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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归途

2017-09-15绿绮

北极光 2017年6期
关键词:青阳剑锋丝巾

⊙ 绿绮

苍茫归途

⊙ 绿绮

浓浓的夜色包裹着这个疲惫渴睡的都市,昏暗的路灯被偶然疾驰而过的汽车惊醒,把惨淡的光影投射在这个僻静的巷口。

郎剑锋靠着墙壁,在路灯的照射下,他的脸显得苍白憔悴,平日狠戾狂野的眼神此刻流露出一丝痛苦与慌乱。他的右手紧紧抓住左肩,殷红的血在右手背上蜿蜒爬行,像一条条慢慢长大的蚯蚓。刚刚发生的一场恶斗超乎寻常的惨烈,对方十几个壮汉把他和手下的五六个兄弟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若不是警笛响起,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郎剑锋对这种刀尖舔血的生活已经习以为常,他从记事起就懂得一个道理: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他的师父就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郎行远是个铁路工人,休班的时候经常酗酒赌博,喝多了输钱了,老婆孩子就成了他的出气筒。郎剑锋8岁那年的夏天,郎行远红着眼睛回到家里,翻箱倒柜找老婆放起来的存折,老婆抓住他的胳膊苦苦哀求,郎行远一抬胳膊,妻子就被他甩了一个趔趄,郎剑锋也上前抱住父亲的大腿,泪眼婆娑:“爸爸,别出去赌了,妈妈都气病了,您再不听妈妈的话,妈妈就去姥姥家,不回来了!”郎行远一脚把郎剑锋踹在地上:“滚!”郎行远揣着存折急匆匆地出了家门,看也没看一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婆和孩子。

郎剑锋安慰不了妈妈,自己苦闷地跑到街上,正巧,一个比他矮半个头的小男孩手里捧着一盒“六个圈”雪糕乐颠颠地朝他走来,郎剑锋抬起脚一下子踹在小男孩儿的肚子上,雪糕到了郎剑锋手里,零钱散了一地,小男孩大声哭起来,郎剑锋眉头一皱,眼睛射出两道寒光:“小崽子,你再哭,我还揍你!”小男孩睁大惊恐的眼睛,不敢出声,郎剑锋说:“你家的大人问你,雪糕哪里去了,你怎么说?”小男孩摇摇头,郎剑锋扇了男孩一个耳光:“就说你自己在路上吃了,笨蛋!要是出卖了我,今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第一次得手,让郎剑锋兴奋了好几天,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胆子越来越大,拳打脚踢迅速升级为舞刀弄棒,单打独斗也演变成群殴。抢零食这样小儿科的游戏已经玩腻,在班级甚至在年段收保护费让他名震江湖,人送外号“狼少”。狼少身后有一群奋不顾身的追随者,面前也会有比他更加狠戾的雕鹰虎豹。

今天,是郎剑锋失败得最惨烈的一次,他的左肩被匕首划伤,仇家紧追不舍,警车在街上来回巡查,他暂时在这个巷子里躲避着隐忍着,等待着出去的机会。

突然,一个人从巷子另一头朝这边走来,郎剑锋警觉地握紧拳头,等待那个人靠近。脚步声越来越近,郎剑锋的神经越绷越紧,就在那人走到他身边的一刹那,他一把抱住了来人的脖子,刚要抬腿,就听“妈呀”一声,他一松手,来人坐在地上,郎剑锋不禁放松了警惕:原来是个女的!

郎剑锋借着巷口的灯光仔细瞧了瞧坐在地上的女子,乌黑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身子一抖一抖,好像在哭,他不怕男人打,就烦女人哭,他不耐烦地嘟囔:“又没把你怎么着,别在我面前哭,该干嘛干嘛去!”这一说不要紧,地上的女子一下子站起来,抬起眼睛望着他:“郎剑锋,你又打架了?受伤了?”他又仔细瞧了瞧她,瓜子脸上镶嵌着一对水汪汪的眼睛,粉嫩的薄嘴唇一翕一张,就露出洁白的贝齿,“呦!我当是谁呀,原来是学委洛俏丹,这大半夜的不在家里睡觉,跑出来干嘛?”

