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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凤

2017-09-11

小小说大世界 2017年9期
关键词:黄包车阿贵姨太

银凤是二姨太从娘家那边带进吴府的丫头。二姨太过世以后,吴老爷念其旧情,想收她入室。大太太不让,大太太觉得银凤出身贫贱,不配伺候在老爷的锦被玉枕边。大太太找了个媒婆,暗中将她许配给城东的阿贵。等吴老爷知道此事,银凤已经被阿贵领走了。

阿贵是个拣煤渣的。

那时间,日本人已经驻扎到盐区,并在城东盐河入海口的滩涂上,建起了一座威威武武的小电站。阿贵每天从日本人的小电站里拉出煤渣,摊在盐河边的滩涂上,挑出煤渣中尚未燃尽的煤核,卖给城里开饭馆的和街口烧水剃头的匠人。入冬以后,天气变凉,阿贵还会肩挑手提地将煤核送进盐区的高门大院,专供有钱人家的老爷、太太、大小姐们燃在手炉、脚炉里取暖。

阿贵所售的煤核,已经在日本人的高炉里燃烧过一回了,此番再燃起来,已不起烟雾,可谓无烟之煤,倍受高门里那些爱干净、讲穿戴的贵妇人们喜爱。美中不足的是,煤核并非煤炭,它的热量有限,再次燃旺以后,红莹莹的小火苗,恰如小猫嫩舌头似的,舔食不了几下,就没有后劲了。阿贵呢,尽可能地挑出上好的煤核,送给盐区的有钱人,图个夸奖,讨个好价儿。

吴老爷打听到阿贵的生存处境,私下里把东盐河边的二亩薄田赏给了他,让他领着银凤好好度日月。

阿贵是个老实人,快四十岁了,娶了个花朵一样好看的银凤,如同得了宝似的,整天变着法儿哄着银凤开心。银凤呢,原本是个丫环,享得了清福,也受得了苦难。农忙时,她帮着阿贵挖田、浇菜园子;农闲时,她也同阿贵一道拣煤核,只是她不去拉煤渣,只等阿贵把煤核拉到家院以后,她再帮阿贵把拣好的煤核,分出三六九等。尚好的,留至天凉以后,卖给盐区的有钱人;下等的,出售给城里的茶馆、酒肆。有时,他们自家也烧一点。但是,多数时候银凤舍不得烧阿贵辛辛苦苦拣来的煤核,她在盐河边拾些芦柴生火做饭,也就凑合了。

阿贵他们家,住在东门外的盐河边上。

东门外,就已经远离城区了,再往东面盐河边上去,压根儿就没有几户像样的人家。先前,那一带是盐工们“滚地笼”的不毛之地。而今,多为乡下来的拾荒者。

那些拾荒者,拖家带口,临时用芦席、蒲草搭建一个小窝棚,一家老小灰头土脸地住在里面,房前屋后,堆满了酒瓶子、破纸箱、乱绳头等破烂儿。像阿贵家那样碎砖到顶的茅房、树枝围起院落的,就算是鹤立鸡群了,银凤很知足。

当然,阿贵家的“鹤立鸡群”,归功于阿贵的勤劳,他白天黑夜地拉煤渣、拣煤核,大钱挣不到,小钱还是源源不断的;再者,阿贵娶了银凤那样一个女人,也给他带来不少福气。

银凤很会持家的。

银凤依托盐河养了一群鸭,当院的空地儿种着蔬菜瓜果。自家吃不了的瓜果,就让阿贵带到城里卖。有时,她还会挑些新鲜的蔬菜、或刚刚下枝的瓜果给吴家送去。比如开春的头刀韭,入夏的麦黄杏,以及挂花、带刺的脆黄瓜,坠弯了枝桠的水蜜桃啥的。但,那样的时候,银凤并不是自个挽着篮子送到吴家去,多数是让阿贵顺路带上。

银凤若是进城,或是要到吴家去见什么人、说个什么事儿,尤其是赶上二姨太的祭日叫她参加,她会很体面地叫一辆黄包车,去见吴家的老爷、太太们。时而,她还要摆摆谱儿,故意让拉黄包车的车夫,在吴家的大门外候着她。

银凤家居住的东门外那一带,全是土渣路。平日里,原本就不平整的路面,被小日本拉煤的大车轧得坑坑洼洼,赶上雨雪天,路面泥泞,四处积水,寸步难行。银凤若是赶上那样的天气出门,她就让阿贵专程去城里叫辆黄包车到家门口接她。银凤不想湿了衣袂、鞋袜后,狼狈不堪地踏入吴家门。

这年隆冬,一个大雪纷飞的午后,东门外发生了一启交通事故,一辆日本人的拉煤车,把一位贵妇人轧死了。肇事现场很凄惨,张狂的日本货车司机,车轮子从那位贵妇人的脑袋上轧过以后,连车都没停,直接通知盐区警署房去处理后事。

警署房的“黑狗子”们,跑到现一看,死者穿着细软,料定是盐区有钱人家的妇人,连夜派人上门打探。可那帮“黑狗子”,一连跑了数家高门大院,皆无打探出尸源下落。

消息传到吴老爷那里,吴老爷想到当天是二姨太三周年祭日,慌忙派人通知阿贵去现场认尸。

阿贵赶到场后,一把拽下死者的丝绸手套,看到死者指甲里的乌黑炭泥,當场便失声痛哭,且边哭边喊:“银凤呀,你去时坐着黄包车,回来时怎么就舍不得了呢!”

原来,银凤到吴家时,每回都是风风光光地坐着黄包车去。可回来时,她为了节省车费,车出东门以后,她就下车步行了。没料到,此番赶上雨雪天,日本人拉煤的卡车开来时,她为躲闪眼前一个小水坑,脚下泥水一滑,一头栽进卡车底下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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