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中：梦想课程撬动区域教育改革

看懂了的人

资中：梦想课程撬动区域教育改革

看懂了的人

四川资中的梦想课程开始于七年前。那时，梦想课程作为基金会最重要的教育援助项目才刚刚起步，资中县的城镇化和教育改革也方兴未艾。而这一星星之火燃烧的结果是：如今，全国500多个区县建立了2000多间“梦想中心”，培训了4万多名梦想教师，有近300万人次的孩子在梦想中心学习了200多万课时梦想课程。其中，资中县已拥有33所梦想中心，11个梦想沙龙，成为梦想课程实践的典型示范区。最重要的是，梦想课程还和本地的素养教育改革结合，完全融入常规课程。此外，资中县还有30多名种子教师组成讲师团，走出去，为全国各地的梦想课程培训服务……

“老师们，领毛巾了！”下午3时许，此时的梦想中心气温已高达40度，我的示范课进入游戏环节。朱集二中领导买了一大包毛巾。老师们全都离开座位，一人拿了一张毛巾……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出门的老师都回来了，只不过毛巾不是拿在手中，而是顶在头上。下课了，一位女老师告诉我：打湿的毛巾顶在头上，头、脖子都凉快着呢。看着参加活动的老师不时用毛巾擦着满脸豆大的汗珠，仍然坚持培训，心中忽生感慨：人生，真得经过太多洗礼，经过这些洗礼，也必将呈现出特别的人生滋味。

这是水南镇实验学校胡丹老师2014年在河南承担梦想教练培训时记下的场景。虽只是一个小细节，却将校长和老师们被梦想课程调动起来的热情描摹得淋漓尽致。

水南镇实验学校的李光红、胡丹老师到马尔康参加梦想中心教师培训计划

水南镇实验学校梦想中心的胡丹老师因腿伤在家休养，得知本次采访，她坐着轮椅来到学校

经过洗礼的人生滋味。胡丹也记得，正是在四年前，资中县第一次梦想教师培训也是在这样一个炎热的暑假开始的。但那时，包括她在内，学校几乎所有老师都不理解培训的意义，可以说完全是出于行政命令，被领导硬拉过去的。

那时的水南镇实验学校正处于发展瓶颈期。城郊结合部，农民工子弟学校，从中学转型为完全小学，40多个老师，500多名学生，其中70%以上是留守儿童，这对任何一个学校都是难题。作为“领导”的李焱校长现在回忆起来，还开玩笑说，我这个校长是“捡”来的。那时整个学校，从领导层到老师都对未来发展缺乏信心，随时准备抽身离开。

李焱意识到，这次梦想教师培训或许是个机会。

在培训之前，她已和真爱梦想基金会负责学校服务的胡斌老师有过接触。虽然那时的梦想课既没有完整的课程，也没有成型的教材可用。但理念的碰撞使李焱意识到，梦想课程和资中正在进行的素养教育改革是完全相通的，而借助梦想平台，又可弥补师资培训和教研的不足。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学校正在开发财商教育的校本教材，虽然极大部分是应付差事，但这个探索却极具价值，胡斌尤其对此感兴趣，还特意将资料拷走研究。这一经验也为此后学校参与梦想课程的财商教材开发、成为全国理财课程试点基地打下了基础。

李焱的直觉是准确的。接下来几年，学校老师继续参加梦想课程培训，很快便涌现了多位优秀种子教师（迄今学校已有43位梦想教师，其中16位种子教师），并组建了资中第一个梦想联盟“雨蝶沙龙”。胡丹便是全国最早一批种子教师之一。

“李校长是第一个看懂了的人。”胡老师郑重地说，然后和旁边的李校长相视一笑。李焱说，“不要说我。胡老师才是我们这里付出最多的。梦想课就像她的孩子。”

学校刚刚放假，但孩子们的笑声像还留在这间宽大的梦想教室里。胡丹还记得她的第一堂梦想课，是如何被李焱“赶鸭子上架”的。

“梦想是年轻人的事吧，我这个岁数还是算了，再说，我不会电脑，不会上传、下载资料，更不会做课件。”“没事。我先给你备好课，做好课件，然后安排专职老师给你‘开小灶’，教会你这些。”就这样，差几年就快退休的胡老师被李焱赚成了“梦想教师”。“只要你愿意尝试，我可以做你坚强的后盾。”李焱说。