洛俏丹伸手解下围在脖子上的浅粉色丝巾,给郎剑锋包扎伤口,她脸上掠过惊惧的神情:“我带你去医院吧,伤口不及时止血,你会有危险。”“我知道该怎么办,你走吧!”郎剑锋觉得,让小姑娘照顾自己很没面子。洛俏丹好像懂得他的心思:“我不是非要帮你,我妈妈病重了,爸爸出车了,我要去医院找个医生。”“你妈妈病了,拨打120。”“妈妈不想去医院,她住院都住怕了!”

郎剑锋在洛俏丹的帮助下,坐上一辆出租车,出租车载着这两个各怀心事的少男少女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半个月过去了,郎剑锋完全康复。

道旁的杨柳由鹅黄变成翠绿,藏在枝桠间的鸟儿还来不及与春告别,就急急忙忙唱着夏的进行曲了。郎剑锋骑着自行车,吹着口哨,心情好得像清晨温暖和煦的阳光。

他的兜里揣着洛俏丹的丝巾,也揣着一种莫名的新鲜的情绪。洛俏丹是班里的凤凰,被老师宠,被同学捧,和郎剑锋这样的江湖人物几乎没有交集。那个特殊夜晚的紧张与朦胧,在郎剑锋的大脑中无数遍回放,却也寻不到一丝熟悉的感觉,若不是那条带着淡淡清香的丝巾,郎剑锋还真会以为那个夜晚只是一个梦。

校园与半个月之前没有差别,郎剑锋却觉得天更蓝花更艳,一个亮堂堂的校园流溢着新鲜的色彩。

小哥们很狗腿地向他打招呼:“狼少,好久不见!”“狼少,晚上嘬一顿,给你接风!”“狼少……”郎剑锋心不在焉地回应着。

上课铃响了,郎剑锋没有像往常那样趴在桌子上睡觉,而是看着前桌坐得笔直的洛俏丹。语文老师走进课堂,翻开教案,放下大屏幕,播放了一个课件,图片上是美丽的湘西,“边城”这两个字像飞舞的蝴蝶轻盈地落在画面上,导语随着老师流畅的语流萦绕在学生耳畔:“沈从文在《边城》里,以他盛年时饱满的才情为我们勾勒了这样一幅画面:青山、绿水、白塔,还有一位十五六岁的聪慧温柔的女孩……”

洛俏丹站在讲台上:“我代表第一小组为同学们分析一下《边城》中翠翠的形象,翠翠是爱与美的化身……”郎剑锋第一次这么专注地听课,渡船、山歌、虎耳草展现了一个完全陌生而又寂静美丽的世界。郎剑锋的心被这种静谧包裹浸润,滋生出一缕柔软。守着渡船的翠翠与站在讲台上的洛俏丹叠印在他的脑海里,幻化为一个离奇的画面:他隔着一道河,遥望着对面的青山,洛俏丹身穿白色连衣裙,手拿一把虎耳草,穿行在柔红浅绿中,像个精灵!他沉醉其中,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山歌……

一阵清脆的下课铃声打断了郎剑锋的遐想,他的手伸到兜里摩挲着丝巾,突然脸就红了。

东盛走过来,神秘兮兮地把手伸进郎剑锋的衣兜里:“昨天刚得的,大中华!”郎剑锋会心一笑。两人刚转出教学楼,就看到洛俏丹在班级的分担区低着头转悠,东盛嘴一撇:“洛俏丹在地上找烟头呢!昨天,不知哪个混蛋往咱班分担区扔烟头,害得班级扣分,正赶上洛俏丹他们组值日,全组被罚!”郎剑锋的眉头越皱越紧,掏出中华烟递到东盛手里:“戒了!”东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才半个月不见,狼少就戒烟了?”

