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电影镜头下一些被曲解的女性形象
2017-09-11汪秋雯
汪秋雯
【摘 要】女性形象一直是文学艺术作品中热衷于表达和阐释的元素。从过去到现在,女性的精神气质和性别色彩在社会大众的审视评判下不断被定义固化,女性的生理性别被加工成一种性别特征,这种被二次解读的性别特征被主观根植于文学艺术、戏剧影视。甚至是日常生活之中。女性角色的塑造越来越成为电影作品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一部电影里总是住着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倩影,或者安排多个性格不同的女性形象,她们将为电影能够准确传达某种价值观而被打上各自的标签。
【关键词】女性形象;曲解异化;二次解读;标签;《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7)14-0083-03
一部令人印象深刻的电影总会在观众心中留下一个形象,被人记住的形象不仅仅是电影创造出来的角色,更是一个独立的生命,正如我们在属于我们的地球空间里生活,这些电影人物也在另一个属于他们的维度中有血有肉地活着。电影让笔者记下了许多人,有些人的形象让笔者印象深刻,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就想起,想起这个人,又想起她的故事……比如《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的川尻松子、《告白》里的森口悠子、《金陵十三钗》中的玉墨、《穆赫兰道》里的丽塔等,笔者的记忆一向青睐电影中的女性形象,总觉得电影的美在女性形象上会发挥得更彻底。
女性形象一直是文学艺术作品中热衷于表达和阐释的元素。从过去到现在,女性的精神气质和性别色彩,在社会大众的审视评判下不断被定义固化,女性的生理性别被加工成一种性别特征,这种被二次解读的性别特征被主观根植于文学艺术中,以及戏剧影视,甚至是日常生活之中。女性角色的塑造越来越成为电影作品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一部电影里,总有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倩影,或者安排多个性格不同的女性形象,她们将为电影能够准确传达某种价值观而被打上各自的标签。
一次偶然的机会,笔者发现,自己偏爱的几个女性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多少有些疯魔病态,在时代的压制下活得十分窒息。笔者察觉到这些电影镜头下的“病”美人,其实是被世界的某种价值观念所钳制、所曲解。女性特征是根据社会惯例建构起来的。川尻松子是给笔者带来最大震撼的女性形象,在影片《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川尻松子是个漂亮善良的女人,却过上了令人嫌弃的生活。电影通过各种方式(外在社会现实的逼迫和人物内在心理缺陷的作祟)将松子打压直至死去,将一种疯魔残忍、狞厉窒息的撕裂之美无限发酵,令人唏嘘。下面以《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为例,来分析是什么让电影中的女人病入膏肓。