教室前墙有一块盖满手掌印的“承诺树”，是第一次集体培训后老师们搭建教室留下的。“当时学校穷，钱虽由基金会出，但所有的设计、装修、布置都要老师亲手做。桌子板凳都是老师们自己从一楼搬到五楼。”7年来，梦想中心教室早已经过多次升级，但最初使用的那块黑板仍然保留着，这还是当时考虑经济情况而改动的设计。

2017年上半学期最后一堂课上的是《声音很美妙》，黑板上还留着三行工整的粉笔字“声音很美妙——响亮——自信”。

溪妈母子

自信。正是许多梦想教师谈到第一次真正理解梦想课时提到的关键词。多年后，胡丹还写到第一次上课的经历：我试着和孩子们进行了一次全新的接触。看到孩子那开心的笑容，那渴望的眼神，我恍然明白：不是孩子不喜欢学校，不喜欢教室，是教学内容、教学模式不适合孩子。

梦想照进现实

“胡老师，如果有来生，我愿做你的老师，来报答你。”这是一个叫孙鹏的五年级孩子在作文里写给胡丹的话。那一刻，她内心是百感交集的。

这个孙鹏，在上梦想课之前还是一个混世魔王型的孩子。由于父母离异，长期在外务工，孩子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常常缺乏情感沟通，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格。在家里，只要爷爷奶奶说话不对，就立即吹胡子瞪眼；在班上，和同学一不对眼，就立即拳头相向。而真正引起孙鹏改变的就是胡丹讲“爱的系列”绘本课的时候。

“其中一个故事也是写父母离异，整个画面非常灰色，但是有一个围巾是橘黄色的。这一抹亮色就是父母对孩子的爱。父母虽然离婚了，但对孩子的爱还在。可能家庭不健全，生活是不幸的，但他们没有抱怨，而是用爱去传承。”讲这句话时，胡丹似乎又陷进了回忆之中。

她还记得很久以前去铁窗内看望一个因中途退学误入歧途的孩子。学生对老师哭诉道：“我好后悔没听你的话，离开学校，但我的的确确不喜欢除了作业还是作业，除了考试还是考试的学校生活。”学生的话如此真诚，却不啻给这个已经20多年教龄的老师一种羞辱：教育到底怎么了？或许，现在如果没有这堂梦想课，孙鹏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对于留守儿童比例很大的水南镇实验学校，梦想课程不再仅仅是一门课程那样简单，在挖掘孩子潜能引导孩子认识自我的同时，实际也就是重新建立师生关系的过程。

胡丹还记得那个叫刘思岑的孩子，生病时哭着、叫着不愿意住院，只因为当天晚上有她的梦想课；那个上了四年学、在课堂上却一次都没举手回答过问题，也从未与老师交流过的崔飞龙，在他生平的第四节梦想课时，开始自信满满地走秀……

梦想课到底是什么？与其说是课程，她更愿意称之为和学生的“心灵交流”。对比传统学科教学，梦想课实际正是把灵魂的那部分找了回来。同样一个关于父母之爱的故事，可能在语文课上就是字词句、分析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但在梦想课上却是可以通过各种形式实践的。所谓“问题比答案更重要”，梦想课的核心就在于一切没有标准答案，需要孩子去找。

正如胡丹在笔记中写道：梦想课带给师生是一种“高峰”体验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让孩子们感悟到人生的快乐、生活的乐趣、学习的自由、放松。它诠释的是教育不是对儿童进行人为的创造，教育不是复制，而是通过这个“多元、宽松、创新、自主、开放”的课堂，让孩子们首先明白“我是谁”，在此基础上，帮助孩子们做出自己的决定，确立人生的目标，即“去哪里”，最后，学习、掌握实现他们人生目标的方法，即“怎么去”而不只是单纯的“1+1=2”这样的知识。

对胡丹而言，与其说梦想课让孩子们收获了成长、快乐，不如说更让她自己收获了做教师的尊严和幸福。这个三年后就将退休的老师，七年前，还对电脑一窍不通，如今却带着自己的课件，作为种子老师已连续六年，共十次参加了暑期梦想教练计划。