郎剑锋没接茬,大步向前走。东盛的目光被郎剑锋衣兜外挂下来的一道浅粉吸引,他三步并作两步靠近郎剑锋,伸出两根手指夹住“浅粉”,轻轻一拽,一条丝巾就在东盛手中迎风飘舞了!东盛的脸上掠过诡异的神情:“狼少,戒烟和丝巾有关?”郎剑锋一惊,停住脚步,伸手去抢丝巾:“给我!”东盛举着丝巾,像举着一面彩旗,向着运动场跑去,郎剑锋迈开长腿追了上去。

丝巾软软地飘荡,忽然挂到榆树墙上,东盛使劲一拽,只听“刺啦”一声,丝巾被刮了一个长长的口子,东盛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郎剑锋的脸已经冷得能刮下霜来,郎剑锋挥拳朝东盛打去,东盛躲闪不及,被打得倒退了好几步,东盛边跑边喊:“狼少,你重色轻友!”郎剑锋刚要追上去,一个清亮的声音阻止了他的脚步:“郎剑锋,康复了?”洛俏丹忽闪着大眼睛站在郎剑锋的身后。

郎剑锋有些手足无措:“洛俏丹,谢谢你那天帮了我,我本来想今天把丝巾还给你,结果,东盛把它弄坏了,赶明儿,我赔你一条。”洛俏丹笑了:“没事儿!只要人好好的就行,丝巾算个啥呀,你以后还是少打架,多危险啊!”说完,洛俏丹就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东盛凑过来对着还没回过神来的郎剑锋说:“狼少,啥时候和咱班凤凰勾搭到一块了?”郎剑锋瞪了东盛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懂个屁!”

丝巾上的裂口像是光滑肌肤上的一道疤,那么刺眼又刺心,郎剑锋无法修补,就只能让心揪着,如果不能买一条新丝巾还给洛俏丹,他的呼吸都不顺畅。郎剑锋很少逛商场,女人的衣服饰品更是从不问津,他遇到了有生以来最棘手的却又必须解决的问题,他又想起东盛那张十分欠扁的脸,唉,他怎么那么欠呢?

东盛……洛俏丹……东盛……有了!东盛有对象啊,他也不顾现在已是夜里10点,拿起手机拨通了东盛的电话:“东盛,干嘛呢?”“狼少,有事儿?”"明天,让林思媚帮我买一条浅粉色的丝巾!"“狼少,什么情况?”“什么什么情况,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得令!”

一周后,郎剑锋带着一条浅粉色丝巾,兴冲冲地来到学校,洛俏丹的座位却空着,一连三天洛俏丹都没来上课,郎剑锋的心悬在空中,上课时趴在桌子上睡不着,下课时手机里的游戏也懒得看,连东盛等人邀他出去喝酒,他都没精打采。东盛他们取笑他,说狼少得了相思病。郎剑锋实在忍受不了等待带来的空虚与惦记,决定去洛俏丹家里看看。

周六下午,风和日丽,郎剑锋骑着自行车来到当初遇见洛俏丹的那个巷子,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了洛俏丹的家。他站在楼下拨打了洛俏丹的电话,洛俏丹出现在四楼的窗口:“你上来吧!”

郎剑锋顺着狭窄的楼梯上楼,楼道里,小小的窗户透过来的光线照出灰尘在空中的律动,拐弯处,偶然会遇到一只纸壳箱或是水桶,它们像是忠于职守的保安,注视着来往的人,只是你不碰它,它绝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郎剑锋的眼睛里掠过无法掩饰的惊疑之色。紧靠门口的卧室门开着,洛俏丹的妈妈躺在床上,微闭着眼睛,床上挂着点滴瓶,点滴液顺着她突起的静脉流进体内。窗台上一溜儿点滴瓶子,有的已经空了,有的还没有开封。地上一堆衣物,显然是刚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收拾。洛俏丹搬过一把椅子:“你先坐着,帮我看一会儿,我去收拾一下。”

