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支雪糕的冬天
2017-09-15谢雨柯
谢雨柯
邬小芯同学高中三年的计划是，认真学习备战高考，顺便在学校挑一个又高又帅又暖的男生暗恋到毕业，然后分道扬镳，不谈恋爱，不玩暧昧。
目前这个计划的进展一切顺利。刚开学三个月，安静的教室里，大家都在写着卷子。李锦莹突然想到了之前一道想了好久的题的解法，一时激动挥舞着笔以最快速度写完了整道题，写罢揉揉有点酸的手腕欲休息一会儿，往身侧偶然一瞥便见自己的同桌邬小芯同学正一脸满意地点着头。
这是在干什么？李锦莹有些无语地抽抽嘴角，是对自己的答案很有信心吗？好吧不管了，反正，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同桌不是什么正常人。
回想报名那天，学校安排的分班表张贴出来后，李锦莹慢悠悠地顺著教学楼平面图的路线找到教室。刚到门口，一个女生正好从里面出来。女生看到她，不知为何一脸惊喜，“呀！是同学吧？你好，我叫邬小芯！你叫什么呀？你来得正好，班主任让我去实验楼拿几盒粉笔，你陪我一起去吧！”
“……我叫李锦莹。”女生的笑容太过热情，让她不好意思拒绝。
邬小芯开始是和她并肩走的，慢慢地就加快了速度，一蹦一跳来到了她前面。李锦莹跟上去问：“没有其他同学吗？”
“有的啊，只是他们到班主任那儿报名登记完之后就溜走了，拦也拦不住。只剩你这么善良啦！”邬小芯转身，眼带笑意。
李锦莹无言以对。她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报名，而且，连班主任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再次见到邬小芯，是在隔日开学时。李锦莹没有想到会和她同桌。“嘿！你好啊，我叫邬小芯，你叫什么呀？”面前的女生笑意盈盈地自我介绍道。
“……我叫李锦莹。”原来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才过了多久啊……李锦莹扶额，她还以为排座位前邬小芯向她打招呼是因为什么呢，只是对新同学表示友好而已啊。
回到现在，我们的邬小芯这边。她对自己的答案颇有信心是真的，想起自己上一次月考成绩也不错，觉得高一的学习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虽然，计划中准备暗恋的男生还没有找到。
握着笔，垂下眼，邬小芯不禁有了一丝困意，遂趴在课桌上小憩。老师没在教室，同学们一头冷汗地忍着她的呼噜声。
“下课啦，要收卷了。”李锦莹突然戳戳她。邬小芯惊醒，擦擦嘴角的口水，两秒后，一声哀嚎响彻整栋教学楼。
“我有一半的题没有写！”
邬小芯无精打采地用双手撑着下巴。
“还在为刚才被数学老师骂而失落啊？我还以为你这么神经大条，不会在意呢。”李锦莹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晃，“谁叫你莫名其妙写着写着就睡着了，还以为你写完了……”
邬小芯嘟着嘴，把脸颊鼓起，又自己用手戳戳：“锦莹啊你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有充足的理由不开心的。随便一件事，就能够触发我不开心的开关。”
“得了得了，不就是来了那什么嘛！”李锦莹戳戳她又一次鼓起的脸颊，没再说什么。
邬小芯到底还是个少女嘛，当然也会憧憬一下那种邂逅什么的啦……只不过，她觉得应该不会在高中这么早的时候，小说看得多了，邬小芯不禁对其中开头几乎差不多的狗血而又毫无新意的剧情感到腻味。于是在某个午后，她毫无预兆地突然把自己之前迷恋不已的花花绿绿的书丢进了垃圾桶。她是这样想的：“我怎么能和那些傻不拉叽的女主角一个样呢？我和以后那个命中注定的少年的初遇啊，一定要很特别很特别，绝不能与别人有丝毫雷同。”……的确够特别，特别到邬小芯不愿回想，那种画面浮现在脑海中都感到羞耻无比。只不过，会不会有雷同，她就不知道了。
仍然是这一天，12月1日。邬小芯无精打采地、轻飘飘地去卫生间。女孩子都懂的。
她刚从兜里掏出卫生巾……一个男生冲了进来。
“啊啊啊啊啊啊——！”邬小芯把他赶出去，关上门。学校真抠，女卫生间的门锁坏了都迟迟不找人来修。
