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故事听到最后才说再见
2017-09-12淳子澄
淳子澄
1
肖博是我见过的证件照拍得最好看的男生。
那年正逢中考,我幸运地拿到了全校第一名、全市第二名的好成绩。放榜后的第二天,我到市一中递交报名信息。
行政楼的大厅里人群熙攘,我站在长队的尾端,觉察到有人哼着动听的歌儿排在了我的身后。我不由地回过头,抬眼望去,在看到微微斜仰着头、正漫不经心眺望远处的那个男生好看的侧脸时,又猛然转过头去。
良久,在排了漫长的队伍终于到自己的时候,我一气呵成地填写了报名信息。停笔时,身后的男生准确无误地抓住了笔的一端,将整支笔从我手中抽离。
我有些错愕地看过去,下一秒,便见男生用纤长的手指随意且灵活地转了转手里的笔,有些挑衅似地说了声“谢谢”,便低下头去,秒变认真脸地开始奋笔疾书。
我站在一旁,整理完手里的资料,准备离開时,佯装无意地瞥了一眼男生正在填写着的报名表。上面的姓名栏处,写着“肖博”两个字迹潇洒但也极好辨认的大字,旁边的照片上,肖博本人穿着淡蓝色的衬衣,干净的笑容中透着显而易见的顽劣。
2
再次见到肖博是入学那天。中午时分,我坐在学校小花园的长廊上听音乐,过道上是败落的蔷薇,肖博穿着新发下来的校服,看起来更加的意气风发。
我抬眼望去,在他走来的瞬间又低下头去。但肖博则一派自来熟的作风,直接在我身旁落座,毫不客气地扯走了我右耳边的耳机占为己用,冲着我好不灿烂地笑。
腼腆如那一年的我,即使觉得这样的肖博令人无语,也很难说出什么犀利的言语来,所以潜意识里的反应便是摘下另一边的耳机扔给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直到回到教室才惊觉自己丢下的还有放在长廊上的手机。
下午的班会上,肖博坐在了和我的位置有一个过道之隔的座位上,向我挥手示意。我一时语塞,肖博倒也识相,将手机和缠绕整齐的耳机一并放在了我的桌角,附带的纸条上写:我见过你,许森婉,报名的那天你站我前面,字很好看。
只是在那一场班会开始以前,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位在中考中以两分的优势碾压我的榜首,便是肖博。
3
而我的大半个高中生涯,似乎也是在肖博的层层压迫下顽强度过的。
从肖博给我递手机开始,到后来上课时他斜着大半个身子往我身后贴纸条,抢我的课本,我因为他而被班主任拖出去罚站的经历从来都不在少数。
在教室外,肖博仍旧一副不知悔改、仿若置身事外的样子,揶揄我:“你看你,你要是不反抗,也不会这么明显,被老师发现。”
我大概也是由此才开始讨厌肖博的,那倒不是因为被罚站这件事本身,而是因为很多时候,那种一面紧贴着墙站在人来人往的楼道里,另一面又要接受身旁“共犯”的指责,但自己却无言以对的苍白感,让我很想直接对他动手。
只是在我们同时被班主任训斥的时候,肖博反而会表现得颇有担当:“我一个人站着就好,是我抢她的东西。”
班主任也不客气,甚至会很默契地配合他,说:“我正有此意。”但到最后肖博通常都是被罚背课文、抄公式之类,而非罚站。于是便换我隔着过道,伸长了胳膊去够他桌上的书本,提议帮他抄写。
肖博将书本推向另一侧,冲着我挑挑眉,好似此时的自己并非弱势群体一样,脸上依然是幸灾乐祸的神情,嘲笑我够不到。
不过说来,也只有在被罚的时候,肖博才会拿出本该有的认真来。其他时候,除了不厌其烦地给我制造麻烦之外,他的生活,似乎也只剩下各种的不认真。
于是久而久之,这也直接决定了在考试中,我得以拿下原本该属于他的第一名,而肖博,只能面对落在前几名以外的现实。
4
文理分科那年,我毅然选择了前者,并有些沾沾自喜的认定,自己势必要和在文科上没有过多优势的肖博分道扬镳。
然而新学期到来后,肖博直接和我坐了同桌。班主任还是原来的配方,只是在略有不同的班级里,肖博这张熟悉得让人生厌的面孔,还是不可避免地令我产生了几分亲切感。
第一次大考,我有幸拿到了年级的文科最高分,但肖博的成绩却跌落到了史无前例的最低点。放学后,我和他一同被叫到办公室。不同的是,等待我的无疑是班主任的表扬,而肖博面临的,仍然是劈头盖脸的责骂。
