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亿万星辰,不及你的孤独一缕光

2017-09-11刘麦加

青春美文 2017年4期

■刘麦加

亿万星辰,不及你的孤独一缕光

■刘麦加

高一入学分班后,阿rain成了我的第一个同桌。我一直对阿rain没有去重点班耿耿于怀,猜测可能是她中考失误。后来亲自问了她,果然是失误了,只考了660分,与重点班失之交臂。我问阿rain哪门没考好,她说最后一天下午考政治,睡午觉睡过头了,索性没去考。当时中考我们的分值是这样的,语数外三门各150分,物理、化学各100分,体育30分,政治60分。基本上政治和体育都是送分的,不出意外大家都能拿到满分,所以这位女同学相当于进行了一场满分为680分的考试。

680分考了660分!

刚入学,班上的同学谁都不知道谁的底细,阿rain看上去实在是平凡得很,留着齐肩的头发,平时披散着,上课或者做作业的时候才束起来。平时喜欢独自行动,不加入班上任何一个女生的小团体。她的眼睛很大,给人一种炯炯有神的错觉,一对兔牙让她笑起来的时候还蛮可爱,可大部分时间她都面无表情。因为我是阿rain的同桌,所以比大家早洞察到阿rain不同于常人之处。阿rain最大的特点就是上下学从不背书包,她会在自习课上把所有的作业都做完,上课还经常开小差,语文课上睡觉,英语课上和我聊天,数学课上做化学作业,化学课上做物理作业,物理课上做数学作业。开学两个星期,数学课讲了不过三节内容,而阿rain已经把练习册的一大半写完了,简直让我有种这学期已经过完的错觉。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颤抖着问阿rain:“这是你的书吗?怎么都快写完了?”阿rain慢悠悠地从她的物理作业里抬起头说:“老师的进度太慢了,所以我自己看着就给做了下去。”

没有炫耀,没有自夸,没有洋洋得意,阿rain用最朴实的语调,最平凡的叙述方式,在我的天灵盖上狠狠劈了一下。

阿rain第一次展露她狂暴的输出能力,是在开学之后第一个月的月考上,年级第一掠过重点班,史无前例地落到普通班的一个女生身上,阿rain用数理化三科全部满分的成绩,把我们班的平均分拉高了至少10分。同年级的人争先恐后地来我们班门口参观阿rain,一时间,她成了大家课间最热门的谈资。

班主任自然欣喜若狂,把阿rain推到讲台上让她说学习心得。大概是从小就被当成了一般模范生对待,她总结出了一个应对模式,字正腔圆地说要好好做笔记,上课前预习,下课后复习,不懂就要及时问老师和同学。

下课后,我看着阿rain发笑,说:“你刚才那副道貌岸然说官方话的样子,特像好学生。”阿rain露出她一贯的表情,无奈地笑笑说:“总不能告诉他们,学习这件事根本不是靠方法,而是靠智商吧。”

自信和傲慢有很多种表达方式,有让人艳羡的,有让人厌恶的,有让人心服口服的。我知道很多学霸,但在我眼里,他们只是掌握了某种做题的技巧,又或许是从大量的刷题中总结了很多经验。但是,我心中的神坛只属于阿rain一个人。她像尤迪安一样,拥有残暴的魔抗和恐怖的输出,低调且富有情怀。在阿rain那里,分数只有一种,就是满分。然而,作为一个天才少女,阿rain在表达自信和傲慢的时候是忧伤和无奈的,正是这种孤独成就了她出世的洒脱和不羁。

我问阿rain:“你为什么不去考南师附中或是北京四中?”阿rain说:“对我来说哪里都一样,来到这里,只是因为那里有我不想见的人。”我问:“你是不是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第一?没有哪次不是第一吗?”阿rain想了想说:“不去考的话,就不是第一了。”

很多人都羡慕我,说我跟学神做同桌,能起到开光的作用。其实跟阿rain坐在一起也是很烦恼的,首先,我不能抄她的作业,因为她的作业太完美了,我想作假成我自己写的都无从下手。其次,阿rain的学习态度比我还懈怠,有时候,数学课上我强忍着睡意想要振奋一下,听到的却是阿rain趴在课桌上怡人的鼾声。最后,显而易见地,我还得忍受她超近距离的智商压制。

高一的第一个冬天,我经常逃课,甚至还动了休学的念头。阿rain知道我的状态不好,但她从来不阻拦我,甚至宽慰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方式不同而已,以此来打消我逃课的罪恶感。不过很多时候,当我在校外看电影、吃泡芙、发呆时,还是有想要回到学校的冲动,这冲动的一小部分理由来自阿rain。我想看阿rain刷题时的自信表情,想看阿rain践踏重点班那群自以为是的家伙时云淡风轻的样子,我想看所有人都在兵荒马乱,唯独阿rain不动声色地端坐在山顶时的婉容。阿rain的存在是一道风景,是一个证明,她证明了我们这一代人绝非泛泛之辈,在高考的强压下,一定有人可以从容自如,甚至根本不把它放在眼里。她自带主角光环,身披高配装备,一挥手就横扫百万敌军,一抬足就踏过我等芸芸众生的脊背。她是光芒,是希望,是预言中那个最有可能带领我们走向胜利的人。她被命运选中,所以注定要背负命运给予的荣耀和孤独。

我相信像阿rain这样的人肯定还有,但绝对不多,而我有幸一睹尊荣,甚至有和她共同相处的机会,为什么要浪费呢?