可是，怎么会有男生进来？邬小芯后怕地捂着心口。还好他没在几秒钟之后来，什么都没看到……不对，看到了自己手中的东西！
她走出卫生间，就见刚才的男生可怜兮兮地抱膝蹲在门边。看到她出来，忙起身连鞠三个90°的躬。
“抱歉！非常抱歉！真的非常非常抱歉！”男生一脸认真，“他们骗我说舒璇被困在卫生间里了。我没想到会有其他人在，抱歉！”
邬小芯完全感受不到他的真诚。
“你谁啊！什么人啊！这么弱智的谎言你也信啊！”她发誓自己是第一次冲着男生这样吼，“女卫生间是你可以随便进的吗！门锁坏了谁会被困啊！”
面前的人低着头，点着手指，默默忍受着邬小芯劈头盖脸的责骂。
男生名叫辛慕言，和邬小芯同级，班级在楼上。舒璇是他们班的学委，也是他明恋的女神。这些是邬小芯靠着走廊栏杆舔雪糕时，男生告诉她的。
啊是的，她看他实在满怀歉意，便敲诈了50支雪糕。“每天一支哦，要按时送到我们班来哦。”邬小芯挑挑眉。辛慕言狂点头，就差说声“嗻”了。
这个家伙，似乎还算有钱，而且挺听话……胃感受到雪糕微凉的沁意，她心中的不愉快消散了一半。
辛慕言犹豫了一会儿，道：“女孩子生理期最好不要吃冰的东西吧，况且还是在冬天……”
“你管我！我是不吃雪糕会死星人。”邬小芯并未理会他的关心，而且因为他说的“生理期”而愤怒起来。果然他看到了！
不过，他提到一句也就算了，她可不想反复强调那件事。况且接下来一个多月的雪糕钱都有人报销了，她应该感激他才是。
但感激什么的，她才不愿表现出来呢。邬小芯想了想，狡黠地一笑，“喂，你的女神叫舒璇是吧？要不要我帮你追她呢？”
辛慕言的神色有一瞬的惊喜，可随即又暗淡下去，“不用吧，我追不到她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邬小芯反而斗志昂扬起来。她可是女生啊！她最了解女生会被怎么样的简单方式感动得一塌糊涂了！其实她还有个私心，就是打算在辛慕言成功后再敲诈100支雪糕，他应该没理由拒绝吧，哈哈哈哈……endprint
舒璇，1月20日生，水瓶座O型血。安静矜持，认真努力，打扮文艺。身份证号码后四位为0024。
以上为辛慕言所了解的全部信息。听到最后邬小芯没忍住咳了几声，身份证号码有什么用啊！
“我善意地提醒你一下，正常的女生对于喜欢自己而自己暂时无感的男生，一般都不会希望对方想方设法地了解自己的太多事情。”
“不是你说多掌握一些信息有助于帮我分析吗……”辛慕言挠挠头。
于是邬小芯咳得更重了。
“……嗯！那么我们来分析下前面的。水瓶座O型血，天赋异禀灵感丰富性格执着。安静矜持——这点其实很多女生都是表面上的啊，说不定玩熟了在你面前就会很活泼呢。”邬小芯托腮，“文艺少女的话……应该会有少女心吧！首先你不要表现得太刻意，尽量在不经意间给她留下温柔贴心的印象，她就会开始关注你了。”
辛慕言沉吟两秒：“嗯……我试试。”
于是他的作死行动，正式开始。
其实说起辛慕言的长相，并不算出众，但在邬小芯看来还算顺眼，不过绝对不符合她的标准就是了。她偶然吐槽过他的名字太容易给人一种言情小说里穿白衬衫的男主角的错觉，他告诉她，他爸姓辛，他妈姓言，慕是恋慕的意思。
“你爸妈一定很恩爱。”邬小芯叹道，“姓言的很少见呢。”
辛慕言没有回答什么。
“咦，这么说的话，以后你和舒璇的小孩，就叫辛念舒？就当是念字辈的嘛。挺好听的啊。”邬小芯笑嘻嘻地追问。
“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吧……”
总之，光凭长相，辛慕言俘获女神芳心的希望不大，但往名字方向发展是可以的。邬小芯总结道。
第一步，上课时回答老师问题不要太响亮，那样会显得你太过鲁莽和急切。应该举手从容不迫地解答，上讲台写粉笔字优美流畅一气呵成。
哦是的，邬小芯也没有想到，辛慕言竟是个学霸。这样就又多了几分优势。
然而……辛慕言正在苦练粉笔字。
“什么啊我只是随口说一句粉笔字什么的描述一下那种意境而已，你不擅长就找别的机会啊！”邬小芯看着眼前明显写得很努力却依然歪歪扭扭的一行粉笔字，恨铁不成钢道：“你写粉笔字这么烂就尽量别让她看到！不然形象会毁的！”真是的她为这家伙操这么多心干吗啊。
“哦……”辛慕言低着头。
一直是这样。每次，辛慕言都是低头、点手指，乖乖听着邬小芯的话。她不知道这种似乎有点不平等的关系算不算朋友。他们才认识十多天，不过每天一支的雪糕，倒是从来没有间断过。