洛俏丹把衣物放进洗衣机,然后拿起拖布,郎剑锋赶紧接过来:“你洗衣服,我擦地!”洛俏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也没再坚持,转身去了卫生间。郎剑锋把丝巾放在窗台上,拿起拖布开始擦地,对他来说,拖地不是个容易的事。在家里,妈妈做家务,他从不伸手;在学校,班级值日,哪用得着狼少亲自动手?!郎剑锋很用心地拖地,一遍又一遍,地终于擦好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出了一口气。洛俏丹的衣服已经晾出去,点滴管儿里的药也已经滴完,洛俏丹很熟练地拔下了针头。

郎剑锋看着扎着绿花围裙的洛俏丹禁不住有些心疼,班级的凤凰在家里像个辛勤的主妇!洛俏丹把他带到客厅,端来一杯水递到他面前:“难得有个人来和我说说话,多坐一会儿!”郎剑锋忍不住问:“你妈妈的病很重?”洛俏丹的神色暗了暗:“医生诊断,尿毒症晚期。”郎剑锋的心忽闪了一下:“怎么没住院?”“医生建议透析。”郎剑锋不懂什么是透析,可他能猜想出一定是既费钱又费时的一种治疗方法。“你爸爸怎么不在家?”“他……忙。”“家里人有病,还不回来?”

洛俏丹站起来:“我们出去说吧!”

小区的车棚临街,铁栅栏上绕着爬山虎藤蔓,碧绿的藤蔓上点缀着白口粉边儿的小花。洛俏丹用手轻轻触动着花儿的边沿,开始了回忆:

我妈妈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儿,身边总有一些小伙子围绕,她只相中了林青阳。林青阳是某工厂厂长的儿子,长相英俊,有文艺范儿。林青阳经常带着妈妈去看电影,他们交往半年后,偷偷地尝了禁果,事后,林青阳发誓非妈妈不娶,当妈妈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林青阳把他们的事儿禀报了家长,可是,林青阳的父亲已经背着林青阳和县里的一个领导定下儿女婚约,据说,那个领导的女儿也是很中意林青阳的。

一开始,林青阳坚决反对,他安慰妈妈,只要有了孩子,不愁他爸爸不改变主意,可是,纸里包不住火,妈妈怀孕的事儿让姥姥知道了。姥姥去林青阳家讨个说法,林青阳的父亲只有一个态度:只要妈妈生了男孩儿就可以和林青阳结婚。林青阳和妈妈私奔了,在一个小县城,妈妈生下了我,可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工作,妈妈和我都成了林青阳的负担,最后,林青阳给妈妈留了一封信,返回了家乡,后来,他和县里领导的女儿结了婚。

妈妈无奈,带着我也回了家,可是等待妈妈的是无数的白眼和唾骂,姥姥被气病了,姥爷没脸见人。有好心的邻居看不下去,就给妈妈介绍了一个中年丧偶的男人,他就是我现在的爸爸。他当初看着妈妈漂亮,心里喜欢,可是,看到我,他就堵得慌,心不顺就好几天不回家,妈妈天天愁苦,心里恨着林青阳,也怨着现在的丈夫。

妈妈终于病了,爸爸却并不关心,不在家的时间越来越长,只有我照顾妈妈,我想,要改变命运只能靠我自己。我的理想是考上医学院,救治像我妈妈这样的病人,都说红颜薄命,难道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么?

郎剑锋不知道是怎样离开洛俏丹的,一路上都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在爸爸的暴力下成了“狼少”,而洛俏丹在生活的压力下成了“凤凰”?