家庭、男人、社会,究竟是什么在嫌弃松子?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父权话语把女性桎梏在身体之中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女性。”父系权威一直存在于古今社会的血脉根基之中,社会角色的分工,或是社会运转机制体系,总能映射出父权主义的影子。父系权威在日本家庭中会更为凸显。在松子的童年记忆里,父亲作为一个家庭的家长,其权威性是不可撼動的,他几乎是妻子和子女的绝对统治者。年幼的松子使尽浑身解数想要从妹妹久美那里分得父亲的一丝关注,父爱成为松子童年时期费尽心思想要争取的,松子迫切想要博得父亲的欢心,获得父亲的认可与重视。当她发现自己俏皮逗趣的鬼脸能使鲜少开怀的父亲欢笑以后,她会不厌其烦地用这种方式去讨好父亲。可是,当有一天松子的鬼脸再也不能逗笑父亲,反而成为她在情急之下难以摆脱的本能反应时,为她招致了诸多误解与难堪。
父亲的宠爱和关注仿佛对松子格外重要,影片中,松子对父爱的渴望被放大。电影将松子的父亲塑造成一个不苟言笑、庄重严肃的形象,赋予其一种家庭之主的威严,却几乎没有交代过松子的母亲。在一个家庭单元里,母亲理应也是一个十分关键的角色,对孩子起着同样重要的作用,可该片中,母亲作为家长的作用被弱化,从头到尾的忽略给观众一种母亲角色缺失的错觉,有人猜想松子的母亲去世了,或是离异,或者一直都在松子身边只不过没呈现出来。笔者的个人感觉是,松子似乎更加缺乏母爱才对。可是小松子始终只对父亲的关注那么执着,孩子对父亲的依赖在影片中远超于对母亲的依赖。
日本家庭结构中,大部分妻子都一板一眼地扮演着家庭主妇的角色,家庭生活依靠外出工作的男性来维持,所以男性在家庭中的主导地位更加稳固,妻儿则处于从属地位,需要在一家之主的庇护下生活。松子渴望父爱是想汲取来自父权认可的安全感,她害怕被父亲忽视冷落,然而,父亲偏爱孱弱的妹妹久美,这给本就脆弱敏感的松子带来更大的打击与失望。所以松子与妹妹之间产生了难以克服的芥蒂,松子甚至厌恶埋怨自己的妹妹,望着妹妹的微笑指责道:“你一点也不可怜!”出走后的松子失去了自己的家庭,再与弟弟见面时得知父亲过世,弟弟指责道:“你把整个家都打乱了,不要再靠近这个家了。”父亲的离世、妹妹的疾病、弟弟的决绝,曾经的那个家已支离破碎,再也没有松子的位置了。松子被家庭嫌弃,成为一个没有归宿、没有根须的游离之人。
一个不健全的父权家庭逼走了负气的松子,而外面的世界却对这个头脑简单的女人更加残酷。出走后的松子将自己的一切寄托在男人身上。对松子来说,她想找一个伴侣陪她生活下去,可她选择男人是盲目的,是没有底线的,再肮脏虚伪、畸形扭曲的爱人她都能接受,并乐在其中。在影片中,女人的自尊让男人随意践踏,女性的形象被贬斥得狼狈不堪,女性的姿态过于低下。
松子是个成年女性,作为一个个体,她可以做到经济独立,养活自己不成问题。可她不能承受没有男人的生活,在男人面前低三下四、逆来顺受,可以归结为只有男人才能满足松子作为女人的某些欲求。松子一次次被凌虐、被抛弃,也体现出女人在男人面前处于一种弱势地位和被动状态,被任意玩弄摆布。
影片中,松子和爱人们的关系大多是不对等的,主导权都在男性手中。潦倒的作家八女川暴虐无常,把松子视为发泄性欲和索要钱财的对象,松子却对他唯命是从,最终八女川以自杀的方式单方面终止了这段畸形关系,被抛弃的松子觉得自己的人生完了。女人失去男人,人生就完了。还没来得及从作家的死中清醒过来,松子又一头扎进岗野健夫的怀抱,成为他的情妇,享受着猫儿偷腥的日子,这个懦弱虚伪的男人在被妻子发现后,为了家庭再次抛弃松子,松子一遍遍质问却再无答案。被骗财骗色的松子最终还是被成日无所事事的男友小野寺弃如敝履;老实忠厚的理发师岛津哲也没有等待坐牢的松子而重新组建了家庭;出狱后的龙洋无情地拒绝了松子的爱意……endprint
每一段感情松子都无法做主,无力挽留,笔者对于松子可谓是哀其不幸,却不能怒其不争,在男女关系中,松子绝不是坐以待毙的,相反,她会以一种比任何女人都勇敢主动的姿态去想尽办法延续这段关系。可就是这样一个顽固执着的女人,在男人的决绝之下,依旧无法改变一次次被抛弃的命运。影片中的松子是个不自爱的女人,她死心塌地爱了许多男人,唯独辜负了自己。易卜生说过:“女人在实际生活中被按照男人的法则来评判,这个社会是男人的社会,法律是男人写的,起诉人和法官都是男人,他们从自己的立场出发判断女人的行为方式,在这样的社会里,一个女人不可能忠于自己。”
