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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渡·苦渡

2017-09-08宋先周

岁月 2017年9期
关键词:避风港卫东渡口

宋先周

初冬,午后的阳光,透过斑驳的云层,把整个上午浮在半空中的阴霾驱散开来。仰望云开雾散的天空,总会讓人神情爽朗。

驱车从大厂扬州往吾隘拉仁赶来的时候,丹庐山脚下那一泓飞奔的溪流,一路陪伴我们欢笑着。中午的几杯杨梅酒,让正文兄晕乎其晕,坑洼曲转的山路,硬是没能把他弄醒,甚至口水从他的嘴角流出来了,他都未能察觉。卫东与传锋两位兄长也许已经被烧酒撩拨了性情,一路上极度亢奋,高声畅谈苏维埃扬州根据地的革命史,他俩把手机里拍到的扬州村里竖着的那三块富有革命意义的石碑的碑文翻了出来,把碑文与扬州鲜活的革命史,宣读了一遍又一遍,镌刻在石碑上的三十二名烈士的名字,他们数了一次又一次,每数一次他们的声音就哽咽一下,似乎有一把无形的刀子在他们心头划过,疼痛却无声。而我,沉默得像一个智障的小跟班,像一个犯错后不敢说话的孩子,只有偶尔被车子晃动起来,自己肥硕身板撞击车身的声响仿佛感觉我的存在,偶尔附和几声傻笑。扬州村里那些逝去的革命先烈的名字,一个个在我心头晃过,又一个个瞬间消失。

其实,此次出行,我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个向往很久的古渡口,那个被传说和想象占据很长时间的,如今掩藏在大山深处,已经鲜有提及的老码头。这样目的鲜明的行走,让沿途的经过变成一种煎熬,让整个上午的行走成为一种无聊的过程。只有在车过丹庐山脚下,当卫东兄说起“一线天”右侧的那座山峦,他的亢奋几乎达到顶点的时候,我才略有冲动。他说这个冲槽里的这座山,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山体被冲洗得很薄很薄,从高处看,这山形薄得犹如一把大大的菜刀,锋利坚硬。这不得不让我想起红七军闹革命时武器。我突然渴望一睹此山尊容的冲动,我们驻车停顿下来。但是,当我回身观望,此山却普通无常,并不像卫东兄所言,不过山体薄一点,山上石缝里长出的灌木轻小别致一点,山体附着的植被形态凌乱一点,其他的没能让我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我不得不佩服卫东兄的想象力了,一个在部队工作多年,在基层锻炼多年的兄长,对世界万物保留了敏锐的目光,实属难得。当然,爬到高处观望,这山或许真如卫东兄所说的“大菜刀”,只是,时间仓促,今天是无法爬到山顶验证了,我只好站在这把“大菜刀”侧面,粗略地沉思和打量几眼,在还没看出一丁点“菜刀”模样时,我们就又继续上路了。

我们沿着河边行走。本来是不懂路的,乡间道路,导航是没有任何意义。原本承诺带路并一路陪同的吾隘镇镇长,临时被一条二级路的征地问题牵着鼻子去了别的地方,这让不知方位的我们有点无所适从。在与好多个联系人的好多通电话之后,在半懂不懂之间,我们才一边问路一边摸索,最后沿着一段狭窄弯曲的山路下沉到一道峡谷里。当车子再也没有路可走的时候,拉仁的码头也就呈现在我们面前了。

回头打量来时的那条路,那些弯曲的样子像极了我们常看到的蹦极的绷带。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是从山上被推下来似的,这条弯弯的道路正像张力十足极富弹性的绑绳,刚刚把我撂到谷底,现在正在反弹回去。

走下车来,站在避风港的边上,我瞬间被这里荒凉和沉寂深深包裹起来。

是的,荒凉、沉寂。这是我对拉仁码头的最初印象,至少我看到的这个避风港没有一点点生机。

天边的残阳正一点点滑落山头,我的思维瞬间落寞起来。在这里,展现在我眼前的样子,和我脑海里所有设想的码头的样子大相径庭。

在来之前,我对码头曾经有过很多的想象和期盼。我所想象的码头,应该有几个磨得发亮的石墩,有几颗捆绑纤绳的泥柱、树桩或者铁环,码头上应该有几个勤劳的村妇正在洗衣服,她们扬起的棒槌正此起彼伏地捶打在床单或者被面上,几艘正在靠岸或者即将离岸的船只相互交错着、碰擦着,船上的人们正在吆喝、指点、训斥、埋怨……有几个男人赤裸上身,露出古铜色一般健硕的肌肉,他们正在河上撒网或者收网,村里的长者正在呼唤河里的鸭子回笼……甚至,应该有几个满脸鼻涕、哭声响亮的孩童正在被大人用小鞭子抽打着赶回家里。总之,码头应该有它的喧闹,有它特有的生机勃勃的样子。

但是,现在映入我眼帘的码头,却那么静默,避风港那几艘破船被周围繁茂的茅草遮盖,微风吹来,河水荡起几层无精打采的水波。我想,这里应该很少有人光顾了。这个避风港像一个垂暮的长者。

拉仁码头死了吗?停在避风港的那二十三条小舟如战乱中倒下的二十三具残败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撂在浅浅的岸边,锈迹斑斑,霉烂残破,从它们身上看不到一丁点活着的迹象。也许,只有他们身上或明或暗的伤痕上,能够让我想起它们曾经在清水河里乘风破浪的模样来,但是,它们现在已经老得失去原色。

从避风港往上行走,转过村庄,绕过一路环绕的藤蔓,那个出行的真正意义上的拉仁码头才从繁茂的古榕枝丫的缝隙里挤了出来,码头上三株枝叶茂盛的古榕树把码头遮盖得严实,让人很难一下子看到码头的真实模样。我站到码头上,突然感觉这里有了一个家的样子,古榕树像三把宽大的雨伞,自觉地码头遮风挡雨。我想,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应该就是家了吧!