郎剑锋回到家里,刚到门口,一阵怒骂声已经一浪一浪奔涌而出,“老子喝酒怎么了?再磨叽我抽你!”“你抽啊!和你过这么多年,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这会儿想安生了,当初怎么哭着喊着要嫁给我?”"当初我父母看着你有工作,才让我和你结婚,以为你有稳定的收入,能让我过上安稳的日子,谁成想你不是喝酒就是赌博,甚至还旷工!从结婚到现在,没有一个月你能把工资全拿回来,去年把12月份工资还了赌债交了旷工罚款,最后只剩下1元钱!如果不是我开了改衣店,我们一家就得去喝西北风!"“反了你了,是不是?给你脸了,是不是?”骂声未歇,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震疼了耳膜。

郎剑锋头皮发炸,寒毛倒竖,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身离开,如果像往常一样去网吧打游戏,或者叫上东盛他们去喝酒去歌厅跳DJ,心就不会疼了,可是,一转身,洛俏丹的身影就在眼前晃,一个女孩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家庭的责任,一个男孩却常常回避家庭的矛盾,这种对照让郎剑锋挪不动脚步,他在门口调整了一下呼吸,推门走了进去。

室内一片狼藉,沙发上躺着爸爸的旧衣服,一只裤腿儿吊在沙发靠背上,一只衣袖耷拉在地上;茶几上蹲着一个翻开盖子的茶壶,像一个等着喂食的饥饿的小兽,几只茶杯散落在茶几上,像随时准备溃逃的散兵游勇;地中央一个方桌,一瓶白酒已经见底儿,两盘家常菜已然没了温度;酒味儿混合着冷菜气在光线不明的室内游荡,刺激着嗅觉,搅动着肠胃。

爸爸脚踩着凳子,一手捏着酒杯,一手揪着妈妈的头发。妈妈的脸色暗黄,眼角淌着泪,凌乱的头发披在额前。前两天刚刚包扎好的太阳穴上的伤口,又被爸爸撕开,血已经顺着妈妈的鬓角流下来。

郎剑锋上前掰开爸爸的手,扶着妈妈坐在沙发上。郎行远张口就骂:“小兔崽子胆儿肥了?”郎剑锋尽量压抑着愤怒:“您不看看妈妈都让您折磨成什么样了?!”郎行远刚要动手打郎剑锋,却瞥见妻子沾了血污的脸,颓然坐在凳子上。郎剑锋帮妈妈穿上外套,又找到自己的帽子给妈妈戴上,然后扶着妈妈走出家门。郎行远看着儿子所做的一切,呆愣愣地没了言语,不轻不重的关门声让他酒醒了一大半。

在去医院的路上,郎剑锋的手机不停地响。郎剑锋看了看号码,然后关机。护士给妈妈处理伤口的时候,郎剑锋小心地扶着妈妈,聆听护士阿姨的教诲:“怎么这么不小心?伤口撕裂会引起感染!”“阿姨,今后我们一定会小心的!”郎剑锋轻柔的语气让妈妈的目光闪了闪,郎剑锋的态度让护士的语气和缓了下来,冲着郎剑锋的妈妈一笑:“您有个好儿子!”

在回家的路上,郎剑锋开了手机,12个未接来电都是东盛打来的,他给东盛回了一个电话:“东盛,有事儿?”“狼少,今天我有几个朋友从外地回来了,想见见你!今天我做东,咱们去喝酒,然后去K歌,我带上林思媚,你带上洛俏丹,咱们嗨一个通宵!” “我不去了,家里有点儿事!”“家里能有什么事?有爹有妈,你操哪门子心?快来吧!”“我妈妈病了,我要照顾她!”妈妈刚要说“你去忙吧”,郎剑锋已经挂了电话。

回到家里,爸爸已经上班了,很显然房间已经打扫过了。郎剑锋打了一盆热水放在妈妈脚下,妈妈把脚伸到水盆里,眼泪就流出来了:“锋,你咋变得这么懂事儿了?"郎剑锋的手抚摸着妈妈的脚背,一下一下轻轻地搓着。从小到大妈妈给自己洗过多少次脚啊!自己从来没觉得那是一种幸福,自己18岁了,第一次给妈妈洗脚,妈妈却激动得流泪,妈妈的要求多低呀,这样就能让她感觉到家的温暖!这么简单的事以前怎么没想到呢?郎剑锋的眼睛湿润了,可是他没好意思让眼泪流下来。

晚上10点半,郎剑锋母子俩已然进入梦乡。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郎剑锋从梦中惊醒:“狼少,快来救我!我被人欺负了!”“你的朋友呢?”“那些窝囊废,全跑了!”“被人打两下,算不了什么,回家睡觉去吧!”“不是我被打了,是林思媚被人用刀划伤了,一直流血不止!”