对此，胡丹的同事，一位从乡村学校过来的李光红老师对此更是感同身受。这个由初中政治课转型到小学数学的男老师，上课从来不苟言笑，号称“最严肃的老师”。但到了梦想课上，一切成见都被打破了。他还记得自己第一堂梦想课是教学生唱“真爱梦想”主题歌。结果自己唱得比学生还差，学生就说：我们来教你吧……到课堂快结束了，学生又说：老师你该讲故事了——整个过程完全被学生主导了。然而也正是这样，这个老师的严肃被打破了，成了学生眼中“笑容最灿烂的梦想课老师。”

“要按照思想政治课的说法，我这就像从必然王国走向了自由王国。”李老师对记者开玩笑说。

给教研一片新天地

水南镇的典型性在于她几乎是随着资中城镇化建设一同发展起来的。从水南镇过了蜿蜒而下的内江，就是资中的中心城区重龙镇。西街小学坐落在一片繁华的闹市区附近。和大多数县城相似，学校地小、人多，大班额和“副科”师资不足。

但和水南镇实验学校这类新兴学校不同，西街小学历史积淀深厚，她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是首屈一指的名校。其前身属于私立进德女子小学。因此，学校在上个十年挖掘校园文化时，也着力打造“进德”文化，尤其注重发展学生的个性特长，开设了书法、绘画、手工、器乐、声乐、舞蹈等20多项特长课。课开起来了，唯一的问题的是师资不足，教师开发校本课程的专业水平也不足。

水南镇实验学校梦想中心的成立与发展离不开校长李焱（左一）的大力推动，为了敦促学校老师理解真爱梦想的理念，她常常亲自开车接送老师参加培训

叶子老师

“音乐老师一位，美术老师一位，体育老师也只有一位……”黄伟校长向我们介绍，而梦想课程的到来，彻底改变了校本教研的方式，将主学科教学与学生个性能力培养完全结合了起来。

事实上，相比全国其它课程改革体系如全课程、整合课程，梦想课程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跟学科体系配套，着重培养学生的拓展应用能力。如去远方、理财、多元实用才能、戏剧表演等等。而这，也正是梦想课程在中西部不发达地区得以迅速落地生根的重要原因。

按黄校长说，“刚好弥补了我们学校没有自己校本课程的问题。而且免费、系统化，非常有利于老师根据自身情况进行再创作，极大促进了教师成长。”

2011年，西街小学正式建立了梦想中心。到现在，全校70多位在职教师已有24名梦想教师，9名种子教师，承担了两次全县规模的梦想课程1.0培训，并多次赢得梦想课程优秀沙龙奖。

必须提的一个小插曲是，虽然梦想教室建成了，但很快因为学校亟需配备云教室又被占用了。梦想课程的开设陷入困境。那段时间，黄伟到处筹集资金，最后决定干脆自己拿钱又重新在顶楼装修了一间。回忆起这件事，老师们至今感念不已。

采访那天，我们就在这间全县最大的梦想教室里见到了网络上称为“溪妈”的李群英老师和“叶子”叶群莉老师，还有溪妈的小女儿“溪妹老师”。溪妹今年刚上四年级，在重龙镇另一所学校，平时就爱上梦想课程。几乎每年暑假，她都会跟着做领队的妈妈一道去外地参加培训，在培训课上帮妈妈一起当主持人、做热身游戏等活动，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小老师。

在梦想课堂里，热身游戏是很重要的环节。虽然只是一个小游戏，但却可以迅速帮人们尤其是陌生的人之间建立起默契和情感，让人感受到团体参与的力量。作为总务副主任的李群英平时由于杂务较多，上梦想课的机会少，就直接将这种方式运用到自己的数学课堂上，替代了原来的“起立上课”。结果效果良好。“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改变，比如找钱的游戏，让男孩代表一元，女孩代表五角，然后通过小组互动来计算。学生的兴趣一下就提高了。”