松子是一个典型的在男权社会下被打压的女性形象,她生活的齿轮必须依附于男性才能运转,有一个可依托的、可陪伴的男人成为生活的必须条件,这是一种父系社会强加于女性的精神枷锁所催生出的畸形梦想。可在松子看来,这种偏离正轨的梦想就是爱。“爱”是松子一生苦苦追寻的,她将“爱”与那些男人们划上等号,男人便有了理由来主宰松子的生活。爱人是松子的全部,可对于这个社会的男性来说,松子可能只是花间众多姿态中的一个,男人们想要的是比一个女人更重要的东西,比如金钱、地位、自由,等等。在这样的社会体系中,盲目幼稚的松子注定会被来自主流阶层的道德评判标准所嫌弃、厌恶。
看完《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会发现,被这个社会嫌弃的远不止松子一个人。松子更像是一个被塑造的女性符号,标注了影片里女性的病态气质。影片中设计了许多女性角色,她们有各自不同的生活轨迹,迥异的性格特征,但是,她们有一个共同点,即始终不是社会中的主流群体,都被排挤成了这个男性社会的边缘人。松子被抛弃后做了一名妓女;妹妹久美病体虚弱而神经质,总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病态气息;看似风光无限的大姐大泽村惠却是个拍摄情色片的艳星;女性监狱中的女人们,因为不堪的过去沦为囚犯,在狱中浑浑噩噩度日。
苏西·奥巴赫说:“女人的身体并非她们所居,而是准商品。”松子的弟弟在听说姐姐缺钱时,理所当然地反问道:“你是个女人难道还想不到赚钱的途径?”女人的身体在男人眼中就是准商品,可以换来金钱。而松子最终还是沦为妓女,利用身体换得金钱,拍摄情色片的泽村惠也是如此。影片中的女性形象被曲解,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颓废的、荒唐不堪的精神气质。其实,这些女人并非十恶不赦,甚至有的善良真诚、率真可爱,可她们还是把人生过得那样狼狈,失败到要用一句“生而为人,真对不起”来总结生活。
笔者不否认她们的失败一部分是出于自身,比如松子的愚昧幼稚,一次次的教训换不来清醒与成长,伤痛换不来反省,就只能越陷越深。同样的,对于片中女性群体而言,女性传统思想的桎梏会让女人失去自我,甚至会自己看轻自己,认命于苟延残喘的生活困境,任由自己堕落在黑暗中继续生活。可这种无形的思想压制也是父系社会的产物。我们可以用女人自己的女性意识去解释女人,但这并不比说“她”是一个雌性更令人满意。因为“她”是在取决于社会(“她”是其中的一员)的环境中,取得这种意识的。
影片中的男性角色,比如松子之前的同事藤堂老师,这个冠冕堂皇的男人在得知松子为帮学生垫钱犯错后,假意帮其隐瞒,实则要求松子在他面前脱衣袒露胸部,松子吓得只好顺从。教师这个职业代表的是一个社会精英群体,是令人尊敬的知识分子,更是在社会中起表率作用的楷模。可藤堂无疑是个猥琐小人,可以说,他比片中那些边缘女性不见得高尚多少,甚至是更加卑劣,可这样的男人偏偏在社会上混得风光得意,被主流群体认可,在男权社会体系的荫庇下过着安乐的生活。这种反差更加凸显了男女两性在社会体系中力量的不均衡,女性往往在父系强权下被压制、被规训、被弱化。
电影《告白》中的女性形象同样是被异化的,不过被扭曲的对象变得更广、更彻底,整部电影带着阴鸷残酷的底色,散发着病态扭曲的气息,所有人都被病气魇住。森口悠子的社会身份是一名教师,同时也是一位单亲妈妈,由于爱侣身患艾滋病而选择单身抚养女儿爱美。在发现女儿被自己的学生杀害后,她开始了复仇。森口悠子的病态体现在她的极端冷静和过度理智上。在嘈杂喧闹的课堂上,面对一群自由散漫的学生,森口悠子不紧不慢穿行在学生的座位间,她平和镇静地告诉学生,自己女儿死去的原委,淡定从容地道出,她知道凶手是哪两个学生。这一切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无疑是锥心的痛楚,可从她口中却听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她就这样冷静客观地陈述着,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森口悠子在质问杀害自己女儿的学生和学生家长时,同样心平气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崩溃抓狂,她只是以一种最冷静清醒的头脑,去洞察眼前的人心。