郎剑锋从床上跳下来,边穿衣服边说:“我马上到!你在哪个歌厅?别忘了给林思媚的家人打电话!”“我在‘最倾城'歌厅,我这就给林思媚的家人打电话,可是,她父母会不会骂我呀?”“火烧眉毛了,还想自己!揍你都得挺着,谁让你领人家闺女出来!”

夜色中的“最倾城”歌厅霓虹闪烁,劲爆的音乐混合着声嘶力竭的呼喊,时而跑调的歌声宣泄着人们急于找到出口的狂躁情绪。不了解内情的人根本看不出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血淋淋的械斗。

东盛和林思媚坐在歌厅外的台阶上,像一对无家可归的苦命鸳鸯。东盛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头发像一蓬乱草,衣服袖子已被撕裂,他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和伤痛,一手环在林思媚的腰上,一手握着林思媚的手腕。林思媚靠着东盛的肩膀,长发飘飞覆盖惨白的脸颊,手腕上滴着血。

郎剑锋在来的路上已经拨通了120急救电话,他下了车,先敲开了附近的一家药店,央求店主给林思媚做了一下简单的处置。

做完了这些,郎剑锋才把冷冷的目光对上了东盛的脸,东盛一脸惶恐:“一开始,我们都在包厢边喝啤酒边唱歌,DJ音乐一响,我们一起到大厅的舞台上跳舞。一个黄毛小子,穿了一身假名牌,脖子上挂条金链子,在台上乱挤乱撞,他专门往林思媚身边挤,向她挤眉弄眼,还说要和她约会,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插过去护着林思媚,丫的一把把我拽一边儿去,我冲上去和他打起来,我想打两下就撤了,可是黄毛抓住了林思媚,我再一次冲上去的时候,黄毛的帮手抓住了我,黄毛拿出了匕首就朝我脸上招呼,林思媚急了,用牙咬住黄毛的胳膊,黄毛用匕首划伤了林思媚的手腕,他们看林思媚受伤了,怕担责任,全跑了。”东盛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郎剑锋拍了拍东盛的肩膀,没有说话。

这时,120急救车到了,他们把林思媚扶上车,直奔医院。

林思媚的妈妈杨莉已经等在医院急诊部。值班医生迅速给东盛和林思媚做检查,东盛受的都是皮外伤,简单处置一下就可以,林思媚的情况比较严重,伤口正是动脉的位置,鲜血不断涌出,因失血过多已处于半昏迷状态。林思媚的妈妈已经哭得像个泪人,不断央求医生一定救救她的宝贝女儿。

医生说:“伤口缝合很简单,可是患者失血过多,需要紧急输血,你是患者的母亲,能给她输血么?”杨莉一听就急了:“我和她不是同一血型,她爸爸的血型和她一样,可是他在外省出差,赶不回来呀!”医生面有难色:“RH阴性血是稀有血型,在省内只有千分之三至千分之五的人是这种血型,我们医院暂时没有这种血型的血液,我先联系一下本省的医院。”林思媚的妈妈一听这话差一点儿就晕过去。

郎剑锋和东盛也急得团团转,突然郎剑锋拿出了手机向东盛晃了晃,东盛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拍了一下郎剑锋的肩膀:“狼少,真有你的!”他们开始向朋友圈发微信寻求支持。朋友们围观的人多,传播的人多,但没有好消息传来。

半个小时后,洛俏丹回话:“我是RH阴性血,你们在哪家医院?”郎剑锋马上回复,东盛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地跳起来,林思媚的妈妈激动地说:“那孩子住在哪里?我开车去接她!”

