行，直到西夏辽金仍有使用。如《西夏书事》卷十二曰：“禧宗时，赐思恭鼓吹全部……俱以金钲、节鼓、掆鼓、大鼓、小鼓、铙鼓、羽葆鼓、中鸣、大横吹、小横吹、筚篥、桃皮、茄、笛为器。”[26]146《辽史·乐志·横吹乐》：“横吹亦军乐，与鼓吹分部而同用，皆属鼓吹令。前部：大横吹百二十，节鼓二。”[27]895《金史·乐志·鼓吹乐》：“鼓吹乐，马上乐也。……前部第二：节鼓二，笛二十四。”[28]890成书于金元之际的《越史略》卷中《圣宗》条：“王亲翻《占城曲》及节鼓音，使乐工歌之。”[29]585元以后的记载则比较少见，只有一些零星的称引。第二种“节”则状如簸箕，用筋划之而发出乐音，主要用于节制歌舞。还有第三种“节”，其形制是在一根杆状物的顶端系以旌旄之属，挥动之以起到节制舞步的作用。“节”发展到后来，又泛指所有具有表示止乐、止舞之停顿作用的节乐之器，起加强节奏感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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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校对：刘绽霞）

TextualResearchof Jie(节)

Zhang Jianhua

As a musical term,besides reference to rhythm and tempo,Jie(节)also refers to certain kinds ofmusical instruments.There are three instruments named Jie(节).The firstone ismade of leatherand used as percussion signaling stops in a p iece ofmusic.The second kind of Jie(节),in the shape ofa dustpan,p roducesmusicalsound when streaked across the surface and isused to accom pany songs and dance.There is a third Jie(节),in the shape ofa shaftw ith flags atone end,iswaved to d irectdancemovements.The term Jie(节)hasalso evolved to refertomusicalinstrumentswhich p lay the role ofhold ing stopmusic and dances.

Jie(节),Jie-d rum(节鼓),Xiang(相),Qi-d rum(齐鼓)

J609%%

A

1003-3653（2017）04-0087-07

10.13574/j.cnki.artsexp.2017.04.011

2017-04-15

张建华（1984～），男，河南方城人，南京艺术学院人文学院2015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音乐文学、艺术文献学。

2016年江苏省普通高校研究生科研创新计划项目“历代词话中的音乐史料研究”（KYZZ2016＿04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