她有着极其缜密清晰的逻辑,对于复仇,她精心策划、步步为营,一切都在她沉着的控制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深谙法律对未成年人的庇护无法改变,于是会知趣地放弃翻案,用自己的方式去惩罚有罪之人。
决定复仇的她首先辞去了教师职务,这也体现了她对原则界限有着清醒的认识。她选择以成年人更成熟理智的手段去制裁幼稚无知的对手。她能敏锐地找出学生的弱点,利用学生作祟的心理制造恐惧和折磨,或者通过他人之手向罪人施加精神压力,一点点让罪人自我毁灭,而她始终像个置身事外的人,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静静注视着一切。一张苍白而看不出情绪的脸,森口悠子越是波澜不惊越是叫人不寒而栗,她的精明令人惧怕,她总能精确地捕捉到人最不堪一击的痛处,然后以最残忍决绝的方式朝要害处送上致命的一击。这是一个过度压抑的病态形象,如死灰般沉寂的外表包裹着扭曲狰狞的灵魂。
可是,从安然自若的森口悠子身上,笔者看到更多的是一种悲凉的无奈,笔者无法憎恨她的所作所为,这个加害者始终是受害者。片中下村直树的母亲下村优子同样以一种惨淡憔悴、苍白苦怨的形象进行告白。她塑造了一个病态的母亲形象,她对孩子无条件包容,固执地认为直树是完美的小孩,就算她明白直树杀了人,也会替直树找到各种借口,她对森口悠子无辜死去的女儿没有一丝怜悯愧疚,却痛心疾首地对直树慨叹:“多可怜的孩子!”她对孩子的保护欲已然超出道德限度,面对孩子的日渐疯狂,她只会埋怨他人的无用。最终,当她明白无法挽回自己的孩子时,她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亲手结束孩子的生命并自杀。这种极端的母爱也是在镜头下被曲解放大。
而渡边修哉的母亲则是又一个被异化的形象,渡边说道:“没有人教我杀人是错的,我母亲从不说梦幻童话,而是给我念欧姆法则、牛顿定律,她拆开可爱的玩偶教我物体构造。”渡边的母亲八副教授在孩子的眼里不是母亲,而是一个前途无量的电机学者,她不能容忍平庸,只有无限的科学研究和實验才能让她兴奋,她对孩子冷漠麻木,她憎恨孩子毁了她的前途,失望与落差感逐渐将她吞噬,最终她选择丢弃孩子与家庭,重披研究学者的外衣。她演绎了一个冷血的母亲形象,同时也塑造了一个女性知识分子对成功的极度渴望,体现了女性希望其社会地位提升的迫切感,以及对自我社会价值实现的强烈诉求。
“母亲一旦在统一基础上和父亲一样承担起夫妻在物质和精神方面的责任,她就会享有同样持久的威望。”(西蒙·波伏娃《第二性》)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可以理解片中八副教授为何致力于电机研究,这是她的兴趣与事业,她只是选择了自己的理想。
总之,不论是川尻松子、森口悠子、八副教授,还是下村优子,她们的结局都是不幸的。她们挣扎着为自己的生活做出选择,结果还是无法摆正命运的轨道,在偏离与曲折中输得一败涂地。她们都不是面目可憎之人,各有各的曼丽和美好,不论走到哪一步都是苦楚不易的。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对女人来说,真正的问题在于,既要拒绝这样逃避现实,又要在超越中寻求自找实现。”
电影中的松子在最后一刻想要重新面对生活,可残酷的现实没有给她机会。松子最终死在一群无知的孩童手中,这是命定对松子的最后一次打压。无论影片里的松子多么悲惨,多么失败,这个善良执着的女性所散发出的人性光辉与美丽气质,还是让她成为龙洋和阿笙心目中值得信仰的上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