天亮了,病房里静悄悄,林思媚已经脱离危险,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坐在凳子上趴在床边熟睡的妈妈,她面色憔悴,轻微的鼾声伴着隐约的梦呓,她太疲惫了!临床躺着的洛俏丹面色有些苍白,和衣而卧,睡得很不舒服,她是传说中的学霸,是狼少眼里的女神,今日在林思媚的眼里,她更像是救危济困的及时雨。门窗上人影闪动,东盛和郎剑锋已经买了早餐,怕惊动病房里的人,没敢进来,在走廊里徘徊许久,莫名的,林思媚的眼泪落了下来。

林思媚想爸爸了,爸爸出差已经半个月了,他几乎两三天就给自己打个电话,父女之间竟像是平辈的朋友。爸爸舍得花钱给她买吃的穿的玩儿的,如果条件允许,女儿想要到火星上度假,爸爸也会欣然满足女儿的要求。她摸索到自己的手机,想把昨天惊险的经历讲给爸爸听,他如果知道女儿曾到鬼门关转了一圈,他会不会心疼得落泪,会不会愤怒地向仇人宣战?他如果知道女儿身边有这么些侠肝义胆的朋友,会不会高兴得手舞足蹈?可是,她又怕把爸爸吓着,只给爸爸发了一个短信:“好想您!”

一周后,林思媚出院,东盛、郎剑锋、洛俏丹都来帮忙,杨莉拉着洛俏丹的手百感交集:“思媚这次有惊无险,多亏了你,阿姨一定好好补偿你!”洛俏丹连忙说:“阿姨别客气,我和思媚是一个学校的,虽不是一个年级,可是看着也亲切,能帮到她,我很高兴。”“这孩子真仁义,学习好,长得也漂亮!你的父母有你这么懂事的孩子可真有福气!”洛俏丹被夸得小脸儿绯红:“阿姨,您快别这么说,林思媚很优秀,她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郎剑锋和东盛找来了一辆出租车,几个人刚要上车,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停在他们身边,林思媚惊叫:“爸爸!”

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中年男人下了车,绽放笑容,张开臂膀,林思媚扑到爸爸的怀里又哭又笑,杨莉走过来拍拍女儿的肩膀:“等回到家里再和你爸爸撒娇,这么多同学看着呢!”林思媚抬起头,脸上挂着得意的笑:“爸爸,我给你介绍,这个瘦点儿的是东盛,这个高个儿的是郎剑锋,我要隆重推出我们学校的凤凰——学霸姐姐洛俏丹!”林青阳一一握手致意,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到洛俏丹身上的时候,“田媚”二字差一点儿脱口而出,她和田媚长得太像了!

冬季的苗圃鲜有人迹,一排排苍翠的松树盖了一层雪,晴日的阳光又给它们镀了一层亮色,远远望去,整个苗圃像披了一件青白相间的闪着亮光的仙裳,偶尔有一群鸟飞落又惊起,才让冬日的苗圃不至于太过单调。

郎剑锋靠在一棵树上,看着另一棵树的枝桠间若隐若现的松塔,想着自己的心事,他本来是想和东盛聊聊,见了东盛,又觉得没什么可说,迷迷糊糊地就转到这里来了,这里是他心灵的栖息地,有了痛苦烦闷,来这里看看树,看看鸟,看看天,那像架在炭火上的心就会慢慢沉静。

他对洛俏丹的崇拜夹杂着一缕说不清的情愫,想起她时就笑,见着她时又紧张,他怕这样的情绪让洛俏丹发现,又想让洛俏丹理解他的变化,他有时是甜蜜的,有时是痛苦的,他不想改变什么,只是贪恋着这种痛苦与甜蜜交织的折磨。