甚至连同桌李锦莹都开始怀疑了：“那个人是谁啊？每天都来班里给你送雪糕，是不是喜欢你啊？”
“怎么会，他就是一个受虐狂而已。”邬小芯大笑。明明，他们只有50支雪糕的关系嘛。
第一步算是還没有开始就失败了，邬小芯加快速度制定了第二步计划。
“每周三下午上课之前在她的桌肚里放一杯饮料！”
“……为什么不是每天？”辛慕言默默插嘴。
“哎呀你看嘛，如果是每周，她渐渐习惯了这样，就会很期待。每天的话，间隔太短，反而很容易腻味和不耐烦。”邬小芯竖起食指。她才不想补充说，只有给她的雪糕才能是每天吃而不腻味的。
辛慕言照做了。第一周是布丁奶茶，第二周是草莓汁，第三周是香蕉奶昔……
班里的同学心照不宣，毕竟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辛慕言喜欢舒璇。舒璇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发现了桌肚里的热饮料，会在上课前喝掉。
其实辛慕言和舒璇几乎没有交集，只是他喜欢她的事被同学不小心传开了，才演变为明恋。舒璇对于这件事也没有做过正面回应，所以辛慕言觉得她的态度应该是倾向拒绝的。
然而一直沉默的舒璇在第四周爆发了。
下午她偶然比往常早了一些，走进教室便看见辛慕言正往她的桌肚里放什么东西。舒璇快步走过去。辛慕言的神情有一丝错愕：“那个，我只是……”
她一看，冰可乐。舒璇一言不发，把它拿出，拧开瓶盖，直接浇到了辛慕言的头上。
辛慕言怔住了：“你……”
“你喜欢我，是吗？我不能喝冰的饮料，你知道吗？”舒璇冷笑道，“你让全世界都知道了，又送我饮料，有意义吗？你知不知道她们都在跟我说，你课间经常和楼下班级的一个女生在走廊上聊天，还每天都给她送雪糕。你什么意思？我呢，每周一杯的饮料，这次还是会使我胃疼的，你是把她和我的喜好记串了吧？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关系吗？就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已经使他们把我们的名字捆绑在一起了你知道吗？”
辛慕言任由冰凉的液体从脸颊划过，好久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
舒璇说完那一段话后像是一直在等待他的回答。听到这句话后，她转身就走。
辛慕言没有想到她会那样想、说那样的话，也没想到她一直在纠结的是那件事。要不怎么说，往往表面波澜不惊不动声色的女孩子，波涛汹涌的内心下总会住着洪水猛兽呢？
不需要他告诉自己舒璇说的话，邬小芯也能够了解发生了什么事。这次她没敢再骂他怎么那么傻给女生送冰饮料，毕竟，也有自己的原因。
“对不起……”她说了和辛慕言对舒璇说的同样的话，想了想又说：“明天开始，雪糕随便你送不送吧。”反正距离50天的期限，也没多久了。
“当然还要送啊。她又不在意我。”辛慕言并未多犹豫，“我没必要因为她说的话就怎么样。而且50支，我是答应过你的。”
听着他的话，邬小芯的神色有些恍惚，“……嗯。”
这头猪，根本不懂女生的心思和想法。
她还是去找舒璇摊了牌。
“其实，你是有点喜欢他的对吧？”邬小芯笑着，“可男生是那么死要面子的生物。你当众把一瓶冰可乐浇在他头上，他怎么可能还会那么死皮赖脸。”endprint
舒璇表现得很冷淡：“他更在意你。”
“不，他是以为你不在意他。”邬小芯知道她算是默认了，“你们认识的时间更长，他也喜欢了你那么久。我们雪糕的事情只是由于初遇时的意外而衍生出的一个玩笑而已，如果你因此吃了醋的话，我感到很抱歉。我可以退出，反正朋友而已，又不缺他这一个。你不用那样对他的，他是傻了点，但很认真。”辛慕言曾向她剖析过自己喜欢舒璇的那些心情，像个小女生一样碎碎念，让她很是无奈。
舒璇女神高傲地轻哼一声，回到教室。邬小芯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知道她只是对身为“情敌”的自己不愿太友好而已。只是，有必要攻击性这么强么……
那之后辛慕言如他所言，仍每天给邬小芯送雪糕。舒璇的桌肚里再也没有出现过饮料。毕竟在一个班，他们俩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尴尬。不过每次擦肩而过辛慕言都不再看她一眼，反倒是舒璇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他。
