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情绪劳动”埋单
2017-09-13黄珊
黄珊
有一个经典问题:“每天上班基本是坐着,为什么还是感觉这么累?”美国社会学家Hochschild给出了他的答案:因为除了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之外,还有一项同样艰辛的付出,被忽视了——这就是情绪劳动。情绪劳动,最初只是指那些对员工的面部表情有特殊要求的职业,比如:空姐要付出“热情的情绪劳动”,护士要付出“关心的情绪劳动”,医生要付出“冷静的情绪劳动”,殡葬从业人员要付出“悲伤的情绪劳动”。
甚至有些职业基本上是靠情绪劳动。前不久,国外一名女主播在直播一条突发车祸消息时,发现其中一名死者就是自己的丈夫,一度情绪失控,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新闻一结束,立刻痛哭着向前方记者求证——一个主持人或演员的职业修养,就是展现观众此时需要的情绪。
为“情绪劳动”埋单
Hochschild教授在《组织中的情绪》一书中,将情绪劳动的定义扩大了:“不管任何工作,只要涉及人际互动,员工都可能需要进行情绪劳动”:创意人员面对“不懂装懂、不尊重专业”的客户,要付出“诲人不倦的情绪劳动”;下属面对“因为心情不好而粗暴无礼”的上司,要付出“委曲求全的情绪劳动”;甚至面对“拿腔拿调、不愿配合工作”的同事,你也要付出“虚与委蛇的情绪劳动”。你不光要“假装开心”,有时还要“假装不开心”,老板家的猫丢了,你明明很讨厌宠物,也要努力付出“如丧考妣的情绪劳动”。
还有时候,有人也会借“负面情绪劳动”——故意不控制怒火——来威胁警告对方。情绪劳动理论在管理学界引发了大量研究。既然捉摸不定的情绪都可以定义成一种劳动形式,那么我们是否可以从经济学的视角,去定量地分析职场的人际关系呢?
曾接触过一位自由写手,靠“码字”一年大概有四十万元的收入。名气大了,机会也多了起来。许多公关公司向他发出offer,年薪不下三四十万。但是,权衡左右,他最后还是放弃了。问及原因,他是这样回答的:
“如果接受他们的offer,以后的文章需要先让部门主管提修改意见,接着是老板的意见,然后要让甲方客户审阅,再召集一批读者听反馈,以进行最后的修改,还有99%的可能被枪毙,还没有署名权……这样的劳动竟然和我做自由写手的收入持平,太不划算了。那我在这个过程中饱受的情绪成本,又由谁来付呢?”
这种“客户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户如初恋”的情绪劳动,就应该得到超额回报。所有明确要求“不准不满意”并且有标准服务规范的职业,工资实际上都包含了“情绪劳动”的回报,对情绪的要求越高,回报也理应越高,所以飞机乘务员的收入比列车乘务员高,星级宾馆服务员的收入比一般旅馆服务员高。
改变还是调整
听朋友讲过他单位里有个小女孩,日复一日地上班,与同事有说有笑,谁也看不出在她工作之外的时间发生了什么。忽然有一天,她正在接待难缠的客户,在客户百般刁难下,她一下晕倒在接待室。送到医院后,医生说她患上轻度抑郁症,需要休假调整。后来听她的室友说,这个女孩最近因为失恋经常躲在屋里大哭,上班后,又马上进入工作状态。
问题出在哪儿呢?社会学家Glomb和Tews把情绪分解成两个维度:你的真实心情如何,这叫情绪感受;你表现出来的情绪是怎样的,这叫情绪表达。
他们认为,情绪表达和情绪感受的差别越大,你付出的情绪劳动的工作量也越大。明明是刻骨铭心的失恋,硬装没心没肺,积累一个月的情绪劳动把她彻底透支了。
绝大部分情况下,职场要求的情绪表达都是积极的正能量,包括乐观、激情、满意、奋发等等,所以,当我们今天情绪感受很糟糕时,我们通常有两种办法解决:
第一种是改变情绪表达,就是假装开心,隐藏坏情绪。很明显,此时的情绪表达和情绪感受的差别大,情绪劳动成本高;
第二种是改变情绪感受,就是自我说服,意识到坏情绪并不是自己唯一的选择,引发自己的正面情绪感受,与职场要求的 情绪表达保持一致,情绪劳动成本也随之降低。
许多人把情绪管理等同于第一种改变情绪表达,因为它有一个明确的行动。但情绪劳动理论告诉我们,改变情绪表达的成本一旦付出,人们就会期待相应回报。
我们说过,情绪劳动不一定会有回报。你的服务态度再好,顾客也有可能什么也不买就走了。这时,作为一个正常的情绪表达,你应该生气地对他说: “东西很贵的,买不起你在这问这么多!”只有这样,才对得起自己的情绪劳动。但显然,作为服务行业,我们不可能对顾客说这样的话,而应该说“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一旦回报不如意,你的心态反而更糟,就像一个段子说的:心情不好的时候以为去打打游戏转移注意力就好了,结果,心态彻底崩溃了。