码头上,两个撒网归来的船家正在把船靠岸,两个居家妇人正提着满手的战利品从船上下来,船只停靠时荡漾的一浪浪水波,洗刷着岸边的水草。一头膘肥体硕的黄牛正在岸边啃着青草,一张破破烂烂的渔网,胡乱地挂在码头榕树横跨道路的枝头上。这画面,突然让我感觉这里那么诗意田园,那么有生活气息。

我的心很快从避风港的死亡错觉里苏醒过来。原来,一段河流的存活,是在码头上,或者说,一条河流的心脏就是码头,所以,对一条河流的致敬,应该先对这条河流码头的致敬。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重重地坐了下来,像个耍泼的孩子,久久不愿起来。

坐在码头上,我感觉自己又看到了这个码头活着的样子。

这里和避风港完全不一样。避风港的死寂,连河水在风里都懒得荡起一点点波纹。但是,来到这里感觉码头好像又活了回来了。这里有人,有牛,有船只的机车声,有渔网,我还看见码头的正对面,有一艘大大的客船停在岸边,一经打听,才知道这艘客船是划到对面放羊去了,载客生意萧条,船家换了一种方式生活。endprint

我再次转过身来,打量来时的那条路,那条像蹦極绑绳的弯曲狭窄的小道上来,此时一辆、两辆、三辆……摩托正盘旋着下到拉仁寨子里来,拉仁村头停靠着面包车、拖拉机……这一切,让我感觉到,如拉仁这般居住在河边,以前出行全靠水路的村寨,现在已经都进入交通的多样化时代了,他们出行选择的交通工具更多,更便捷、更合理。

我不得不换一些思维,重新思考和认识这个码头。我想,它的沉默和安静应该是有它的无奈和苦楚的。

从码头右侧环绕而上,在一个平整出一个篮球场的地方,我看到了一个废弃的学校,一块四四方方的“拉仁小学”的牌子还挂在门头上。教室门窗破败,桌椅散乱肢体残缺……站在教室门前,我心头突然隐隐作痛,当年我强人所难,把妻子送到河边,正是为做一名教师而来,而我,也曾经在讲台上挥汗多年,学校就是我们的战场,看到这间教室的落寞与衰败,我的心头的凄凉不断升级。如今撤点并校了,教育资源整合了,也许孩子受到的教育更好了,但是,一个曾经有学校的地方,一个听惯朗朗书声的村子,突然就安静了,我想知道,这里的村民们,他们能习惯吗?

在村里与年长的村民座谈,我才了解到,这个码头也曾辉煌一时,它摆渡过红七军的小分队,红七军从这里顺河而下,进入东兰革命根据地。那时候,一条条“猪巢船”在河里穿梭奔忙,村里健壮的男人们用一支支长长的竹篙撑船,把革命的火种握在手上。回望这段弯曲折转河水奔忙的河段,我想,这个古老的码头,究竟经历过怎样艰苦水月的煎熬?它究竟经历过怎样的哭与痛?

我探寻着被枯草覆盖的,通往老码头的那条石阶路,我沿着石阶一级一级向下走去,每走一级,我就在心里为这个古渡口默默祈祷,我不知道要祈祷什么,是对这个古渡口曾经风雨,艰苦岁月的祈福,还是为它萧条斑驳的今天哀伤。

用晚餐的时候,面对满桌的鱼肉我却难提胃口,趁同行的正文、卫东、传锋三位兄长正在和村民们推杯换盏,与乡亲们互敬酒,话家常的时候,我再次悄悄退出,来到码头上,我爬上一条铁皮船,持浆摇动,船在岸边晃荡起来。

恍然间,我感觉我似乎回到了从前,回到远古,我在古老的河道里荡舟,我衣袂飘飘,我长发翻飞,我正驰骋疆域。我和船只渐渐远离古渡口,我忘乎所以。我幻想着曾经远古繁忙的水上交通,我甚至想吹一排口哨,唤一群鱼儿跟随……

直到正文等三位兄长呼喊的声音从岸上传来,我才再次回到现实中来。

站在古渡口,我想,这条水路,这个码头,也许什么都可以渡,唯独渡不了我的生活疾苦,渡不了我在时间长河里荒废的美好青春。

或许,我也该为自己的未来,寻找一个渡口,把人间的险恶、欺诈摆渡出去,把妻子的病痛摆渡出去,而那些健康与欢笑,会被一叶小舟带到我身边。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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