在重点高中当上了学霸,有三种生活路线可以选择。正常路线是努力杀敌、刷钱买神装,文艺路线是努力杀敌、刷钱买神装,顺带找个人谈恋爱,比较二的路线,则是出各种奇葩装备到处闪现,顺带找机会杀敌、刷钱,最后还是买神装。阿rain选择了最二的那条路线。当年级里的学霸们争先恐后参加各种竞赛,为高考赚取额外分值的时候,阿rain参加了一场全国非职业性质的青少年围棋大赛,拿了第三名。当其他人都争相加入学生会,想为自己的简历增光添彩的时候,阿rain在大冬天参加了一个铁人三项竞赛,把自己冻成了肺炎。

总之,这个女生的世界观相当反人类。

我没见过阿rain有过分亲密的朋友,大家对阿rain的态度以敬而远之为主,所以作为同桌,我已经是跟她走得很近的人了。我知道阿rain喜欢S.H.E,她逃过一次课去上海看S.H.E的演唱会。记得有一次我被物理老师拎出去谈话,低落地回到座位上时,阿rain给我一个耳机,播放的是S.H.E的《美丽新世界》。我问阿rain为什么喜欢这三个女生,阿rain说,觉得她们挺努力,一个女生认真努力起来的样子很感人,更何况是三个。我默默地想,那一定是阿rain到现在为止的人生,都不曾知道努力是怎么一回事吧。

阿rain并非没有学习上的软肋,她的语文资质平平,特别是阅读理解和写作这方面。我被阿rain问过题,她低下头来向我请教的样子特别谦卑、诚恳。我每次都是受宠若惊,动用毕生所学给她解答,为什么这里要用“居然”而不是“竟然”,为什么那里要用分号而不是句号。

阿rain读过很多书,包括高等数学和高等物理,还喜欢读史书,我和阿rain每次上课聊天谈论最多的便是历史和哲学,这是从小通读《二十四史》的我,为数不多可以拿出来炫耀一番的资本。在各种对谈中,她曾经说过很多让我醍醐灌顶的话。

16岁的时候,我们喜欢谈论生死和爱情。26岁的时候,我们却刻意避开谈论生死和爱情。

其实,阿rain的悲观我很能理解,确切地说是10年后,现在的我很能理解。一个人懂得越多,经历得越多,就越能明白生活中最真切的本质确实是痛苦和悲情,而能直击这些真切和核心的最有效途径,便是死亡和爱情。而阿rain因为她的高智商和超凡的洞察力,过于通透地看清了人生的本质,自然无法拥有常人的心态。

阿rain生日那天,我送了她一本海子的诗集。在诗集的扉页上,我写道:能与数学公式一样完美的存在,唯有诗歌,愿你能找到它们的意义,如果找不到,也没关系。

阿rain收到后很开心,并且把这本书带回了家。那是我认识阿rain以来,第一次看到她在放学的时候随身带上了一本书。

生日过完,很快就在春节前迎来了全市统一的期末考试。考试完,我看到阿rain被大家围在中间,人群的情绪随着她不断报着自己试卷的答案而忽高忽低。所谓的麦加朝圣也不过如此吧。

阿rain看到我,从人群中走出来,问我考得怎样。我说:“多谢大神指点,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果然被你押对了,感觉能顺利地过个好年了。”我刚想开口问她考得怎样,话到了嘴边,便觉得这句话根本就是对阿rain的亵渎。果不其然,阿rain用数学和物理双满分拿下了全市第一。从此之后,阿rain的名号在全市的同届学生中,变成了一个振聋发聩的名字。

我们学校施行重点班滚动制度,每个学期都会有优秀的人进入重点班,然后把重点班里落后的人剔除出去,这种打压他人自尊心的行径实在令人发指。

第一学期的最后一天,我想,下学期这尊学神就会去重点班读书了,所以放学的时候,便觉得道别的话特别难说出口。阿rain只顾着收拾她课桌里堆积了一学期的试卷和练习册,慌慌忙忙地跟我说了句新年快乐。

短短1 0天的寒假结束,一进班,我又在老位子上见到了阿rain。我桌子一拍问她:“你现在不应该在重点班吗?”阿rain微微转过头看看我,说:“哦,老师通知我了,我不太想去。”我说:“为什么?”阿rain嘴角向上一扯,说:“对我来说,在哪里都一样。”

