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公陈寅恪:笃定务实,安心治学
2017-09-12玲儿
玲儿
近代史学家陈寅恪(1890-1969),被学术界誉为“学贯中西新旧”,精通多种语言,在历史、文学、语言方面著述甚多。陈寅恪的侄孙陈贻竹在接受笔者采访时说:“我和叔公相处的时间很短,那时叔公的双眼已经失明了。但是在我心里,他却是独立与自由最好的践行者。他能在复杂的利益格局变化中独善其身,安心治学。”
我是教书匠
1925年,陈寅恪受聘于清华大学,同时他还在北京大学兼课,教授语文、历史和佛教研究等课程,同时对佛教典籍和边疆史进行研究。
正因为爱书、喜书,所以陈寅恪一生治学严谨,他每一节课都认真备课,并且对学生说:“书本上有的,我不讲;别人讲过的,我不讲;我自己讲过的,也不讲。”在长期颠沛流离的生活中,陈寅恪的眼疾得不到及时医治,1944年寒假刚过,他的右眼因视网膜剥落而失明,左眼也仅剩一点点微弱视力。即使如此,陈寅恪也没有落下一节课,他备课与写作十分吃力,就连学生的考试分数,也只能让大女儿流求帮忙誊到成绩单的表格中。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目光朦胧之中,他竟然先后出版了《隋唐制度渊源论稿》《唐代政治史论稿》。
1945年,陈寅恪手术失败,双目失明了。1946年4月,陈寅恪重返清华园新林院53号,此时他已是盲人教授。校长梅贻琦劝他休养一阵,陈寅恪不从,倔强道:“我是教书匠,不教书怎么能叫教书匠呢?我每个月薪水不少,怎么能光拿钱不干活呢?”
11月,陈寅恪开始授课,学校为了方便他,干脆把课堂设在他家中最西边狭长的大房间内,陈寅恪就坐在家里一张椅子上讲授《元白诗笺证》,每次讲两个小时,中间休息10分钟。
这个教室只能容纳20多位学生,听课的有历史系和中文系高年级的学生、研究生、讲师、副教授等。此时的陈寅恪体弱不能板书,只能由助手王永兴帮忙把引文、关键词和学生听不清的字句等写在黑板上。
陈寅恪对教学的严谨,让大女儿陈流求记忆深刻。陈寅恪双目失明后,很多研究工作都要在助手的帮助下才能进行,有一次,陈寅恪已经上床睡下了,突然想起自己的作品里有一处需要修改,便念叨着,家人说要帮忙记下,可陈寅恪怕记错位置,只有助手才知道确切位置,便没有应允。那一夜,因为害怕忘记修改的地方,陈寅恪一夜无眠,直到天亮助手来了。本就体弱的陈寅恪,为了教学,时常睡不好觉。每次看到父亲早起憔悴的神情,陈流求就很心疼,但父亲的行为却让她一生受益。多年后,她成了一名医生,不论多累,只要在工作岗位上,她就时刻记着要对病人负责,不敢有丝毫松懈。
眼盲心不盲
在陈家,陈寅恪的认真严谨不仅让自家孩子受益匪浅,侄孙陈贻竹也是感触颇深。第一次见到叔公陈寅恪,是在1960年,陈贻竹到广州中山大学上学。双目失明的陈寅恪当时住在中山大学康乐园东南区1号楼,有时双休日,陈贻竹便会去看望叔公,扶着他到楼下门外的白色小路上散散步,那条小路是因为他晚年视力严重衰退,只能略辨光影,学校专门为他在屋前修砌的,涂上了白漆,方便他辨识。
两人没有过多的交谈,偶尔陈寅恪会问起侄孙的学业。在陈贻竹眼中,他就是一位安静的长辈。让陈贻竹记忆深刻的是,在叔公家二楼的西面有个大阳台,里面密密麻麻地排了十几把扶手上带小桌板的椅子,墙上挂着小黑板,旁边放着叔公的藤椅。叔祖母告诉他,这是叔公授课的教室。有时临走,陈贻竹会到教室里坐一坐,想象着叔公拄着拐杖坐在藤椅上讲课的样子,想着学长们说的叔公双目失明,上课每每都有新内容的话,一种敬畏感油然而生,也激励他时刻努力。
虽然是空闲时去看望叔公,但是从叔公和叔祖母的交谈中,陈贻竹还是感到了浓浓的情意。有时叔祖母只是轻轻的一句提醒,叔公便乖乖听话,夫妻之间的情深意笃,让陈贻竹心生温暖。
爱国爱家是底线
1939年春,陈寅恪收到牛津大学汉学教授的聘书,决定举家赴英国。1940年9月,陈寅恪到香港准备好全家赴英国的护照,但由于欧战爆发最终困居港岛。紧接着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以数万人进攻香港,香港沦陷。陈寅恪挤不上逃难的飞机,以致滞留香港。日军占领香港后,陈寅恪离开暂时任教的港大,在家闲居。因为没有任何收入来源,全家生活立时陷入困顿之中。小姑陈美延曾回忆道:“孤岛上生活艰苦,交通阻断,学校停课,商店闭门。百姓终日惶惶不安,家家没有存米,口粮更是紧张。母亲又生病,仍须费尽心机找全家吃的口粮,也只得控制我们进食,红薯根和皮都吃得挺好,蒸出水后,泡成半干半稀的米饭,当时称‘神仙饭,也不是日日能吃到。”
眼看春节来临,陈寅恪一家生活无着。恰在此时,一位日本学者写信给日军军部,军部行文给香港司令部,要他们不可烦扰陈教授。驻港日本宪兵得知陈寅恪乃世界闻名的学者,便极力笼络他。司令部派宪兵给断粮多日的陈家送来了面粉,但陈寅恪断然拒絕。于是,宪兵往屋里搬面粉,陈寅恪和唐筼便往外拖面粉,坚决不吃敌人的面粉。后来,日本人以日金40万元强付陈寅恪,让他办东方文化学院,陈寅恪力拒之。
1942年除夕晚上,困居香港的陈寅恪一家,没有收纳日本宪兵送来的一袋面粉,每人只喝了半碗稀粥,全家分食了一个鸭蛋,算是过了一个春节。
陈寅恪一生育有三个女儿,陈流求、陈小彭、陈美延。三个孩子在父亲的影响下,对读书的理解也就是为了增长知识,从没有想过利用所学去谋求什么名利。
没事的时候,陈贻竹喜欢翻看叔公的作品,书里流淌出的不仅有叔公安心治学的气魄,还有对家人的殷殷期盼,更有叔公与叔祖母的情意绵绵,是国事家事,更是一种情怀。他说:“在外人眼中,叔公是一代大师,爱国爱家,尽显男儿气概。但在我眼中,他就是那个静静地在白色小路上散步的老人,平静、淡然。”
(责编:孙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