那天下了小雨,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天色将晚。我走在前面,不等肖博出来,一个人率先跑出教学楼,最后却还是在等公交的间隙和他狭路相逢。
落日的余晖映在公交车站的站牌和地面的积水上,闪闪发光。我无视在一旁幸灾乐祸、说什么下雨天很难等到公交的肖博。到最后,他一把抢过我的书包,强烈要求送我回家。
一路上,我坐在肖博的车后,看着城市的灯一盏一盏地亮起。到家的那一刻,我抱着书包,道了声“谢谢”。
肖博笑着挥挥手,准备离开时又郑重其事地问我:“我看起来是不是不像是那种会考第一的人?”我诚恳地告诉他是的,肖博也不气恼,反而多了些无奈:“父母都是老师,初中时班主任是我亲爸,高中时轮到亲妈,我也是不容易。”
我恍然有所悟,但还是坦白地讲,这样也挺好的。
“那对不起了,许森婉。难为我放荡不羁爱自由,以后也只能埋头苦读了,所以你的第一名大概也要易主了。”肖博诡异地笑一笑,神情里透着浓浓的挑衅意味。
5
于是肖博也破天荒地认真起来了,虽然没能一下子实现自己的豪言壮语,但后来也进步非凡。然而令我困扰的是,即使是努力学习的肖博,也从来不乏恶劣行迹。我可以和他在数学课上极为平静地讨论一道题目,同样也会在课间的时候对不怀好意的他避而远之。
升入高三的那个初秋,我喜欢在忙里偷闲的傍晚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看片片泛黄的梧桐叶飘落下来。后来我发现,神不知鬼不觉又厚颜无耻地坐到你的身旁,似乎是肖博最擅长的一件事。
我瞪他一眼,拿下他放在我頭顶和帽子里的树叶,躲到一旁三五成群的女同学堆里,但肖博依然寸步不离地跟过去,惹来周围一众好奇的目光。
彼时我在学校最怕的事情无非是在课上被肖博捉弄和课间被他尾随。所以高三那年冬天,肖博的缺席原本应该是我最乐得自在的一段日子,但结果却是意外地熬人。
那一年我的生日恰逢冬至前日,一场雪从前夜下到第二天上午才放晴。早读课上,肖博在讲台上兴师动众地和班上同学一起唱生日歌。晚自习前,肖博又挡在教学楼的门前,怂恿我逃课去看操场上的雪景。
那时的夜色泛着蓝,整个校园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有片刻的心动,但还是在被他生拉硬拽着下台阶的时候,喊了声“班主任来了”。遗憾的是最后我不但没能成功逃脱,我和肖博还因为我脚下打滑而双双摔下台阶。
只是等班主任真的赶来的时候,肖博却抢在我前面解释说自己只是不小心滑倒。我知道,那一刻我们所面临的班主任不只是老师更是父母。肖博示意我不要开口,不是为了自己能免于被老师责骂,而是为了我不被他的父母责备。
于是,原本又一次信誓旦旦地说期末考得第一非自己莫属的肖博,因为轻微脑震荡,更因为担心自己帅气潇洒的形象会因如此笨重的摔倒而崩塌,便一直休学到来年寒假开学,才被班主任拖着回来上课。
6
最后一学期的肖博,话少了,觉多了,有时候我忍不住想调侃他是不是脑子摔坏了,但想到摔倒时我对他的“拖累”以及他对我的“庇护”,又瞬间失掉底气。
那年高考过后,肖博没能考进理想的大学,便跟着被调任的班主任,去了另一个校区复读。那一年,我们不联系,但我还是从班主任的朋友圈里得知肖博不负众望地读了名校。后来,我们习惯不联系。
再后来,我有很多次路过高中学校,那里总有一些男同学,对女同学,似乎从来都不知道该怎样友好以待。朋友以过来人的立场说,其实那才是喜欢。
我想也是,幼稚又纯粹,就像学校门口的夏日冷饮,价钱好像永远要比别处的低上些许,却总是承载着那时的淋漓尽致和喜乐滋味。
纵然我不能以偏概全,以此来断定肖博的心意。但时过境迁,我也能后知后觉地记起来,那些年里,那个处处喜欢挑事的男生,其实也处处温暖。我对此恐惧甚至厌恶,但也并非没有其他情绪。而在那条记忆的长廊上,任时光穿梭,我只希望,我曾将那首共享的歌,将故事,都用心听到了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