高中几乎没有假期。1月19日，周四。辛慕言收到一条短信：“明天我生日，如果你会有所表示的话，可以重新开始。”辛慕言知道是谁，1月20日，她的生日。
他把短信给邬小芯看，问她：“舒璇这是什么意思，我应该怎么办？”
“真是不要脸啊。”邬小芯脱口而出。
“嗯？”辛慕言不解。
“我是说，这条短信的内容可以翻译为，她一直沉默已经忍不了啦，可明明应该是你主动示好的啦，不过她会欲迎还拒哦，明天就有机会了要抓紧哦！这种意思。”邬小芯咬下一小口雪糕，“话说学霸也会偷偷带手机来学校啊？”
“这不是特意拿来给你看嘛，平时怎么敢带来。”
“你还喜欢她吗？”
辛慕言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不知道。她那次展现出来的……简直不像她。我在想，会不会我喜欢的她本就不是完全真实的？这样的话，说不定我可以算是不喜欢她了。”
“你这个蠢货。女生都有优缺点的！她甘愿把自己的缺点展现在你面前，不就是希望你能够接纳吗？”邬小芯毫无预兆地吼了出来。
辛幕言沉思：“……是吗？”
他成功了。这是邬小芯闭着眼睛也能猜到的结果。
辛慕言送给了舒璇一个水晶球，并诚恳地表达了歉意。舒璇最终答应他，如果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他们就在一起。
“她说，还是挺介意你的。”辛慕言把雪糕递给邬小芯，神情有些为难。
1月20日，正好是他们认识的第50天。
“哦，没事啊，她都是你的准女友了。按她说的做吧。”邬小芯一副并不在意的语气，“明天再加一支吧，我先走啦。她生日你别跟我走得太近。”
重要的事情发生后，她当然需要一天的时间来平定思绪。
可是，那分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嘛……
1月21日学校要补课，中午。
“第51支，最后一支了！”邬小芯语气轻快地接过雪糕，“今后，你就不用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辛慕言还想说什么：“可是……”
“可是什么！我们认识不过是偶然，到现在51天也只是泛泛之交。你用不着多珍惜我。雪糕你也赔完了，为了报答我加一支也加了；你的女神也追到了。我们没必要再有什么关系了吧？”
辛慕言默然。半晌，解下自己的围巾，轻轻地围在邬小芯的脖子上。
“好吧。雪糕在冬天还是少吃点，再耐寒的人，不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还是容易着凉啊。”
脖颈感受到他的手指微暖的温度，邬小芯向后退了两步。闭上眼，声音不大，却仍像在吼，如初见时那般：
“你——管——我——啊！”
邬小芯的手轻轻抚上辛慕言给她围上的格子围巾。她知道自己没有哭，但她不知道自己心里会不会难过。
邬小芯同学高中三年的计划是，认真学习备战高考，顺便在学校挑一个又高又帅又暖的男生暗恋到毕业，然后分道扬镳，不谈恋爱，不玩暧昧。
这个计划现在已經进展得不太顺利了。
因为啊因为，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不小心喜欢上不高不帅又不暖的辛慕言了。那真是邬小芯整个青春中最特别的一次相遇。只可惜，他并不是她那个命中注定的少年。也许永远都不会是。
51天而已啦。唉……“辛念邬”？一点儿都不好听，显然比“辛念舒”要差很多呀。
邬小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去暗恋这个不可能属于她的蠢货。但她知道他是那么听话，也许从此真的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再也不会关心她，嘱咐她冬天的注意事项。算了，反正她也不需要。
未吃一口的第51支雪糕渐渐融化，掉落在地，透出残余的凉意。
如同这年深冬少女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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