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写到一棵草（组诗）

刘厦

浅秋

我要坐下来

什么也不为地坐下来

就坐在这块与大地相连的石头上

就坐在天边的风经过的八月里

就坐在已看不见高速路的田埂上

天空已蓝出了安静的声音

覆盖了所有的凹凸

清澈的阳光露出了影子的轮廓

让所有的生命真实得有些陌生了

近处

几只麻雀在跳跃、张望

远处

两个人在走动、弯腰

一只燕子高高的

飞过了

我坐下来了

整个世界都闲了下来

我再次写到一棵草

我再次写到一棵草

还是在春天

还是在风中

还是在人间

而这棵草

我不再说它顽强

我也不再谈起它的悲伤

这棵草已弱过了弱者

也已强过了强者

它用了几个轮回

脱离了自己的名字

随风到达了远方

又随风回来了

和一棵草在春天嫩绿

在秋天枯萎

并将在冬天死去

其实每一棵草的前生都是一个世俗之人

而如今它离开了

远方的重量

幸福的重量

欲望的重量

就自由得只剩下了一点影子

在被遗忘的地方它们点头微笑

它看见活着的人们还在路上寻找道路

更换着一个个沉重又短暂的行囊

唯有它们体内暗藏的那一粒草籽

可以与日月同辉

在这个春天

风吹，草就动

草动，人间就悲欢离合

一朵花开的过程

这朵花在开之前

就连它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颜色

花骨朵慢慢膨胀

只是它偷偷干的事

那天它不小心裂开了一点红

在全世界面前它惊慌失措

后来

它只能开成了一朵鲜红的花

没有月亮的夜里

我以为我在这夜里

融化了

化成了夜的黑

化成了夜的无声

但徐徐的夜风吹出了我的轮廓

这么多年了

我迷失在尘世

我一次又一次给自己命名

我跟随着或逃避着每一个名字

在天黑时分

所有的名字都远了

只留下了那无法说出的部分

孤独的

残留在庞大的夜里

今夜没有月亮

我只是

流水推不动的一块石头

冷风吹不散的一团温度

只是

夜的一块障碍物

最后的留守者

秋风很长

就像她记忆中那再也没有回来的火车

不急不躁，没有尽头

把天上的云，地上的土

把晾晒的衣服和遮盖的温度

都送去同一個地方

她村庄里所有的窗口都放弃了等候

每一条街道都已空无一人

只有落叶沙拉沙拉的响

像来了一个老熟人endprint