那么更低成本的控制情緒感受有什么不同呢?积极心理学认为,情绪表面上是不可控的,但实际上它是我们的主观选择,是我们把现有结果合理化了。比如失恋很痛苦的时候,你会回忆什么呢?是那些美好的日子,还是吵架一塌糊涂的场景?答案肯定是前者,因为那些美好的日子是对你现在痛苦情绪的合理化解释。也就是说,失恋的痛苦一开始是自然的,但到后来,却成为你的主动选择。
这就是自我合理化。职场上大部分的情绪都是自我合理化的结果——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为什么领导总是要针对我?所谓调整情绪感受,就是指选择那些对事实更积极的看法。
情绪劳动成本高昂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两位心理学家达彻·肯特纳和丽安·哈克教授研究了上个世纪50年代米尔斯女子大学的150名学生在毕业照上的笑容,他们把这些笑容按照肌肉特征分为“泛美式微笑”和“杜胥内微笑”。endprint
“泛美式微笑”是指如同泛美航空公司空姐一般職业性礼节性的笑容;而“杜胥内微笑”是指从内心发出的真诚的微笑。
随后他们开始研究这些女性半个世纪的人生经历,结果发现:与露出“泛美式微笑”的女性相比,那些展现“杜胥内微笑”的女性更有可能获得并维持满意的婚姻。
运用前面的理论,我们可以知道,“泛美式微笑”是一种高成本的情绪劳动,“杜胥内微笑”是一种低成本的情绪劳动。
因为情绪的特殊性,看不见摸不着,有一些没有回报的低效情绪劳动没有引起我们的重视,而是不断重复,不断消耗自己有限的幸福感,日积月累就成为收不回来的坏账,最终压垮了我们的人生。可见,改变情绪表达是治标,控制情绪感受才是治本。
经济学有一个很重要的思维方式——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在后面要加一句,也没有白做的工作。所以那些高于回报的付出,必然不能长期坚持。为什么有些人一开始热情高涨,后来就变得冷淡了?也许不是他们的热情被消磨了,而是刚开始假装喜欢,后来情绪劳动的成本太高,实在装不下去了。为什么有人能在各种负能量情绪中活得好好的?也许不是因为什么坚强的心理素质,而是记性差,忘了支付情绪劳动的成本。控制不住情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居然每天都在控制情绪。这么昂贵的成本,你能支付到什么时候?
学会表达负面情绪
心理学上的“D型人格”——这种人格的特点是压抑情感,感受到大量负面情绪,又无力表达,只好憋在肚子里。这种人更容易陷入抑郁,而且罹患心血管疾病的风险是其他人的4倍。“憋出内伤”的人并不少见,积压的戾气消化不了,总会有其他出口,否则朋友圈的情绪宣泄文章也不会得到那么多转发。
将负面情绪表达出来并非一无是处,表达得当,既有助于解决问题,也能提升自尊,有利于身心健康。怎样才能做到?
有这样一则故事:孙先生租住的公寓旁边正在施工,震耳欲聋的噪音成了住户们在电梯里碰面时的唯一话题。住户们纷纷给物业公司打电话投诉,孙先生也写了一封投诉信,结果只有他一个人得到了减少房租的待遇。
这封信有什么秘密呢?孙先生提出了一个“抱怨三明治”的概念:中听的话就像顶层的面包片,中间那层“肉”是投诉本身,底层的面包是“助消化剂”。
大多数人一听到投诉,防御系统就会立即启动,所以开场白必须缓和、中听,打开对方的耳朵。所以,这封信的第一段主要讲述“我非常喜欢在这里生活”,传达了友好的感谢。
投诉的主体也不是指责,而更像一个请求,“我完全能明白,你们对这个建筑工程也无能为力,而且没有义务为这些噪音补偿。我想请你们考虑将我的租金往下调整一些,以此来反映我生活质量同以前的巨大差距(这同样不是你们的过错)。”
结尾要让抱怨受理者难以直接驳回,并强化伸出援手的动机:“我知道你们没有义务……但现在的情况变得如此糟糕,所以我觉得我不得不……对于您对我提建议的考虑,提前表示感谢。”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物业人员,在一堆劈头盖脸的抱怨电话和信件中,或许也乐于为孙先生这样“会说话”的人提供尽可能的帮助。
在日常生活中,不宜过度地表达负面情绪,每次最好只说一件事。父母在和青少年交流时有一条简单的经验法则:80%的时间应该积极和中立地交流,只留20%的时间给命令或抱怨。一方在高高在上地批评教育,另一方在逃避、充耳不闻,这样的亲子关系,都是没有把控好抱怨的比例,或者是把许多不同的事情混为一谈,激起了叛逆。
人人都有七情六欲,那些从来不会表达负面情绪,只以微笑待人的人只能被称作“笑面虎”。有问题就要表达出来,准确地说,是要合理地表达出来,只有这样,才会利人利己,永葆激情。 责编/齐向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