林思媚受伤事件却改变了这一切。事后,林青阳找郎剑锋和东盛吃了一顿饭,席间,林青阳直截了当亮明了自己的观点,希望二位今后不要打扰林思媚和洛俏丹的生活!他说,一个男人要为心爱的女人负责,如果你有能力给予人家幸福,就放手去爱;如果你做不到,就还给对方自由成长的空间,他还说,谈恋爱需要时间,更需要钱,上街要打车,看电影要买票买爆米花买饮料,更别提吃饭K歌过生日买礼物。钱从哪里来?你们有能力赚钱么?是不是每一分钱都来自父母?人家女孩儿的父母凭什么放心地让你领着自己心爱的女儿到处闲逛?你们需要爱情么?那就先征服这个世界!连自己都养不活,有什么资格奢谈爱情!

林青阳的话说得够难听,当时,他和东盛羞愧得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回味起来也有道理,越这么想,郎剑锋越郁闷,原来想洛俏丹时的微妙情愫现在只剩下痛苦,郎剑锋半闭着眼睛靠着松树,陷入深深的迷茫中。

“田媚,我对不起你!”“如果你找我来只想说这三个字,那么我就走了!”“等等,田媚,我当年辜负了你,让你承受这么多痛苦,其实,我一直都在找你!”“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我的心已经死了!”“都是我害的,我会给你补偿的,我看到我们的女儿了,她真优秀!”“青阳,你不要打扰丹丹!”"我不会打扰她,只会默默地关注她,听思媚说,你现在病情很严重,可是没有住院治疗,我给你一张银行卡,这卡里有10万,你拿去治病!"“我不需要!”“田媚,你可以不原谅我,可是你应该替丹丹想想,她正读高中,功课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你愿意让她耽误学业照顾你?你自己手里有钱,住院治病都不是问题。你现在的丈夫不能到医院陪护,你还可以请护工,你想想,几年后,丹丹上大学了,你的病也好了,生活又是一番新的景象!”

郎剑锋被这番对话惊呆了,所有的疑问也就迎刃而解,难怪洛俏丹和林思媚血型相同,难怪林青阳把自己和东盛同样看待……思媚……思媚,思念田媚!洛俏丹是林青阳的女儿,要想得到洛俏丹的爱情,就要接受林青阳的挑战,用自己的本事征服世界,好吧,我先潜下心来挑战高考!

两年后,洛俏丹接到了北京大学医学部的录取通知书,郎剑锋考上了武汉理工大学,东盛自费上了北京八维研修学院。

高中毕业十年,同学们通过微信通过QQ热火朝天地张罗同学会。洛俏丹和郎剑锋在网上相会,凤凰:高中同学会,你会来么?狼少:你参加,我一定去。凤凰:你来吧,同学们热情都很高!狼少:允许带家属么?凤凰:你结婚了?狼少:还单着呢,你老公做什么的?凤凰:单着呢,我想问你,当年你怎么给了我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信上说,我们永远是朋友,然后就再也没理我。狼少:怕你的光芒亮瞎了我的眼睛。凤凰:别瞎说,是不是我无意中得罪你了?狼少:你一定要问,那我就告诉你,我当时暗恋着你,可是自认为配不上你,所以……凤凰:其实,我一直在原地等你……初夏,绿荫匝地,蜂飞蝉唱,清亮的溪流淙淙流淌,郎剑锋和洛俏丹穿林扶枝向一片墓地走去。离墓地还有一段距离,就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洛俏丹妈妈的墓碑旁,他们快速走过去,那男人回过头来,眼睛里含着浑浊的泪水,洛俏丹声音轻颤:林叔叔。

林青阳走过来抓住洛俏丹的手:“丹丹,你妈妈临终前没说什么?”

洛俏丹低下头:“妈妈说,您是有身份的人,不能认亲,您给我寄的钱我都收到了,因为怕打扰,没有回复。”

“丹丹,现在没有外人,当着你妈妈的面,能不能叫我一声?”

洛俏丹泪雨婆娑,扑到林青阳怀里:“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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