高二文理分班,阿rain自然选择了地狱模式物理、化学,而我的精力只够应付一门数学,所以只能去学历史、政治。我和阿rain的联系日渐减少,偶尔会在放学的时候看到她,她还是贯彻着从不背书包的习惯,露出单薄的背影混在人群中。关于她的消息,我更多的是从老师和同学口中听到,听说阿rain被南大点招保送,我没有去求证,因为我知道,这个能考全市第一的家伙,只花了30%的精力在学习上,她真正的大招从来就没使出来过,都放在口袋里存灰。

高二快结束的一次活动课,我在操场旁看到长跑的阿rain,她对我笑笑,邀我一起长跑。我们跑到第三圈的时候,阿rain喘着气说:“我拒绝了南大的保送。”我一个跟头差点跌倒。当我正在烦恼一年后也许没有学上的时候,阿rain拒绝了保送的名额,人与神之间的差距又一次展露无遗。我问阿rain:“那你准备好去哪里了吗?”阿rain说:“我喜欢数学,清华的数学系应该是最好的数学研习机构了。”我噤声。阿rain又问我大学想读什么专业。我说读新闻系,毕业之后去当战地记者。阿rain说:“你很有才华,但是我觉得你太感性了,不适合当记者。新闻报道的本质是真实和公平,如果你总是被主观情绪所控,作为一个记者,你会感到很痛苦。”她短短的两句话,让我一下子看清了自己的方向,最后导致我走向了学经济的道路。

跑步结束,阿rain和我挥手告别,我看着夕阳照射着她仃伶的背影,又一次感受到了她从骨子里透出的一股独孤求败的悲凉。这座城市对她而言太小了,她应该去更风起云涌的战场展现她的才能,用尽全力地战斗、流血,感受到真正被打败的快乐。她要遇到更强的人,然后变成最强。

因着那么一股冲动,我叫住了阿rain,她油腻的刘海儿已经超过了下眼线,让她的眼神看上去略有些迷茫。我大声对阿rain说:“你有没有想过出国读大学?我觉得不管你在哪里读本科,对你来说都只是浪费了四年。”阿rain有些惊讶,转过身来定睛看着我说:“真的吗?”我无比真诚地说:“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这番话起到了作用,高三上半学期的时候,阿rain请了一个月的假去香港参加了SAT考试,但是依旧照常每天不背书包来上课。

六月高考,我相信这是一年一度整个大中华地区的大神们对战,同时碾压我等学渣的绝佳时机。在这短短的三天里,各路神人狭路相逢,诸神之争异军突起,以死相拼,战况激烈。

高考结束一个月,阿rain拿到了全球最顶尖的理科学府的物理系的offer,我比她更激动,几乎热泪盈眶。我们在电话里握手道贺,我说:“你马上就要到全世界最棒的地方读书了,那里最笨的人都是门萨会员,你做好被碾压的准备了吗?需要我给你一点如何应对智商被碾压的心得吗?”阿rain笑得特别清脆,说:“愿闻其详。”我说:“在被碾压的时候,告诉自己,人生最难得的是有一个可敬的对手。我知道自己不够做你的对手,但是只有对手才能让你变强,而你让我变强了。”阿rain沉默了些许,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转去重点班吗?因为我觉得,整个学校只有你让我感到值得尊敬。”

阿rain去了美国,期间我们一直联系不断,不管我遇到哪一门学科上的问题,把它们发给阿rain,总能在10分钟之内得到答案。我在澳洲读完硕士飞去波士顿看她的时候,她已经在读博士第三年了。她变得比以前快乐了一些,可能终于拥有了被打败的经历,谈吐间多了些人烟气息,又养成了经常洗头的习惯,整个人清爽了很多。

我们坐在波士顿的咖啡馆里聊天,像高一的时候那样,聊历史和哲学。阿rain说她一直有在读诗,契机是我曾经送给她的那本海子的诗集。我问她:“你找到人生的意义了吗?”阿rain说:“暂时还没有,但我开始相信过去是永恒的,我准备回到过去,然后去寻找永恒。”我说:“你的永恒存在哪一刻?”阿rain说:“中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回到过去之后,我会在于填报志愿表的时候填上另一所学校的名字。”我问她:“你不是说在哪里对你来说都一样吗?”阿rain笑笑说:“是都一样,但那里有我想见的人。”

时光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啊,学神在它面前也无力阻挡地被改变了。我想,不管阿rain在美国遇见了谁,经历了什么,一定都比不上在面对岁月变迁时的无能为力,而有更深的挫败感。这种挫败感我们每个人都深有体会,至少都将深有体会。

学神也在时光面前低下了头,我想,这绝不是因为她认输了。对于真正强大的人,所有的坦白和蛰伏都是为下一次战斗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