重龙镇西街小学新建的梦想教室是资中最大的梦想教室，是由校长黄伟出钱修建的

最值得一提的是，叶子老师最近还将这种方式运用到了家长会上，结果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她把家长按照年龄交叉分成几个小组，并提问，你们觉得平时教育孩子时有哪些问题？建议大家先小组讨论，觉得都有问题的，就写出来贴到黑板上，最后全体讨论。结果是年轻人的思考和老年人的经验形成了充分的互动，讨论非常激烈，两小时的家长会很快便开完了。

后来总结经验，叶群莉将这些做法贴到网上，也收到不少赞誉。不过，她告诉记者，其实她最后又在网络上发现了比她做得更好的老师，她还要学习经验，进一步完善家长梦想课堂，最后在学校推广。而家庭教育和梦想课程如何结合来，还是一个更大的课题。

平台改变区域

梦想课程能在资中全面开花还不能不提到一个人：资中县教育基金会理事长叶其良。县基金会作为地方教育系统的补充，在全国并不罕见，但多数基金会工作更多集中于奖优济困。而在叶其良这位前教育局副局长的主持下，资中基金会成了梦想课程和素质教育改革的有力推手。

这次采访很遗憾没有见到叶理事长，但他有个故事却人人能说。叶其良出生于资中农村，自小学习成绩优秀，但却缺乏自信，不擅长表达。在村小读书时，有次中心学校开展活动，推举他上台演讲。他左右为难，最后装病搪塞过去。也因此，错过了许多发展机会。担任教师和教育管理者后，叶其良就一直反思传统教育，试图找到合适的改革方法。后来遇到梦想课程，可说一拍即合。

2013年，他从教育局退居二线后，接任基金会理事长，随后便铺开了全县梦想中心的建设支持。2014年—2015年，基金会每年投入50万以上，结合真爱梦想的配捐计划，最多时一年建成了18所。而最重要的，还是联合教育局的行动。

按照教育局的规划，资中全县划分为11个教学片区，即成立了11个梦想沙龙，与义务教育一起管理，进课表，纳入常规考核。老师参与梦想课程教学和教研，可与普通教学和教研一样参与职称评价，与绩效工资挂钩。此外，县教育局还出面主持每年一度的梦想课程大赛，给优异者以奖励。如此，不仅大大提高了教师参与梦想课程的积极性，而且，将梦想课程有效地整合进了区域教育改革。

教育局负责梦想课程管理的教研室主任林中柱对此感受尤深。和其他学科考核不同，每年的梦想课程都是教研室教研员亲自到各个片区梦想沙龙现场考核。来来回回几年，林主任感觉最大的变化就是，“孩子们上课回答问题举手非常踊跃，变得越来越自信从容了。”

在他看来，之前的素质教育改革之所以雷声大雨点小，根本瓶颈就是培训和评价机制不到位，无法改变教师的观念。而梦想课程恰好提供了这样一个平台。梦想课程原有星级教师、种子教师、各种奖励机制是自下而上的，如今，教育局再从教研系统跟进，可谓如虎添翼。

“如果这样坚持下去，我就和老师讲，我们中高考几年后肯定要上一个台阶。”这位教研室主任充满热情地说。

事实上，所有的课程改革都会面对传统学科教学和考试这一难题。所以，改变教师的观念非常重要。关于这一点，胡丹老师在培训中就多次碰壁。在“如何开展梦想课程”研讨中，老师们提出的关键问题就是：我们了解、也看到了梦想课程很受孩子喜爱，但在现行教育体制下，这和我们的语文、数学有直接关系吗？一下难住了胡丹。不论她费多少口舌解释，梦想课程可以与传统课程结合，甚至具体到板块和单元的分析。但还是有很多老师不理解。

“后来一转念，其实问题很简单。我们老是想到如何把它与传统课程进行人为的、甚至机械的整合，完全忘记了梦想课是一门独立的课程，与传统学科不一样。它们是相辅相成，但不能相互替代的。”胡丹对记者说。换言之，正如梦想课程给了孩子一个探索自我发展自身能力的新天地一样，梦想课也给了老师同样的东西。最重要的不是梦想课如何在细节上与传统学科融合，而是给老师一种自信，重新审视自己教学的方法、理念和问题。

资中教育局教研室主任林中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